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井底之蛙”：透過CDE新規，看懂全球流感疫苗評估的頂級賽制

最近，中國CDE發布的流感疫苗臨床試驗指導原則（征求意見稿）在行業內直接炸了鍋。這份文件迅速成為疫苗行業關注的焦點，尤其是其中關于有效性評價的條款，釋放出了強烈的監管信號。征求意見稿明確指出：對于減毒活流感疫苗、重組流感疫苗、mRNA等核酸類新型流感疫苗，原則上需開展保護效力/效果試驗，以實驗室確證流感發病為主要終點。這一規定意味著，不能再光看抗體指標，得拿出“真能防住多少人得流感”的實錘證據。從“看抗體”轉向“看保護效力”，這波操作引發不小的討論：這是中國監管機構的“獨創”嚴要求，還是在全球范圍內“向國際標準看齊”？

本文就來橫向對比美國 FDA、歐盟 EMA ，一并把背后的門道拆給你看。

在深入對比各國政策之前，我們需要厘清兩個核心概念的區別，這是理解監管邏輯變化的基礎：免疫原性vs保護效力。

免疫原性（Immunogenicity）：替代終點的“推測”，說白了就是“看抗體猜效果”。相當于考試只看分數，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學會了 —— 它評估疫苗能不能讓身體產生抗體。

免疫原性試驗主要評估疫苗誘導人體產生抗體的能力。在流感疫苗領域，最常用的指標是血凝抑制（HI）抗體滴度。 為什么它以前一直能用？因為基于幾十年的研究，科學界認為對于傳統滅活疫苗，血清HI抗體水平與保護力之間存在較好的相關性（Correlates of Protection, CoP）。 并且這個試驗優點也很明顯：樣本量小、周期短、成本相對可控。

保護效力（Efficacy）：臨床終點的“實證”，這才是“實打實看療效”。相當于讓你真刀真槍解決問題，看能不能過關 —— 得做大規模隨機對照試驗。

保護效力試驗是直接評估疫苗預防疾病的能力。它通常要求開展大規模的隨機對照臨床試驗（RCT），統計疫苗組與對照組在流感流行季中確診流感的病例數差異。 保護效力不依賴間接指標，直接用發病率說話，是評價疫苗有效性的“金標準”。但這事也并不容易，樣本量通常需數千至上萬人，需跨越完整流行季，耗資巨大且面臨流行病學不確定性。

CDE新規的核心變化，正是要求新技術平臺從“推測有效”走向“證實有效”，不再迷信抗體指標，要真真切切看到防病能力。

放眼全球，針對流感疫苗的有效性評價，美國FDA、歐盟EMA及WHO均采取了“分類管理”的策略。其核心邏輯高度一致：傳統平臺可適度簡化，新平臺必須嚴謹確證。

先說美國FDA：基于平臺成熟度的差異化管理。

美國FDA的監管思路非常務實，其要求主要取決于技術路線的成熟度及保護相關指標（CoP）的可靠性。

對于傳統滅活疫苗（IIV），FDA認可免疫原性橋接。根據FDA發布的《季節性滅活流感疫苗上市所需臨床數據指南》，對于采用傳統雞胚培養工藝的滅活疫苗，只要其生產工藝、配方及給藥方案與已上市產品相似，FDA允許使用免疫原性數據（如HI抗體幾何平均滴度比值、血清轉換率）作為支持上市的主要依據。這是基于該類疫苗已建立的完善評價體系。

對于鼻噴減毒活疫苗（如FluMist），FDA的態度截然不同。由于LAIV主要誘導黏膜免疫和細胞免疫，血清HI抗體水平往往不能真實反映其保護力。因此，此類疫苗在申請初始上市時，通常要拿實驗室確診流感為終點的保護效力數據來說話。

對于重組蛋白、mRNA等新型技術路線，由于其免疫機制與傳統疫苗存在差異，且沒有確立公認的“抗體標準”，所以FDA通常要求申請人開展臨床保護效力試驗。即便通過“加速批準”通道（基于免疫原性）提前上市，企業也必須在上市后補充驗證性的臨床效力研究（Post-marketing Requirement），以證實其真實的防病效果。

再看歐盟EMA：從“唯血清學”轉向“臨床實證”

歐盟EMA在流感疫苗監管上經歷了一次顯著的理念升級，目前其標準甚至比FDA更為嚴格。

EMA 已經不迷信“抗體門檻”了。早年間，歐盟曾對流感疫苗設定了嚴格的血清學通過標準（如HI抗體保護率≥70%）。但在新版《流感疫苗非臨床與臨床指南》中，EMA明確承認血清學指標在預測臨床保護力方面存在局限性，尤其是在老年人群及新型疫苗評價中。

歐洲人用藥品委員會（CHMP）流感疫苗免疫原性評價標準

在血凝抑制試驗（HI試驗 ）中，血清轉化定義為：接種疫苗前血清HI陰性（HI < 1:10），接種疫苗后血清HI ≥ 1:40；接種疫苗前血清HI > 1:10，顯著升高：滴度至少升高四倍。血清保護率定義為血清HI ≥ 1:40的百分比。血清反應性血凝抑制試驗（SRH試驗）有其他標準。

針對新申請上市的流感疫苗（無論何種技術路線），EMA目前的指導原則是：不管啥技術路線，新疫苗上市首選做保護效力試驗；要是實在沒法做比如因客觀條件限制（如流感季發病率過低）無法實施，EMA才允許考慮進行免疫原性非劣效試驗，但前提必須是與一款已證實具有臨床保護效力的疫苗進行正面PK，而非僅僅通過抗體達標即可。對于減毒活疫苗及新技術平臺，EMA同樣強調不應單純依賴血清學數據。

最后是WHO：確立全球通用的“底線”。

世界衛生組織（WHO）雖不直接審批產品，但其發布的技術報告系列（TRS）為全球監管提供了基準。

在TRS No.927中，WHO認可在傳統滅活疫苗評價中，HI和SRH（單向輻射溶血）抗體是有效的免疫原性指標，這和以前咱們國內的做法一致。

在TRS No.1004中，WHO明確指出，對于減毒活疫苗，目前尚無充分驗證的免疫學替代終點。因此，建議在目標人群中開展隨機對照臨床試驗，以實驗室確診流感為主要終點來評估其有效性。這一立場與CDE征求意見稿的要求幾乎一模一樣。

CDE 新規不是 “標新立異”，是順勢而為

看完國際上的操作就知道，CDE此次發布的征求意見稿并非“標新立異”，而是在評價邏輯上與國際主流監管機構實現了全面對齊，這背后的考量很實在。

過去，國內流感疫苗研發主要集中在傳統滅活工藝，使用HI抗體作為替代終點是科學且高效的。然而，隨著mRNA、重組蛋白、病毒載體等新技術的涌現，傳統的“抗體尺子”已不再適用。例如，mRNA疫苗可能誘導更強的細胞免疫，而減毒疫苗依賴黏膜免疫。若繼續沿用滅活疫苗的評價標準，可能導致“高分低能”（抗體高但防病差）或“低分高能”（抗體低但防病好）的誤判。CDE要求回歸臨床終點，是基于科學原理的糾偏。

近年來，國內布局流感疫苗尤其是mRNA流感疫苗的企業眾多。如果監管門檻僅停留在“做個幾百人的免疫原性試驗”，極易引發行業內的低水平重復建設和概念炒作。通過設立“保護效力試驗”這一高門檻，CDE實際上是在篩選真正具備技術實力和臨床轉化能力的企業，遏制“PPT造疫苗”的現象，推動行業資源向頭部集中。

對于志在出海的中國疫苗企業而言，CDE的高標準實則是“嚴管厚愛”。如果一款國產疫苗僅憑國內的免疫原性數據上市，在申請WHO預認證或進入歐美市場時，往往會因缺乏保護效力數據而被拒之門外。CDE現在的要求，迫使企業在國內研發階段就補齊這一短板，為未來產品走向全球市場提供了最核心的“通行證”。

未來展望

面對“新規大改”，企業肯定面臨挑戰與機遇。短期內，開展保護效力試驗意味著研發成本將呈指數級上升（從數千萬增至數億元），周期也將延長至少1-2年。這對資金實力較弱的企業構成了嚴峻的生存挑戰，行業將會迎來新一輪的洗牌。

而從長期來看，絕對是誰先搞定這個硬指標，誰就有護城河。對于頭部企業而言，一旦能夠完成高質量的保護效力試驗并獲得優異數據，將構建起極高的競爭壁壘。在政府采購、醫保準入及國際合作中，擁有確證性數據的產品將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對于mRNA等新技術路線，新規既是挑戰也是正名的機會。如果mRNA流感疫苗能夠在頭對頭試驗中證明其保護效力優于傳統滅活疫苗（例如在老年人中表現更好），這將徹底打破市場對新技術的疑慮，加速技術的迭代與替代。

總的來說，CDE《流感病毒疫苗臨床試驗技術指導原則（征求意見稿）》的發布，標志著中國流感疫苗監管正式進入了用事實說話的“實證時代”。這不是跟風，而是對國際先進監管經驗的接軌，更是中國疫苗產業從“跟隨仿制”向“原始創新”跨越的必經之路。 從“看抗體”到“看保護力”，這一步走得艱難，但方向正確。未來，我們期待看到更多基于扎實臨床證據的國產創新疫苗，不僅造福國人，更能從容走向世界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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