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上的紅圈像一枚小小的印章,蓋在七月十五日那個格子里。
于德寧伸出布滿老年斑的手指,在那圈紅印上輕輕摩挲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yáng)。
再有三天,就是全家一起去海南的日子了。
兒子偉澤上周末打電話來時,語氣里的興奮隔著聽筒都能溢出來:“爸,機(jī)票酒店都搞定啦!就等著出發(fā)了!楠楠天天念叨著要跟爺爺一起去海邊撿貝殼呢!”
想到孫女楠楠蘋果似的小臉,于德寧心里就軟得一塌糊涂。
老伴走了五年,這偌大的房子里,大多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對著電視,或者擺弄陽臺上的幾盆花草。
這次旅行,是兒媳梁曼妮主動提議的,說爸辛苦一輩子,該好好享受一下。
這話聽著暖心,于德寧甚至悄悄去銀行取了一筆錢,準(zhǔn)備路上給兒子兒媳補(bǔ)貼些,給楠楠多買點好東西。
窗外,夏日的陽光明晃晃的,把老舊的家具都鍍上了一層暖意。
于德寧踱到老伴的遺像前,用軟布輕輕擦拭著相框。
“淑珍,”他低聲說,“我們要一起出去走走了,孩子們有心了。”照片上的妻子溫和地笑著,眼神里是幾十年相濡以沫的靜謐。
他幾乎能想象出,一家人走在沙灘上,海浪聲聲,楠楠在前面跑,偉澤和曼妮跟在后面,他慢悠悠地走著,那該是多圓滿的畫面。
只是,這圓滿的畫卷底下,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裂隙。
上次曼妮來,說起旅行安排時,眼神似乎有些閃爍,提到機(jī)票和酒店細(xì)節(jié)時也有些語焉不詳。
于德寧當(dāng)時沒多想,只覺得兒媳辦事利索,自己樂得清閑。
可現(xiàn)在,獨(dú)自面對著滿屋子的寂靜,那點疑慮又悄悄浮了上來。
他搖搖頭,驅(qū)散這莫名的思緒,告訴自己別瞎想,孩子們孝順,這次旅行,注定會是晚年生活里一抹亮麗的色彩。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幾天后,正是這場期盼已久的旅行,將以一種他從未預(yù)料的方式,徹底改變這個家庭原有的軌跡。
![]()
01
空調(diào)外機(jī)嗡嗡作響,給夏日的午后增添了幾分煩躁。
于德寧卻渾然不覺,他正弓著腰,小心翼翼地把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襯衫放進(jìn)半舊的旅行箱里。
這件淺藍(lán)色的,是偉澤結(jié)婚時買的;那件格子的,楠楠說顯得爺爺精神。
他猶豫了一下,又把一件壓箱底的唐裝拿了出來,淺咖啡色綢緞面料的,帶著隱約的暗紋,是淑珍生前最喜歡看他穿的。
去海邊穿這個或許不太合適,但他想著,萬一有個正式點的場合呢?一家人吃飯,穿得精神點,也給孩子們長臉。
行李箱是那種老式的硬殼箱,輪子都不太靈光了。
偉澤說過好幾次要給他換個新的,輕便的萬向輪那種,他都擺手拒絕。
“還能用,挺好的,東西不在新舊,能用就行。”這是他一貫的準(zhǔn)則。
他環(huán)顧了一下這間住了快三十年的老房子,家具還是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款式,沙發(fā)上的罩洗得有些發(fā)白,但處處整潔,窗明幾凈,透著一位獨(dú)居老人刻意維持的體面。
電話鈴?fù)蝗豁懫穑蚱屏宋堇锏膶庫o。
于德寧快步走過去接聽,是老伙計老張頭。
“老于啊,收拾得咋樣了?明天就出發(fā)了吧?真羨慕你啊,兒子媳婦帶著出去見世面。”
于德寧臉上笑開了花,語氣卻還盡量保持著平靜:“有啥好羨慕的,就是孩子們瞎折騰,非要去什么海南。我說在家待著挺好,他們不依。”
“得了吧你,心里指不定多美呢!”老張頭在電話那頭哈哈笑,“還是你有福氣,兒子孝順,媳婦也明事理。
哪像我家那個,一年到頭見不著幾回面。
好好玩,多拍點照片回來給我們瞧瞧。”
掛了電話,于德寧臉上的笑意久久未散。
他走到陽臺,看著樓下院子里幾個追逐打鬧的孩子,思緒飄了出去。
他想起偉澤小時候,也是這般活潑,一到夏天就吵著要去游泳,淑珍就在岸邊守著,一遍遍喊著“小心點”。
那時日子清貧,但一家人擠在筒子樓的小房間里,心是滿的。
后來偉澤考上大學(xué),工作,結(jié)婚,生子,像小鳥一樣羽翼豐滿,飛出了老巢。
他欣慰,卻也時常感到空落落的。
曼妮這個兒媳,能干,是把過日子的好手。
小區(qū)里誰不夸馬老師有福氣,兒子有出息,媳婦又精明強(qiáng)干。
只是……于德寧有時會覺得,曼妮太“精明”了些。
比如過年過節(jié),她送來的禮物總是包裝精美,價格標(biāo)簽卻總是“不小心”留在上面;比如她來家里,總會似無意地提起哪個鄰居家的老人去了條件多好的養(yǎng)老院,言語間帶著試探。
于德寧每次都裝作聽不懂,打個哈哈就過去了。
他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更不愿成為誰的負(fù)擔(dān)。
他有自己的退休金,雖然不算巨富,但看病吃藥、日常開銷綽綽有余,還能有些積蓄。
他唯一的念想,不過是兒女常回家看看,一家人和和氣氣。
這次旅行,或許是個契機(jī)?能拉近些距離,讓曼妮明白,他不是一個需要被安排的“老人”,而是渴望融入他們生活的父親和爺爺。
他憧憬著,在異地的風(fēng)景里,那些細(xì)微的隔閡能不知不覺地消融。
他重新回到行李箱前,把那雙出門散步穿的軟底皮鞋拿出來,用鞋油仔細(xì)擦了一遍,擦得锃亮。
燈光下,皮鞋表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澤,一如他此刻充滿期盼的心。
02
第二天下午,兒子馬偉澤的電話來得比預(yù)想中要早。于德寧剛午睡起來,正泡著一壺濃茶,電話鈴聲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脆。
“爸!”偉澤的聲音洪亮,帶著掩飾不住的輕快,“沒打擾您休息吧?明天就出發(fā)了,我再跟您確認(rèn)一下。
咱們是上午十點的航班,我大概八點半左右開車到樓下接您,時間來得及吧?”
“來得及,來得及。”于德寧捧著茶杯,溫?zé)嵬高^瓷壁傳到掌心,“我東西都收拾好了,簡單,就一個箱子。”
“那就好。
曼妮都安排妥了,機(jī)票、酒店、落地后的租車,全都搞定。
您就放寬心,跟著我們走就行。”偉澤的語氣里透著對妻子辦事能力的信賴,“楠楠興奮得昨晚都沒睡好,一大早就把自己的小背包整理了三遍,說要給爺爺看她撿的最漂亮的貝殼。”
聽到孫女的名字,于德寧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這孩子……你跟她說,爺爺給她留了好地方,肯定能撿到又大又好看的。”
“好嘞!爸,那邊天氣熱,您那件透氣好的亞麻襯衫記得帶上。還有降壓藥,每天都吃的,千萬別忘了。”
兒子的細(xì)心叮囑讓于德寧心里暖融融的。
偉澤像他媽媽,心細(xì),懂得體貼人。
雖然平時工作忙,見面不多,但電話每周至少打兩次,關(guān)心他的身體,聊聊家常。
這一點,于德寧是知足的。
“放心吧,都帶著呢。”他頓了頓,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起,“對了,偉澤,咱們這次是住哪個酒店來著?曼妮上次來說過我忘了。”他其實記得曼妮提過一個酒店名字,但當(dāng)時沒太留意。
電話那頭似乎有片刻的遲疑,隨即偉澤的聲音再次響起,語速稍微快了點:“哦,是……是曼妮訂的,好像是個度假公寓式的酒店,說是帶廚房,方便些,還能給楠楠做點吃的。
具體的……我也沒太記清名字,反正曼妮都安排好了,您就別操心了。”
度假公寓?于德寧心里掠過一絲疑惑。
他印象中,曼妮上次來,隱約提的是酒店,怎么又變成公寓了?或許是記錯了,或者臨時換了?他沒有追問,只是說:“公寓也好,自在。
我就是隨口一問。”
“對對,自在。爸,那咱們就說好了,明天早上八點半,我準(zhǔn)時到。您早點休息,養(yǎng)足精神。”
掛了電話,于德寧端著已經(jīng)微涼的茶,走到窗邊。
夕陽西下,天邊鋪滿了絢爛的晚霞。
偉澤最后那片刻的遲疑和略顯匆忙的解釋,像一粒小小的沙子,落進(jìn)了他原本平滑的心湖,漾起了一圈微瀾。
是他太敏感了嗎?人老了,是不是就容易疑神疑鬼?他搖搖頭,試圖甩開這無謂的猜想。
兒子不會騙他,曼妮雖然精明,但大事上應(yīng)該還是有分寸的。
也許真是自己記錯了。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將目光投向那片瑰麗的天空,期待著明天的旅程。
![]()
03
傍晚時分,門鈴響了。于德寧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兒媳梁曼妮,手里還拎著一個精致的果籃。
“爸,沒打擾您吧?”梁曼妮笑著進(jìn)門,一身得體的連衣裙,妝容精致,顯得干練又精神,“明天要出門了,過來看看您還有什么需要準(zhǔn)備的。”
“都準(zhǔn)備好了,快進(jìn)來坐。”于德寧連忙讓開身,“你來就來,還買什么東西。”
“路過水果店,看著新鮮就買了點,您路上吃。”曼妮把果籃放在茶幾上,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于德寧放在客廳中央的行李箱,眼神微微一動,但很快又恢復(fù)了自然。
她在沙發(fā)上坐下,雙腿并攏,姿態(tài)優(yōu)雅。
“偉澤剛給我打過電話,都確認(rèn)好了。”于德寧給兒媳倒了杯水。
“是啊,我剛從公司過來,都安排妥當(dāng)了。”曼妮接過水杯,并沒有喝,而是放在面前,雙手交疊放在膝上,進(jìn)入正題,“爸,這次旅行呢,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一下。”
于德寧心里“咯噔”一下,面上還是保持著溫和的笑容:“哦?什么事,你說。”
“就是關(guān)于您的行程安排。”曼妮語速平穩(wěn),帶著她慣有的、處理事務(wù)時的條理性,“我們這次訂的機(jī)票和酒店套餐,是那種家庭套票,比較劃算,但……只包含三個人的份額。
主要是考慮到楠楠還小,需要人時刻看著,我們住的又是那種適合年輕人的度假公寓,活動比較多,怕您跟著我們會覺得累,休息不好。”
于德寧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他看著兒媳涂著淡粉色唇膏的嘴一張一合,每個字都聽得清楚,組合在一起卻有些難以理解。
曼妮似乎沒有察覺,或者說刻意忽略了他的反應(yīng),繼續(xù)說道:“所以呢,我和偉澤商量了一下,覺得與其讓您跟著我們奔波,不如給您報一個專門針對老年人的旅行團(tuán),也是去海南,行程安排得特別舒緩,都是同齡人,有共同語言,有專業(yè)的導(dǎo)游照顧,性價比也高。
這樣您既能出去玩得輕松,我們也能放心。”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寂靜。
窗外傳來鄰居家電視的聲音,顯得客廳里愈發(fā)安靜。
于德寧感覺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緩緩攥緊了,一陣涼意從腳底升起。
他看著曼妮,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為他考慮的笑容,眼神里卻是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跟……團(tuán)?”于德寧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干澀,“就……我一個人?”
“對呀爸,”曼妮往前傾了傾身子,語氣更加“貼心”,“您想啊,我們帶著楠楠,肯定要去什么水上樂園、兒童景點,那些地方吵吵鬧鬧的,您肯定不喜歡。
老年團(tuán)多好啊,看看風(fēng)景,泡泡溫泉,節(jié)奏慢,吃住也都適合老年人的口味。
錢您不用擔(dān)心,我們都給您付好了。”
于德寧沉默了。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手背上松弛的皮膚像是干枯的樹皮。
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全家旅行,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他的位置。
所謂的“家庭套票”,所謂的“怕他累著”,不過是精心包裝后的排除。
他成了一個需要被“安排”、被“妥善處置”的物件,而不是家庭的一員。
04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
于德寧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聲,以及血液涌上頭頂?shù)奈宋寺暋?/p>
失落、尷尬、還有一種被輕視的屈辱感,像潮水般漫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想起偉澤電話里的遲疑,原來那并不是他的敏感,而是兒子早已知道真相,卻難以啟齒的愧疚。
他抬起頭,努力想從曼妮臉上找出一絲歉意或者不安,但沒有。
她依然微笑著,那笑容像是精心計算過的弧度,標(biāo)準(zhǔn),卻毫無溫度。
她甚至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應(yīng),仿佛在等待一個下屬對工作安排的確認(rèn)。
“爸,您覺得怎么樣?”曼妮見他不說話,又追問了一句,語氣輕快,試圖打破這略顯尷尬的沉默,“那個老年團(tuán)我考察過了,口碑很好的,很多像您這個年紀(jì)的老人都參加。”
于德寧張了張嘴,喉嚨發(fā)緊,一時竟發(fā)不出聲音。
他想問,既然是一家人旅行,為什么不能訂四張票?差價有多少?他可以用自己的退休金補(bǔ)上。
他想問,是不是覺得他老了,不中用了,跟著你們只會是累贅?他想起了淑珍,如果她在,絕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fā)生。
淑珍總會說:“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的。”
但這些話,在喉嚨里翻滾了幾圈,最終還是被咽了回去。
他不想爭吵,不想讓兒子為難,更不想在臨出行前把關(guān)系弄僵。
他這輩子,習(xí)慣了忍耐,習(xí)慣了替別人著想。
他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jīng)擠出了一個堪稱“豁達(dá)”的笑容,盡管嘴角有些僵硬。
“哦……是這樣啊。”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甚至帶著點理解,“你跟偉澤考慮得……挺周到的。
確實,我跟你們年輕人玩不到一塊去,跟著團(tuán),也省得給你們添麻煩。”
曼妮明顯松了一口氣,笑容也變得真切了些:“爸,您能這么想就太好了!我就怕您誤會。
咱們雖然不坐一個航班,不住一個酒店,但到了海南,我們可以約著一起吃飯,一起玩嘛,一樣的。”
一樣的?怎么會一樣呢?于德寧心里苦笑。那是一種被劃分開來的、涇渭分明的不一樣。但他只是點了點頭:“好,好,你們安排就好。”
曼妮又坐了一會兒,說了些旅途注意事項,語氣輕松愉快,仿佛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于德寧機(jī)械地應(yīng)和著,心思早已飄遠(yuǎn)。
他看著曼妮開合的紅唇,聽著她規(guī)劃著他們一家三口的快樂旅程,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在觀摩一場與己無關(guān)的演出。
直到曼妮起身告辭,說著“爸您早點休息,明天旅行社的車會來接您”,然后踩著高跟鞋噠噠地離開,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世界的聲音,于德寧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氣般,緩緩跌坐在沙發(fā)上。
夕陽的余暉已經(jīng)完全消失,屋內(nèi)沒有開燈,一片昏暗。
寂靜像厚重的毯子包裹著他。
他望著墻上淑珍的照片,喃喃道:“淑珍,他們……覺得我是累贅了。”照片上的人依舊溫柔地笑著,卻無法給他答案。
一種深刻的孤寂感,如同窗外的夜色,一點點將他吞噬。
![]()
05
那一晚,于德寧幾乎沒有合眼。
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老伴的遺像在黑暗中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卻像一面鏡子,照出他此刻的狼狽和心酸。
他想起很多往事,想起偉澤小時候騎在他脖子上看煙花,咯咯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想起曼妮剛嫁過來時,還會羞澀地向他請教怎么做偉澤愛吃的紅燒肉;想起楠楠出生時,他抱著那個柔軟的小生命,感覺人生圓滿再無遺憾。
可時間像個冷酷的雕塑家,不知不覺間,就把親密無間雕琢成了疏離客氣,把他從一個家庭的中心,推到了需要被“妥善安排”的邊緣。
曼妮那句“怕您覺得累”,像一根刺,扎在他心上。
原來,他的存在,已經(jīng)成了別人需要顧慮的“累”。
憤怒和委屈像暗流一樣在胸中涌動,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感。
他能怎么樣呢?大吵大鬧?指責(zé)兒子兒媳不孝?那不是他的性格,也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彼此更難堪。
默默接受,像個聽話的物件一樣,被塞進(jìn)一個陌生的老年團(tuán),看著別人一家團(tuán)圓,自己形單影只?光是想想那畫面,他就感到一陣窒息。
天快亮的時候,他坐起身,打開了床頭燈。
昏黃的燈光照亮了他蒼老而疲憊的臉。
他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里面安靜地躺著一本深藍(lán)色的存折。
他翻開它,上面的數(shù)字是他工作一輩子的積累,是淑珍走后,他省吃儉用存下的保障。
淑珍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德寧,我走了,你要對自己好點,別太省了。”
他一直記著這話,但習(xí)慣使然,總覺得錢該用在刀刃上,用在兒女孫輩身上。
可現(xiàn)在,他忽然覺得,或許淑珍說的“對自己好點”,不僅僅是指物質(zhì)上,更是指精神上,是指維護(hù)那點作為一個獨(dú)立個體的尊嚴(yán)和念想。
一個大膽的、近乎叛逆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猛地在他腦海里閃現(xiàn)出來。
為什么我一定要按照他們的安排走?我也有我的退休金,我也有選擇如何度過假期的權(quán)利。
他們可以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善待自己一次?
這個念頭一開始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一輩子循規(guī)蹈矩,為家庭付出,他幾乎忘了“自我”是什么。
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奇異的、解放般的輕松感。
他不要吵鬧,不要指責(zé),他要的,只是一種平靜的、有力的宣告。
他決定,不跟團(tuán)。
他要自己去。
而且,他要走得比他們更“瀟灑”。
一個計劃,在他心中漸漸清晰起來。
他重新躺回床上,這一次,心跳不再是因為失落和憤怒,而是因為一種隱秘的、帶著些許刺激的決絕。
窗外的天空開始泛出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于德寧覺得,他的人生,或許也要開始一點不一樣的篇章了。
06
第二天,于德寧像往常一樣起床,洗漱,吃早飯。
表面上平靜無波,甚至比前幾天顯得更加沉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內(nèi)心正在進(jìn)行著一場無聲的風(fēng)暴,一個計劃正在迅速醞釀成型。
兒子偉澤打來電話,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爸,曼妮都跟您說了吧?那個……旅行社的車九點會到樓下接您,車牌號我稍后發(fā)您手機(jī)上。
您……沒問題吧?”
“沒問題,都挺好。”于德寧的聲音異常平和,甚至帶著點笑意,“你們也路上小心,照顧好楠楠。”
偉澤在電話那頭似乎愣了一下,可能沒想到父親會如此平靜地接受,隨即連忙說:“哎,好,好,爸您也是,玩得開心點。”
掛了電話,于德寧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
他走到書桌前,再次拿出那本深藍(lán)色的存折,鄭重地放進(jìn)了隨身攜帶的舊公文包里。
然后,他打開那臺兒子淘汰下來的筆記本電腦,動作有些笨拙地連接網(wǎng)絡(luò)。
他不太擅長這些新科技,但基本的操作還會。
他記得曼妮上次無意中提過他們預(yù)訂的航班信息。
他瞇著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在搜索框里輸入航空公司名稱,找到官網(wǎng),一步步操作。
查詢航班,選擇日期……果然,上午十點,飛往海南三亞的航班,經(jīng)濟(jì)艙。
他看著屏幕上顯示的余票信息,心跳加速。
他猶豫了片刻,然后移動鼠標(biāo),沒有選擇經(jīng)濟(jì)艙,而是點選了那個價格高出不少的商務(wù)艙。
輸入個人信息,選擇支付……當(dāng)頁面顯示支付成功,電子機(jī)票發(fā)到郵箱時,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
接著,是酒店。
曼妮說過他們住在一種“度假公寓”,他猜測大概不會是特別豪華的地方。
他在旅游網(wǎng)站上搜索三亞的酒店,按照價格排序,略過那些經(jīng)濟(jì)型酒店和公寓,目光直接投向那些標(biāo)注著“五星級”、“豪華海景”的選項。
最終,他選擇了其中一家最負(fù)盛名的,位于亞龍灣的五星級度假酒店。
他預(yù)訂了海景大床房,連續(xù)五晚。
支付成功的提示再次出現(xiàn)時,他感到一種久違的、掌控自己生活的快意。
做完這一切,他關(guān)掉電腦,靠在椅背上。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在他花白的頭發(fā)上跳躍。
他并沒有感到多少報復(fù)的快感,更多的是一種平靜的堅定。
他不是要和他們賭氣,也不是要炫耀什么。
他只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也間接地告訴孩子們:我于德寧,不是一個只能被動接受安排的空巢老人。
我有我的經(jīng)濟(jì)能力,我有我的生活方式,我也有權(quán)利,按照自己的意愿,度過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被善待的假期。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老花鏡盒,里面除了老花鏡,還珍藏著一張他和淑珍的合影,是很多年前在金黃色的銀杏樹下拍的,兩人都笑得燦爛。
他輕輕摩挲著照片,低聲說:“淑珍,我這次,就聽你的,對自己好一點。” 這一次,他的語氣里沒有了之前的酸楚,而是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
![]()
07
出發(fā)的日子終于到了。
清晨,于德寧早早醒來,心境與前幾天已是截然不同。
他沒有絲毫即將被“流放”的落寞,反而有種秘密行動前的緊張與期待。
他仔細(xì)刮了胡子,換上了那件熨燙平整的淺藍(lán)色襯衫,配上一條深色西褲,最后,穿上了那雙擦得锃亮的軟底皮鞋。
鏡子里的人,精神矍鑠,眼神里有一種沉靜而堅定的光,仿佛不是去參加一場被邊緣化的旅行,而是奔赴一個重要的約會。
他把那個舊行李箱重新整理了一遍,拿出了原本為補(bǔ)貼兒女準(zhǔn)備的那疊現(xiàn)金,小心地塞進(jìn)公文包的內(nèi)層。
然后,他坐在客廳里,安靜地等待著。
八點剛過,手機(jī)響了,是旅行社司機(jī)打來的,說已經(jīng)到樓下了。
于德寧拎起行李箱,走到窗邊,向下望去。
一輛印著旅行社logo的白色面包車停在單元門口。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回到客廳,拿起公文包,卻并沒有下樓。
他等到司機(jī)再次打電話來催促,才用帶著歉意的語氣說:“不好意思啊師傅,我突然有點急事,去不了了,麻煩您白跑一趟,實在對不起。”
掛了電話,他透過貓眼,看到面包車在原地等了幾分鐘,終于緩緩開走了。
小區(qū)里恢復(fù)了安靜。
于德寧的心跳得有些快,但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
八點半,他聽到樓下傳來熟悉的汽車?yán)嚷暎莻傻能嚒?/p>
他走到陽臺側(cè)邊,隱蔽地向下看。
偉澤和曼妮正從車上下來,楠楠蹦蹦跳跳地跟在一旁。
他們抬頭望向自家的窗戶,似乎在等待他出現(xiàn)。
于德寧沒有開窗,也沒有出聲。
他看到偉澤拿出手機(jī)打電話,果然,他自己的手機(jī)在客廳茶幾上響了起來。
鈴聲固執(zhí)地響了一遍又一遍,他沒有接。
過了一會兒,他看到樓下的三人似乎有些焦急地商量著什么,曼妮不停地指著手機(jī),偉澤則顯得有些煩躁。
最終,他們似乎決定先出發(fā)去機(jī)場,偉澤又打了幾個電話,大概是試圖聯(lián)系旅行社確認(rèn)情況。
看著兒子的車緩緩駛出小區(qū),于德寧心里掠過一絲輕微的不忍,但很快被更強(qiáng)的決心取代。
他不能再心軟,這次,他要為自己活一次。
他計算著時間,等到九點多,估計偉澤他們已經(jīng)快到機(jī)場了,他才不慌不忙地拎起行李箱,出門,在小區(qū)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機(jī)場。”他平靜地說。
路上,他收到了偉澤發(fā)來的好幾條微信和未接來電提示,他都沒有理會。
他只是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感覺像是掙脫了一道無形的枷鎖。
到達(dá)機(jī)場,他徑直走向商務(wù)艙的值機(jī)柜臺,換登機(jī)牌,通過優(yōu)先通道安檢,然后在寬敞舒適的貴賓休息室里,要了一杯茶,安靜地等待著登機(jī)廣播。
周圍是衣著光鮮、步履從容的旅客,沒有人用看待一個需要被照顧的老人的眼光看他,這讓他感到一種陌生的自在。
08
機(jī)場大廳里,人流如織。馬偉澤焦急地踱著步,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梁曼妮抱著有些困倦的楠楠,臉色也很不好看。
“還是打不通嗎?”曼妮語氣帶著埋怨,“爸到底怎么回事?旅行社那邊怎么說?”
偉澤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旅行社說他們接人的車到了樓下,爸打電話說有事不去了,他們就把車開走了。
可爸自己的電話一直沒人接!他不會出什么事吧?要不要報警?”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著他。
“能出什么事?早上我出門前他還好好的!”曼妮蹙著眉,“會不會是……生氣了?嫌我們沒給他訂票?”這話一說出口,她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
雖然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安排合情合理,但此刻聯(lián)系不上公公,讓她原有的篤定開始動搖。
“生氣也不至于不接電話啊!爸不是那樣的人!”偉澤更擔(dān)心的是父親的安全,“一個老人家,說好了去旅行,突然聯(lián)系不上,這……”
廣播里開始催促他們航班的乘客登機(jī)。楠楠揉著眼睛問:“爸爸媽媽,我們不等爺爺了嗎?”
偉澤和曼妮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為難和焦慮。
最終,曼妮咬咬牙:“先上飛機(jī)吧,到了三亞再想辦法聯(lián)系。
也許爸只是手機(jī)沒電了,或者……或者改變主意自己跟別的團(tuán)走了呢?”她試圖找一個合理的解釋安撫丈夫,也安撫自己。
一家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飛機(jī)。
偉澤坐在靠窗的位置,一直試圖撥打父親的電話,傳來的始終是冰冷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jī)”。
他望著舷窗外的云海,心里充滿了愧疚和擔(dān)憂。
他開始回想父親最近的表現(xiàn),想起他電話里異常的平靜,想起自己當(dāng)時的心虛和逃避。
他忽然意識到,父親或許并不像他們以為的那樣,對一切安排都懵然無知、逆來順受。
飛行途中,曼妮也沉默了許多。
她原本規(guī)劃的完美家庭旅行,從一開始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公公的“失蹤”像一根刺,讓她精心計算的“性價比”和“省心安排”顯得格外可笑和冰冷。
她甚至不敢深想,如果公公真的是因為不滿而故意失聯(lián),那后果……
幾個小時的飛行,在焦灼中顯得格外漫長。
飛機(jī)一落地,偉澤立刻開機(jī),繼續(xù)撥打父親的電話,依然是關(guān)機(jī)。
他們?nèi)×诵欣睿夂密嚕瑐商嶙h:“要不,我們先去爸之前那個旅行團(tuán)安排的酒店問問?也許他后來自己過去了?”
曼妮此刻也亂了方寸,只能點頭同意。
按照旅行社提供的地址,他們找到了那家位于市區(qū)、看起來十分普通的快捷酒店。
前臺查詢后告知,并沒有于德寧先生的入住記錄。
一家三口站在酒店門口,三亞濕熱的海風(fēng)吹在身上,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愜意。
偉澤的臉色越來越白,曼妮也緊緊抿著嘴唇。
楠楠似乎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小聲問:“爺爺丟了嗎?”
這句話像一根針,扎破了偉澤最后的鎮(zhèn)定。他猛地看向曼妮,眼神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責(zé)備和痛苦:“現(xiàn)在怎么辦?爸到底去哪兒了?!”
![]()
09
就在偉澤幾乎要決定去報警的時候,他的手機(jī)突然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他趕緊接聽,電話那頭傳來的,竟然是他父親于德寧平靜無波的聲音。
“偉澤,你們到了吧?”
“爸!”偉澤幾乎是喊出來的,“您在哪?!您嚇?biāo)牢覀兞耍∧娫捲趺匆恢标P(guān)機(jī)?我們?nèi)ヂ眯猩缯f的酒店找了,您沒在啊!”
“我沒事,挺好的。”于德寧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你們現(xiàn)在方便的話,來亞龍灣的XX度假酒店吧,我在大堂等你們。”
“亞龍灣?XX酒店?”偉澤愣住了,那是三亞最負(fù)盛名的豪華酒店之一,價格不菲,根本不在他們原本的計劃內(nèi)。
“爸,您怎么去那兒了?哪個團(tuán)安排的?”
“來了再說吧。”于德寧沒有直接回答,輕輕掛了電話。
偉澤握著手機(jī),一臉難以置信,看向曼妮:“爸說……他在亞龍灣的XX酒店等我們。”
“什么?”曼妮也驚呆了,“他怎么會去那里?那個酒店……很貴的!他是不是搞錯了?”
帶著滿腹的疑惑和一絲隱隱的不安,他們按照導(dǎo)航,驅(qū)車前往亞龍灣。
車子駛?cè)刖频陞^(qū)域,兩旁是茂密的熱帶植物和精心修剪的草坪,氣派的大門,穿著制服的門童……這一切都與他們預(yù)訂的那個樸素公寓形成了鮮明對比。
停好車,走進(jìn)寬敞明亮、挑高極高的大堂,涼爽的空調(diào)風(fēng)中夾雜著淡淡的香氛氣息。
楠楠好奇地東張西望。
偉澤和曼妮的目光急切地搜索著,很快,他們就在大堂一側(cè)的休息區(qū)看到了于德寧。
他正悠閑地坐在一張舒適的沙發(fā)里,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手里拿著一份報紙。
他穿著那件挺括的淺藍(lán)色襯衫,神態(tài)安詳,氣色紅潤,與他們在機(jī)場時想象中可能出現(xiàn)的各種狼狽場景截然不同。
看到他們,于德寧放下報紙,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朝他們招了招手。
偉澤和曼妮幾乎是愣愣地走過去,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還是楠楠先撲了過去:“爺爺!我們找到你啦!”
于德寧笑著抱住孫女,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站在面前、表情復(fù)雜的兒子和兒媳。
“爸,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偉澤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語氣里充滿了困惑,“您怎么住到這里來了?旅行社那邊……”
于德寧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旁邊的空位:“坐吧,一路過來也累了。”他示意服務(wù)員過來,給偉澤和曼妮也要了茶水。
待他們坐下,他才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旅行社的團(tuán),我沒去。
機(jī)票,我改簽了,跟你們是同一個航班,我坐的商務(wù)艙。
酒店,是我自己訂的。”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兒子震驚的臉,和兒媳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繼續(xù)說道,“你們不用擔(dān)心,所有的費(fèi)用,都是用我自己的退休金支付的。”
10
大堂里悠揚(yáng)的鋼琴聲仿佛在瞬間遠(yuǎn)去。
偉澤和曼妮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商務(wù)艙?自己訂的五星酒店?退休金支付?每一個信息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他們固有的認(rèn)知上。
他們想象中的父親,是節(jié)儉的,是順從的,是需要被照顧和安排的。
而眼前這個從容不迫、悄然完成了一次“奢華”獨(dú)立旅行的老人,徹底顛覆了他們的想象。
于德寧沒有在意他們的震驚,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只是在談?wù)摻裉斓奶鞖狻?/p>
然后,他放下茶杯,目光溫和卻堅定地看向兒子和兒媳,特別是看向了梁曼妮。
“曼妮,我知道,你和偉澤安排我跟團(tuán),是怕我跟你們在一起不方便,是替我著想,覺得那樣更‘劃算’。”他的語氣里沒有指責(zé),只有平靜的陳述,“你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玩法,帶著孩子,熱鬧,但也辛苦。
我跟著,你們難免要遷就我,玩不盡興。”
曼妮張了張嘴,想解釋什么,卻在公公通透的目光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那些看似周全的算計,早已被老人看得一清二楚。
所謂的“劃算”,所謂的“省心”,本質(zhì)上是將他排除在家庭核心圈之外的冷漠。
“爸……我……”偉澤喉頭哽咽,愧疚像潮水般涌來,“對不起,我們……我們不該……”
于德寧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不用道歉,偉澤。
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我理解。”他的聲音略微低沉了一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傷,“只是,爸爸老了,但還沒老到糊涂,也沒老到不能動。
我也有我的想法,我的念想。”
他停頓了一下,環(huán)顧了一下這富麗堂皇的大堂,窗外是碧藍(lán)的游泳池和更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的蔚藍(lán)大海,然后緩緩說道:“這次出來,我就是想告訴你們,也告訴我自己:我的退休金,是用來善待自己的。”
“善待自己”四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像洪鐘一樣敲在偉澤和曼妮的心上。
這不是抱怨,不是控訴,而是一句沉甸甸的宣告。
它宣告了一個老人對自身價值的堅守,對尊嚴(yán)的維護(hù),對余生自主權(quán)的爭取。
他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次無聲卻強(qiáng)有力的反抗。
偉澤低下頭,眼眶濕潤了。
他想起父親一輩子的辛勞,想起母親去世后父親的孤獨(dú),想起自己平日里的疏忽,想起這次旅行安排中自己的懦弱和逃避。
他忽然明白,父親要的,從來不是多么昂貴的旅行,而是那份被尊重、被需要、被視為平等家庭一員的感覺。
曼妮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精于計算的她,此刻卻被公公這樸素的“善待自己”深深震撼。
她一直以為給老人提供物質(zhì)上的保障、做出“合理”的安排就是孝順,卻忽略了老人內(nèi)心深處的情感需求。
看著公公此刻平靜而坦然的神情,她第一次意識到,親情,從來不是一道計算性價比的數(shù)學(xué)題。
楠楠似乎感應(yīng)到了大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她靠在爺爺懷里,小聲說:“爺爺,這個酒店好漂亮,我們以后都住這里好不好?”
于德寧摸了摸孫女的頭,沒有回答,只是慈愛地笑了笑。
海風(fēng)透過大堂敞開的窗戶吹進(jìn)來,帶著咸濕的氣息。
一場原本充滿尷尬和沖突的相遇,在于德寧平靜的宣言中,化作了一場無聲的、關(guān)于家庭、尊重與自我善待的深刻反思。
未來的路該怎么走,每個人心里都開始了新的考量。
而于德寧知道,至少從這個假期開始,他學(xué)會了如何真正地,善待自己。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