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正德十四年正月初一，北京城凍得跟個冰窖似的，紫禁城奉天門外更是上演了一出百年難遇的“空城計”。
幾百號文武大臣穿著單薄的朝服，在寒風里哆嗦得跟篩糠一樣，不僅身子冷，心更涼。
按規矩，大年初一皇帝得接受萬國朝賀，可龍椅上連個鬼影都沒有。
此時的大明CEO、正德皇帝朱厚照在哪呢？
他在千里之外的山西太原，懷里摟著別人的老婆劉良女，喝著小酒聽著曲，壓根沒把京城那幫催命鬼一樣的言官當回事。
這哪里是天子出巡，分明就是一場把滿朝文武晾在風里的行為藝術。
這事兒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史書上把那個進獻美女的晉王朱知烊罵成了篩子，說他是奸佞小人。
但我翻了翻那幾摞發黃的老檔案，發現這事兒還真沒那么簡單。
如果你站在朱知烊的角度看，這壓根不是什么“獵艷記”，而是一場令人窒息的求生局。
咱們先得扒一扒朱知烊這個“晉王”當得有多憋屈。
在明朝的藩王圈子里，他拿的是個地獄難度的劇本。
他太爺爺老晉王朱鐘鉉，是個著名的長壽冠軍，活了快九十歲。
這本來是喜事，可對子孫來說就是災難。
老頭子太能活，硬生生熬死了兒子，又熬死了孫子。
朱知烊出生后的那十幾年，晉王府跟被死神開了包年會員似的，白燈籠掛上去就沒摘下來過。
最慘的時候，朱知烊的爺爺、父親，還有好幾個叔叔，在短短幾年里排著隊暴斃。
等到弘治十六年老晉王終于閉眼的時候，中間兩代繼承人都死光了，直接輪到了還在玩泥巴的重孫子朱知烊。
他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越過了一堆輩分極高的叔叔伯伯，成了大明第一位以“世曾孫”身份襲爵的親王。
你以為當了王就爽了？
這時候的晉王府，那就是個火藥桶。
朱知烊年紀小、輩分低，底下坐著一排胡子花白的叔叔，個個眼睛里都冒綠光。
為了穩住局面，朱知烊必須得給這些叔叔們討個封號，大家一起吃肉，位置才能坐得穩。
于是，他大筆一揮給朝廷寫了封奏折，請求追封自己死去的爹和爺爺，順便給叔叔們封個郡王。
結果奏折剛遞上去，就被禮部尚書李杰給扔回來了。
李尚書的理由很硬：“你爹和你爺爺都沒真正當過晉王，是死后追封的。
按《祖訓》，追封親王的兒子，沒資格封郡王。”
這話翻譯過來就是：你朱知烊這一支的“含金量”有問題，你的叔叔們只能當光桿司令。
這下朱知烊徹底慌了，如果不把這事兒擺平，那幫如狼似虎的叔叔能把他生吞了。
就在朱知烊急得滿嘴起泡的時候，那個救星來了——明武宗朱厚照。
說實話，武宗幫他壓根不是因為兩人有交情，純粹是看文官集團不順眼。
那是正德五年的事兒，年輕氣盛的武宗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那幫天天念叨“祖制”的老夫子。
晉王的這封奏折，剛好成了皇帝手里的板磚。
武宗拿著奏折就開罵了：“祖訓里哪條寫了追封的不能封郡王？
你們這幫人是不是覺得孤兒寡母好欺負？”
緊接著，皇帝的一頓操作猛如虎。
借著給晉王出氣的由頭，把禮部尚書李杰、侍郎王華（這人是王陽明的親爹）全部勒令退休，連退休金都給扣了。
敵人的敵人，就是必須要撈的親兄弟。
這場神仙打架的結果是，朱知烊躺贏，叔叔們全封了王，他在家族里的地位瞬間穩如泰山。
這份救命之恩，朱知烊記了整整八年。
到了正德十三年冬天，那個自封“威武大將軍”的荒唐皇帝終于玩到了太原。
這對朱知烊來說，是報恩，更是最后一次鞏固地位的豪賭。
他太了解這位比自己還小的皇帝了：宮里的山珍海味早吃膩了，皇帝缺的是那股子“野”勁兒。
于是，朱知烊沒送什么名人字畫，而是把府里樂工楊騰的老婆——劉良女，送到了皇帝面前。
咱們現在看這事兒挺毀三觀，但在那個皇權壓死人的年代，這不僅是獻媚，更是生存本能。
劉良女這人非常有意思，她既有王府調教出來的才藝，又帶著一股市井的潑辣勁兒，還會唱山西梆子。
這對看慣了后宮木頭美人的武宗來說，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史料里記載，武宗對劉良女寵到了什么地步？
吃飯睡覺都在一塊，連身邊的大太監都要喊她一聲“劉娘”。
這一把，朱知烊賭對了。
因為劉良女的存在，皇帝在太原玩得樂不思蜀，甚至到了過年都不肯回京，這才有了文章開頭那一幕。
文官們在紫禁城凍成狗，皇帝在晉王府里溫柔鄉。
這不僅僅是荒唐，這是朱知烊在向全天下宣告：我和皇帝是“連襟”般的鐵哥們，誰也別想動我。
所謂的投其所好，往往都是拿命在賭。
可惜啊，好日子總是短的。
沒過幾年，那個精力過剩的武宗皇帝就因為落水受驚，把命玩沒了，而且也沒留下兒子。
失去了靠山的朱知烊，日子一下子又難過起來。
嘉靖十二年的正月初十，也是個冬天。
四十五歲的朱知烊在王府西書堂宴請賓客，酒過三巡，他突然舌頭打結，一句話說不出來，當場倒地身亡。
更諷刺的是，他和那個他極力巴結的武宗皇帝一樣，也沒能留下個一兒半女。
他這一走，當年被強行壓下去的家族矛盾，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尸骨未寒，他的繼妃王氏想立自己娘家支持的遠房侄子繼承王位。
而當年靠著朱知烊才封上郡王的六叔，立馬翻臉不認人，跳出來指控王妃“專權欺罔”，甚至暗示朱知烊死得不明不白。
昔日的恩情，在那個空蕩蕩的王位面前，碎得連渣都不剩。
人走了，茶不僅涼了，杯子都被人砸了。
現在回過頭看，朱知烊這輩子其實挺可憐。
他生在一個被死亡詛咒的豪門，靠著運氣上位，靠著討好皇帝續命，最后又在無子而終的遺憾里草草收場。
他獻上劉良女，在史書上留下了洗不掉的污點，可如果他不這么干，在那個吃人的王府里，他又該怎么活呢？
正德十四年的那場雪，終究是蓋不住太原城里的那些算計和無奈。
張廷玉等，《明史·卷一百十六·列傳第四》，中華書局，1974年。
談遷，《國榷·卷五十一》，中華書局，1958年。
《明武宗實錄》，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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