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刷完一本懸疑小說,《Dead Money》。
硬翻成中文,我暫叫它《死錢》。
它是一本硅谷題材的推理小說。我一邊讀,腦海中一邊浮現出這些品牌和人物:OpenAI、Uber/Lime/golf carts、Meta/Google、Zuckerberg、Musk、Sandberg、Sequoia / a16z / Benchmark。
我讀這本書,并不著急知道誰是兇手。
我更關心的是:在一個被算法和合同統治的世界里,危機是怎么被“寫進系統”的?而誰,又被默默指定為那個“負責收拾殘局的人”?
1
硅谷“死錢”
故事的開始,是硅谷最熟悉的配方:獨角獸公司 Journy,估值高得嚇人,背后站著類似于紅杉、a16z 這樣的資本巨頭,空氣中彌漫著 OpenAI 或 Uber 般的狂熱。
然而,創始人兼 CEO 的離奇死亡觸發了一項詭異的遺囑條款:在查清兇手之前,包括公司在內的全部資產被統統凍結。數十億美金瞬間變成了法律意義上的“Dead Money”(死錢)。
在這個被算法和合同統治的世界里,“死錢”不僅是一個金融概念,更是一個當代隱喻。停滯的資金,既不能產生收益,又不能真正退出,像琥珀中的昆蟲一樣被卡在系統里。股價無法定價,投資人的錢出不來,員工的期權淪為廢紙。
人人都被困在這筆“死錢”的陰影下,各自算計、各自恐慌。非常像那些大限將至各自飛的企業現狀。
如果把鏡頭拉遠,你會發現系統的脆弱性:我們把信任、金錢和未來押注在少數幾家掌握算法的公司和個別創始人身上。
一旦核心人物出事,一份合同出錯,或者一個模型崩掉,整個系統就會瞬間“凍結”。凍結的不只是賬戶,還有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正如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所言,我們進入了“風險社會”。在這個人工智能驅動的資本世界里,風險被寫進了代碼、條款和股權結構里,而大多數人只看到了故事和估值。
2
系統修理工
真正吸引我的,是 麥肯齊 這個人物。
當數十億美金進入“死亡狀態”,被推到前臺收拾爛攤子的,是一個叫麥肯齊·克萊德的女人。 她老板是 Journy 的投資人,警察查案太慢,資本市場等不起,于是把她推上戰場,去查一樁命案,也去救一家公司,順便救自家基金的凈值。
她表面是律師,實際上是風險投資公司的“非官方問題解決專家”。
她高大,冷靜,聰明。
她在陽光下行走,但是最熟悉的是系統的暗面。資本運作的套路、創業者的人性裂縫、合同里隱藏的刀鋒,以及媒體一旦聞到血腥味會發生什么。
但在公開敘事里,她幾乎是隱形的。她接受任務,協助聯邦調查局的探員查明真相。一旦得到任何消息,馬上報告。沒有資格決策和走上前臺。
這讓我忍不住想起咨詢中合作過的一些女性職場人。她們有相同的表情,在我眼前浮現。
那是一種深沉而歷經世事的務實態度。那是一張典型的職場精英的面孔。溫和內斂、疲倦而孜孜不倦,清楚地記錄著數十年間為事業奮斗、不斷晉升的經歷。
在權力結構上,她們是局外人。沒有最后拍板權,也不是媒體上的“創始人”、“董事長”,卻要替這些人擋子彈。
在主流敘事里,她們是局外人。成功時不會有人提到她們的名字,失敗時,第一批被問責的往往是她們。
在倫理上,她們也是局外人。一只腳在冷冰冰的公司制度上,一只腳踩在受害者的情緒里,心里裝著太多“看見了卻說不出口的東西”。
麥肯齊在小說里不斷做的一件事,是“修補”。修補條款的漏洞,修補資本與創始人的關系,修補警方與市場之間的節奏斷裂,修補自己表現和老板期待之間的裂縫,修補原生家庭和職場托舉之間的懸殊。
她不是英雄,她是修補工。
這恰恰是很多職場女性的狀態。公司真正的風險地圖,往往掌握在這些“修補工”手里。她們日復一日地處理投訴、重寫公告、接電話、回郵件、與記者溝通、內部協調。在所有光鮮敘事的背面,默默消解著一波又一波即將形成的危機。
《Dead Money》雖然出自男性作家之手,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女性往往能看到那些結構性的裂縫,不僅因為她們敏銳,更因為她們就是那些被召來“悄悄修補”系統的人。
3
輸入決定輸出
我最喜歡的部分是麥肯齊和母親珍妮的段落。
為人父母最艱難的部分在于,必須權衡該在多大程度上保護孩子,不讓他們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真相。該把他們與現實隔離開來到什么程度?又該何時讓他們了解真相?以及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告訴他們?
珍妮,這樣告訴還是高中生的女兒。
在某個時刻,你必須去認識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你要不斷努力,讓自己走到合適的位置上,結識合適的人。最終,機會就會降臨到你身上。一個超越你日常生活的機會,一個超越你以往所擁有的一切的機會。一個能讓你實現真正偉大目標的機遇,一個足以改變你的人生、帶你到達你想去的地方的機會。
可能只有一次機會。直到機會真正出現在你面前時,你才會意識到它的到來。你必須終生保持警惕,每天都要留意機會的出現。
為了給女兒創造這個機會,麥肯齊的母親,挪用公款三十萬,給她攢齊了紐約大學法學院的學費。她順利靠近了機會。
這種情節設定,揭示了一種殘酷的真相:輸入決定輸出(Garbage in, Garbage out)。
這與人工智能的本質何其相似。 AI 是把“輸入—輸出”的因果寫成可規模化的模型。誰有權決定輸入什么數據、怎么標注、怎么訓練,誰就有權決定輸出給誰機會、給誰偏見、給誰沉默。
在小說里,制定規則的是 VC、CEO 和大律師;在現實中,寫規則的依然多半是男性。 女性長期以來的生存策略是“理解規則—適應規則—在規則縫隙里求生”。
但當我們抬起頭審視這個世界,必須追問:在一個由算法與合同主導的時代,女性是否有機會從“被規則約束的人”,變成“參與寫規則的人”?
在一次次技術和資本引發的危機中,我們能否讓那些長期承擔修補工作、情緒勞動的女性,不再孤身在前線“頂住一切”,而是有一張“她幫助她”的安全網?
以上這兩個問題,你看到結尾,都會明白答案是什么。
4
建造自己的桌子
麥肯齊在故事中展現了逐漸覺醒的過程。
不僅是查清案情,更是對舊有權力結構的看穿。 因為人們喜歡童話故事,那是資本主義誕生以來一直在兜售的無稽之談——只要足夠努力就能掌控命運。不是的。
麥肯齊被她的女性盟友看穿了:
很少有人能夠現實地看到我們的世界是什么樣子,而不是把它構建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你的眼睛是清澈的,麥肯齊。你能看穿童話故事。
她的忘年交講出真相。
事實是,掌控舊權力結構的舊世界已經死了。或者快要死了,只是他們自己還沒意識到。那些曾經扼住世界咽喉的石油大亨、銀行家、曼哈頓大家族,正在被幾行代碼和應用程序吞噬。
科技正在殺死和生吞活剝舊貴族,權力正在向“西部世界”轉移。速度比所有人意識到的都要快。
快得多得多。
書中最振聾發聵的時刻,是麥肯齊意識到她不再滿足于做一個完美的執行者。 正如書中的一句臺詞所言:
我不想在桌邊占有一席之地。我想建造我自己的桌子。 我想做一些大事。
這是新一代女性的宣言:不再乞求被接納進舊世界的宴席,而是利用新世界的技術與規則,去構建屬于自己的領地。
5
推薦給三類讀者
這也是為什么,我愿意把《Dead Money》推薦給三類讀者:
第一類,是做金融、科技和投資的人。
別把它當成一部推理小說看完就算,你可以把它當成一次“桌面推演”。你可以問問自己,如果你公司里出現一條類似的“dead money 條款”,誰會第一時間陷入絕境?誰有權啟動危機預案?誰會去安撫員工、媒體和公眾?
第二類,是做公關、法務、風控、客服這些“修補型工作”的人,尤其是女性。
你會在麥肯齊身上看到一種熟悉的疲憊:別人看到的是一樁樁案子、一份份合同,你看到的是自己。
你可能會因此更清楚:繼續一個人硬扛,只會讓系統和老板更放心地把所有臟活累活都丟給你。我們需要的是盟友,需要制度,需要“她幫她”的網絡。你有沒有這樣的網絡?你是否愿意幫助更年輕的女性一把?
第三類,是關心 AI 與社會的普通讀者。
這本書比任何一篇技術分析,都更清醒地提醒你:當我們把決策權一層層交給模型、系統和“市場邏輯”時,到底是誰在為這些看不見的選擇付出代價。
我經常說“事實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多數人認定的事實。”
但在《Dead Money》的世界里,比事實更重要的是:誰有權定義輸入?誰有權凍結一切?又是誰,在死錢的陰影下,把活人的生活一點點修補回去?還有誰,能創造和毀滅一個虛擬世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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