
依托醫保信息平臺,打通藥械在各環節流通的大數據
文 | 辛穎
編 | 王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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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大數據的開發是信息化時代各產業發展的關鍵密碼。尤其是公共數據的開發,正進入深水區。
醫保數據以覆蓋人群廣、維度豐富、質量高而備受期待。自國家醫保局推動建成全國統一的醫保信息平臺,圍繞醫保數據系統如何建、數據如何用、企業有哪些機會等議論,從未止息。
為此,《財經》專訪國家醫保局大數據中心主任付超奇,解讀醫保大數據的保護、開發和應用的深層邏輯。
No.1
繪制中國醫藥全息地圖
《財經》:2025年初國家公共數據資源平臺建設的時候,為什么是醫保數據最先上傳?
付超奇:這得益于兩方面的原因:第一,醫保數據的質量確實比較高,收集范圍比較廣,使得數據具有被開發、利用的價值;第二,國家醫保局一直秉持1+3+N這樣的理念,讓這些數據不僅服務于醫保自身的管理改革和服務,也希望對社會經濟發展的方方面面提供賦能,我們有這樣的意識和愿景。
基于這兩個方面的原因,年初在國家公共數據資源登記平臺,授權了包括藥品追溯碼在內的六項數據。我們希望通過這些數據對外賦能,體現出醫保數據的重要價值。
《財經》:從2025年7月起實行的藥品追溯碼的數據,已經上傳到國家公共數據資源平臺。消費者買藥掃碼、無碼不結算,患者和醫藥機構認可嗎?
付超奇:藥品追溯碼相當于每一盒藥獨有的身份證。通過這些藥品追溯信息,我們能夠看到有哪些藥品在終端被重復銷售、被串換銷售,甚至有哪些是假藥,由此保障合法藥品生產廠商的權益,也保障了廣大消費者的用藥安全。
在系統搭建過程中,一些技術環節上,比如如何上傳、如何低成本上傳,在剛開始推動的時候,會有一些不同的認識 ,在推進過程中逐步磨合一致。
下半年,我們的重點工作仍是夯實追溯碼的采集,保證采集率和準確率。
《財經》:建立藥品追溯體系,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付超奇:最大的挑戰是讓所有人快速接受這個新的信息追溯體系。
全國一年銷售約600億盒的醫保藥品,通過約100萬個醫院和藥店銷售出去,我們要確保這些信息都能被采集上來,建立一個完整的、可靠的追溯信息采集體系,其復雜和廣度可想而知。
從生產到流通,從醫院到藥店,從購藥人到監管者,每個環節對追溯碼都需要一個了解、認識、熟悉、接受的過程,這個過程比技術本身的難度要大很多。
藥品追溯碼體系的搭建大體可分為四個階段:一是試點推廣階段。先開發藥品耗材追溯碼相關功能模塊,2024年4月起,在山東、浙江、云南、貴州、沈陽、廈門等地試點,總結出先進經驗。二是五個月后,開始在全國范圍內推廣。
三是全鏈條追溯階段。2025年1月起,生產、流通和使用環節開始全鏈條追溯。截至9月28日,已有3232家藥品耗材生產、流通企業主動與國家醫保局對接,實現與國家醫保信息平臺的數據上傳工作;接入的定點醫藥機構有96.3萬家,占定點醫藥機構總數的99%。
在整個過程中,大家也逐漸加深了認識,從以前對這個事不太理解,轉變為非常支持。目前,全國醫保定點醫院、藥店,接入率已經達到了100%,追溯碼的采集率趨近于100%。
《財經》:建立這個全國信息追溯體系,不僅醫保局要花錢,接入機構或多或少也得投入,從成本和收益看值嗎?
付超奇:這項工作的收益是顯而易見的。全世界都在通過追溯藥品銷售信息,來保障公眾用藥安全。同時,這也能提升醫院、藥店內部的藥品管理質量和效率,提高信息準確度,每一盒藥出了問題,都能精準定位信息。對于這個行業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帶來的收益是無法用金錢衡量的。
在成本上,國家和各省醫保部門,主要涉及信息系統的建設、運維以及服務器、存儲等硬件資源的擴容,這也是醫保的職責所在。
對于醫藥機構來說,主要涉及醫藥機構信息系統的改造。當然醫保局也充分考慮了大家的需求,盡可能幫助產業界降低成本。
一些小的機構可以免費使用全國醫保信息平臺上的接口,相當于將信息手動上傳到網頁版,幾乎沒有任何成本的增加。大的醫藥機構,可能需要改造信息系統的接口,才能夠實現掃碼自動上傳。
醫保局重視各方的聲音,比如統一建設一個三碼合一的映射庫,以及追溯碼識別規則庫。由我們提供這樣一些公共產品,免費供定點醫藥機構和生產、流通企業使用,這樣就不用每一家機構單獨做這個系統,盡可能讓接口規范化,按照最小必須的原則來采集,通過一系列的措施,大大降低了大家的成本。
這些工具不是在最初就規劃好的,是在搭建過程中,一邊摸索一邊完善,在后續的推進過程中,也得到了大家更多的支持。
《財經》:藥監系統此前已經建立了一個藥品追溯系統。
付超奇:是的,2006年開始建立一個藥品追溯體系,并且各個藥企也有自己的產品查詢體系,但以前這些系統對藥品在終端銷售的信息采集不足。這樣的話,整個信息體系相當于缺失了最有價值的一段追溯信息。
醫保通過使用已有的藥品追溯碼,利用醫保和醫院、藥店等銷售終端信息緊密結合的優勢,補足了以前的空白環節,讓整個追溯體系發揮出巨大的價值的作用。
《財經》:為什么說終端的追溯信息是最有價值的一環?
付超奇:比如有1萬盒藥,都從同一個廠家生產,在生產環節的追溯信息基本上都是一樣的,就是“某年某月某日從某某藥廠的某條生產線”出來的,雖然會產生1萬條追溯信息,但是同質的,其中可挖掘的信息價值是有限的。
當這1萬盒藥流通到了500家醫院,再銷售給1萬個患者,追溯信息就變成了“某年某月某日被某個機構賣給了某位患者”,變成了充滿數據價值的1萬條信息。這個時候,我們完全掌握了一盒藥的前世今生,可以做到精確質控。
對普通消費者來說,大家可在醫保App上掃碼驗藥,買完藥就能查看追溯信息,如果是二次銷售的,就可能是回流藥或者假藥,每個消費者都能了解自己購藥的追溯信息,這是最大的價值。
如果藥品發生質量或者其他問題,醫院能準確知道每一盒藥品是被哪一位患者取走,方便召回,能把負面影響控制在最小程度。
在醫保的監管上,也能識別是否存在串換用藥的騙保風險,保障醫保基金安全。
藥品生產企業也能獲取粗顆粒度的終端信息,雖然它不會知道賣給哪個病人了,但它也能知道從哪里銷售出去的,以前這些信息企業是無法準確掌握的,這對企業制定產品銷售策略也能更具針對性。
No.2
一人一檔,給健康畫像
《財經》:在推進全國醫保信息平臺的時候,如何解決以往信息碎片化的難題?
付超奇:在成立國家醫保局之前,全國有幾百個統籌區,可以說當時每一個統籌區都有自己的醫保信息平臺,然后每個平臺里頭都有自己的信息化標準,這種情況下,無法做到信息高效互通,無法充分發揮出醫保戰略購買力的作用。
首先,我們把國家醫保局成立以前,全國各地醫保信息系統的功能全面梳理,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了國家醫保信息平臺應該具有的15個業務子系統,外加一個數據中臺,涵蓋全國各地醫保信息平臺的功能。
第二,把在醫保信息平臺中所流轉的各種數據,按照它們的類別制定相應的信息業務標準,相當于設立一種普通話,包括醫生、病人、藥品、手術術式全部設立統一的編碼標準,當時總共是15項,目前已經擴展到23項,做到了全國醫保信息“車同軌、書同文”。
在這兩項工作的基礎上,從2019年到2022年,我們完成建設全國統一的醫保信息平臺的建設,醫保信息碎片化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得到解決。
《財經》:每個人看病都會用到的醫保碼,這類數據的積累和應用情況怎么樣?
付超奇:醫保碼也就是電子醫保憑證,也是五年前開始推進,和國家醫保信息平臺建設基本上是同步啟動。
經過五年的發展,截至2025年9月21日,全國醫保碼用戶已超12.4億,接入定點醫藥機構約93萬家,其中,支持醫保碼全流程應用的已超過54.9萬家。醫保碼日均結算量超過1500萬人次,累計結算超過128.4億筆。
在日常的看病就醫中,大概50%的場景會通過醫保碼來完成,中國一年大概約有100億人次的看病就醫購藥行為,意味著我們每年有50億次的醫保碼掃碼行為。
這個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數據,讓這些數據能夠反哺于參保人,讓大家了解到自身看病就醫方面的習慣、特征,比如我們正在推進開發一人一檔的“健康畫像”工作。
《財經》:每個人的“健康畫像”的價值在哪里?
付超奇:以前大家在醫院都有健康檔案,不過是紙質的,還不完整。而且,不同醫院、不同醫生執行的標準也不一樣,現在我們在醫保信息平臺的后臺把大家的就診信息整合起來,能形成一個人完整的、規范的健康畫像,更加全面準確。
將來可以在個人同意授權的情況下,把個人的“健康畫像”授權給醫生查閱,就能方便醫生更好地了解你的病情,并給出科學的診斷。
No.3
選擇合作伙伴
《財經》:醫保數據開發,涉及產業合作,在選擇合作企業上有怎樣的考量?
付超奇:這個肯定要看具體情況。比如,我們在推廣醫保碼的時候,更多的還是考慮到合作伙伴有比較廣泛的社會影響,有比較多的渠道,能夠推動醫保碼迅速讓公眾了解、認可。大的平臺、銀行金融機構等都滿足要求,而且在合作的過程中,它們也確實發揮了自己在這方面的優勢,否則只是依靠醫保系統自身,難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讓醫保碼獲得如此大的認可度。
《財經》:有計劃如何賦能產業嗎?
付超奇:追溯碼就是我們邁出的第一步,做一個試水。全國一年銷售600億盒醫保藥品,從生產、流通,再到終端銷售,平均每一盒藥,大概會經歷3個-5個物流環節,信息全部采集上來,一年大概是1800億-3000億個追溯信息,這些信息就是整個中國醫藥產業的全息地圖。
未來,逐步推進醫保大數據對產業賦能,首先受益的肯定是醫藥產業本身。
所有的醫藥生產企業,將能夠了解到產品的銷售狀況,即便只是粗顆粒的數據,也比企業原來能獲取的銷售數據更精細。這一方面有助于企業制定銷售策略,另一方面藥企可以更了解產品在真實世界應用狀況,也會有助于藥企推進產品的研發,提升整個中國醫藥行業的創新能力。
第二是促進醫藥企業和金融業的合作。由于這些追溯信息都是非常真實的物流信息,能真實反映藥企產品銷售狀況,數據可信度高,藥品生產企業可以基于信息,向相應的金融機構去申請貸款,并且不需要太多的抵押或者擔保,降低企業的成本。這對中國的醫藥產業,也能起到極大的助力。
這類數據賦能現在已經有地方在實踐了,一些金融機構在探索使用醫保大數據,向醫藥企業提供成本相對較低的貸款。
此外,對于廣大的醫院和藥店來說,以往的庫存管理可能只是識別到商品碼,也就是以藥品的類型為最小單位,但一類藥里,有哪幾盒藥快過期了,是識別不了的。現在在采購、配送、入庫、院內配送、使用結算等全流程應用追溯碼,精準到盒,能夠提升管理效率,促進質量控制。
《財經》:保險行業也基于醫保數據推出了新的保險產品,有擴大試點的計劃嗎?
付超奇:保險公司的期待非常高,一直在各種場合呼吁開放醫保數據。
在北京的試點,我們通過建立一個中間的平臺,保險公司在平臺的一端設置測算、理賠的條件要求,脫敏的醫保數據在平臺上的另一端密算,得出結果后,向保險公司提供一個結果。
保險企業通過醫保數據的賦能,對保險產品的設計精算能更加準確,可以為患者提供性價比更高的保險產品。
這個試點的另一個亮點是,打通了商業保險在醫院的一站式結算。這意味著,在投保用戶個人授權的情況下,醫保開放該參保人在醫院的一些結算信息給保險公司,可以基于結算信息算出商保應該理賠的額度,并將這個數據給到保險公司。
在沒有打通結算時,都是通過患者手工收集紙質票據,上傳給保險公司進行后臺核驗,這些都會大大增加保險公司的運行成本,同時也降低參保人的理賠體驗。現在通過這個醫保數據直接結算的功能,這些環節的成本都幫它壓縮了,節省下的成本既可以用于參保人的賠付,也可以擴大保險公司的利潤。
各地醫保都有自己的探索,如山東在全省上線醫保與惠民保“一站式結算”,湖北、浙江等地探索醫保、商保通過加密通道實現信息共享,將結算覆蓋范圍擴大至其他商業健康險。
試點工作還在探索過程中,后續如何運行推廣還要觀察推進。
《財經》:還有哪些領域有與醫保數據合作的機會?
付超奇:人工智能相關行業。現在在醫保信息平臺上,各地已經有一些相應的探索,比如用人工智能大模型來提供醫保政策的咨詢服務,便利了參保人了解各種政策,這也是醫保擁抱人工智能的一個開端。
我想,未來人工智能在醫保領域,遠遠不止于簡單的政策服務。比如個人“健康畫像”建立起來后,有可能通過本地化人工智能部署,給參保人提供健康管理建議、為醫生提供輔助診斷建議等,同時通過這一渠道,打開個人健康消費的廣闊空間,惠及相關行業。
又比如醫保影像云,正在推進將全國患者的影像檢查索引數據歸集在同一個云端平臺,這些數據能夠在脫敏的前提下為人工智能提供非常有價值的高質量數據集,極大推進人工智能的發展和相關設備的研發制造。
醫保現在的一些探索,也可以為其他行業建立相應追溯體系、保障產品安全打造標桿,發揮示范作用。通過追溯信息在各個場景實踐應用,不斷推動區塊鏈、大數據等技術的發展和應用。
當然,數據安全是數據開發利用的底線。在推動數據開發利用過程中,秉持“安全是一、一失萬無”,堅決做到“原始數據不出域、數據可用不可見”,筑牢醫保數據安全防線,確保醫保開發利用安全可控。
未來,我們將依托醫保信息平臺,建設可信可管、互聯互通、價值共創的數據空間,打通藥械在各環節流通的大數據信息,不斷探索多領域賦能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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