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巧妹團隊最新Nature論文：通過古DNA解碼4000年前石峁古城的人群來源、父系社會結構與殉葬習俗

撰文丨王聰

編輯丨王多魚

排版丨水成文

在陜西黃土高原北部，一座沉睡約 4000 年的巨石古城——石峁遺址，自發現以來就一直困擾著考古學家。這個被譽為“中國史前第一城”的龐大聚落，不僅有宏偉的石砌城墻，還發現了大量令人震驚的獻祭遺存。

石峁古城遺址

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付巧妹團隊與陜西省考古研究院/西北大學孫周勇團隊，聯合首都師范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等單位，歷時 13 年，對來自石峁遺址、周邊遺址及晉南地區共 169 例古代人骨樣本展開大規模、高分辨率的核基因組研究。

該研究以確鑿遺傳學證據證實石峁文化人群主體源于陜北仰韶晚期人群，確立了其文化和人群發展的連續性；揭示石峁文化人群與晉南陶寺文化人群、裕民成分人群、南方稻作農業人群之間存在著密切關聯，展現出史前農牧業人群廣泛的互動交流歷史場景；最重要的是研究精細重建石峁古城內部橫跨四代的家族譜系，清晰透視其以父系親緣為核心的運行模式，為理解中國早期國家的形成發展過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社會組織范本，為探究東亞早期國家起源的權力繼承模式、統治家族與社會階層構成提供了首個直接的遺傳學證據。

該研究以：Ancient DNA from Shimao city records kinship practices in Neolithic China（石峁古城古 DNA 揭秘新石器時代中國地區親緣關系習俗）為題，于 2025 年 11 月 27 日發表在了Nature期刊。

石峁古城：史前中國的超級工程

石峁古城存在于約公元前 2300-1800 年，占地面積達 4 平方公里，相當于 560 個標準足球場大小。這座城市不僅有堅固的防御工事，還顯示出明顯的社會分層：從統治精英到普通居民，等級森嚴。

最令人震撼的是，在東城門地基下，考古學家還發現了80多個被獻祭的頭骨。這種大規模人祭行為表明石峁社會已經發展出高度復雜的社會組織和宗教儀式。

基因追蹤：石峁人從哪里來？

通過對比分析石峁古城及周邊衛星聚落古代居民的 DNA，研究團隊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石峁人群主要起源于當地更早的仰韶文化人群——陜北本地仰韶晚期人群（以五莊果墚遺址人群為代表）。

石峁人群與 4800 年前生活在同一地區的仰韶文化人群表現出連續的遺傳關系，這意味著石峁古城的建立者并非外來移民，而是本地文化長期發展的結果。

該研究還發現了南方祖先基因的影響，表明當時水稻種植的北上擴張可能比之前認為的更遠，甚至影響到了黃土高原地區。

盡管石峁人群主要源自本地，但基因分析還揭示了一個持續的外來影響：來自內蒙古草原的裕民文化相關人群的基因流。

研究團隊在不同時期（從 4800 年前到 3800 年前）的石峁人群中都發現了裕民相關的遺傳成分。這表明石峁人與北方草原人群有著長期而持續的交流，可能是通過貿易或季節性遷徙實現的。

值得注意的是，在外城東門的祭祀坑中發現的個體中，就有兩人具有裕民相關的遺傳背景，但他們與石峁主流人群沒有親屬關系，可能是外來者。

石峁文化主體人群及離群個體的遺傳結構示意圖

親屬關系重建：父權社會的確立

通過對墓葬中不同個體的親緣關系分析，研究團隊成功重建了跨越四代的家族譜系。這些發現揭示了石峁社會以父系傳承為主的社會結構。

在寨山遺址和石峁古城的韓家圪旦墓地，高階墓葬中的男性墓主幾乎都攜帶相同的父系 Y 染色體單倍型，而母系線粒體單倍型則呈現多樣化。這表明財產和社會地位主要通過父親傳承，而女性可能來自不同的家族或地區。

此外，該研究還顯示，在石峁文化較高社會地位的家族中，近親婚配較為少見，其可能被有意識的規避。

石峁遺址內親屬關系和社會組織形式示意圖

石峁韓家圪旦墓地和寨山遺址重建家族譜系示意圖及對應墓葬位置

性別特異性殉葬：復雜的儀式體系

最令人震驚的發現之一是，石峁社會中存在的性別特異性殉葬習俗。不同墓葬地點顯示出截然不同的殉葬模式：

在外城東門，殉葬者主要是男性（10人中有9人為男性），且多為斬首后集中埋葬；而在皇城臺和寨山等高階墓地，殉葬者則幾乎全是女性。前者屬于人祭——公共儀式活動中的祭祀，后者屬于人殉——貴族死亡后的陪葬。

研究團隊還發現，這些女性殉葬者與墓主沒有密切的親緣關系，可能來自外部群體。而在皇城臺，部分女性殉葬者之間甚至存在二級親緣關系，表明可能是整個家庭或社區被選中獻祭。

社會階層的遺傳邊界

盡管石峁社會等級森嚴，但基因分析顯示，社會邊界并非完全不可逾越。研究人員發現了個別精英與低等級個體之間存在親緣關系的案例。

更有趣的是，在皇城臺這一被認為是統治階層的墓地中，發現了兩位高階女性墓主，她們的陪葬品豐富程度不亞于男性精英，這表明在石峁社會中，女性也有可能獲得較高的社會地位和政治權力。

意義與啟示：重新認識中國早期文明

這項研究不僅揭示了石峁古城的具體歷史真相，更為我們理解中國早期國家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線索。

石峁位于農耕與游牧社會的交匯處，是理解中國北方社會復雜化進程的關鍵。這項研究也表明，中國早期文明的形成是一個多元融合、本地發展的復雜過程。

石峁古城的基因故事告訴我們，早在 4000 多年前，中國北方已經形成了具有明顯社會分層、復雜儀式體系和活躍跨區域交流的早期國家。這些發現為我們重新認識中華文明的起源提供了全新視角。

這項開創性研究展示了如何通過古 DNA 分析，讓我們能夠“閱讀”那些沒有文字記錄的歷史，聆聽那些被時間埋沒的聲音，最終更全面地理解人類社會的演進歷程。

論文鏈接：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5-09799-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