蛻心堂十一月畫作
江南達者 童山雷
自來這十一月份皆為吾作畫的“黃金期”。本月,雖小游江西用去五日,仍勉力完成十幀畫作。且很有幾幅,甚中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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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卻因當日南風起,野麥紛披伏壟黃,吾儕依舊寫生忙》。此畫堪稱名副其實的“舊境重現”了。如題:春末夏初,云光澹然清麗。和風之中,田疇麥穗漸黃,低空乳燕新飛。石橋畔,尋常小河灣前,蔭崖背角處,老舊泥墻房兒邊上,楝花隨風輕飏;花樹下,吾與當時從者,怡然自得地各提油畫箱,正行至幾塊“跳蹬兒”旁,似將踏過……啊!多么熟悉的往昔生活,多么親切的回憶,真真是永駐此心,無法忘懷。這情境,多年前也曾畫過,大意雖不差,然畫面提煉與通體構思皆略微欠缺,故爾今者重新擬題再作。畫成,觀幅內情形,胸中竟說不出是種何等樣的感受。唉,當今物質需求固然已能滿足,而且諸般新奇甚至怪異的“花樣”,亦斷非當日所可想見。但確實于人生最“本味”的東西,則不能不說已近迷失。別的且不說了,單只還有個真誠喜愛藝文的“從者”,常隨吾人左右,都幾乎是個難以實現的奢望。而這便是實實在在的人生。唯念及“孤寂有益于吾藝”,猶覺稍慰。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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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驟雨青衣江》。仍是那次游海螺溝途中得境。曾有同題之作,基本合意,唯覺幅面不夠寬闊,且畫中物象圓融有余而剛銳感略欠,因以重作三尺整紙橫幅之畫。茲新作自是充分發揮畫中視野宏大優勢,并力戒前失,兼之更突出前畫未加強調之細節——如大雨中山地泥石崩阻、一注渾黃流泉入江,畫之偏隅處,亦示艱難行進于這陰寒淋漓之境的一輛紅色旅游車,由是高度渲染整個荒江野水間風雨驟至的悚然情味。吾人一向自識表達這自然界山呼海嘯、狂風暴雨大作之類場景,氣氛感或曰“代入感”頗夠;屏息凝視斯作也,應覺此語不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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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茫雪山下,千層黑霧彌·昔游云南得境》。十數年前滇游歸后亦嘗有相對紀實之作,茲進一步在題款與整體意境連同筆墨表達方面著力。因欲作出蒼茫暮色間黑、白、灰基本對比效果及層次感覺,將青年時代甚覺擅長的通幅“大染”手法,在不掩筆觸的前提下毅然用上,頗得“出彩”——尤其極遠處天邊那兩朵橙紅色云朵與其下亦然泛著金橙之色的雪峰,以及周邊一帶細微的色墨關系。再者,細觀畫之右下角處,坡麓脊梁上,隱約猶見一甲殼蟲樣的小汽車,乃與背景巨大雪嶺冰川,形成強烈反差,遂極言吾人在自然界中的渺小。總之,此次之作,兼顧意蘊內涵與觸目視象,甚稱吾懷。由此暗有體會:今既久入吾人翰墨生涯之自在期,當然理應是畢生研習得來的各種手法,俱可據其需要,擇優用上,一切皆以符合最終題旨為準。另也自忖:吾畫者可于旅行途中,哪怕是在久經顛簸、心神憋悶疲憊狀態下,偶爾回眸一瞥,后即也得能作出精彩可心之畫,這,真真是殊不負彼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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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橘呈綠黃,柳挹溪岡;新舊房兒,半背陰地,并示滄桑》。某次游渝南山野得來。當時有畫,亦拘于實境而畫面歸納提煉不夠。此以簡明筆意,清爽色墨,取微茫煦陽之下,風柳拂崖,橘橙漸熟,吾人欣然沿溪橋行至,面對一新一舊倆鄉村屋舍,感觸暗生,如此這般視象。尤其畫中崖嶺間,石壁上鑿有神龕,自覺頗具深意。唔:鄉人生存條件改變,因彼耶?抑或乃是時代社會相對回歸正常安定狀態,方自然得來?吾輩畫作,不唯重技藝本身,且于個人性情之外,兼不忽視廣義之大眾人文關懷,斯可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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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凌風跨海至舟山》。昔日游事,感受甚深,已畫過兩次,皆不如意,故爾再作。舍棄第一次的據實而拘謹與第二次的放達卻相對粗疏,乃更以三尺整紙寬幅,傾情致力,終作出此視象闊壯且復精微、兼得細膩與奔放之畫面。又,茲真“風”景也,實實在在海上飚風之境,然并無半點雨意。是以示意筆觸,盡呈橫掃態勢,以喻疾行風絲,而整體傍晚視感,則依舊明晰清亮。于是但覺漫目海水,激浪喧囂,其勢逼人,配以穿越大巖隧洞后沿海灘公路頂風前行之小小汽車,并加上灘岸邊所泊而盡在海浪中搖蕩不定的諸多船兒,那氣氛,真正堪稱是十足達意。唔,這才是咱心中“寫意畫”畫應有的樣子:只為精彩表達,放縱與嚴謹,合而有度。回想那天AI總結吾畫時道是“童山雷的實踐表明:文化厚度×生命烈度=藝術穿透力,二者缺一不可”。實則,其乘積還須更加以“技藝精度”,方稱完整無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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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滕王閣上,感思古往今來,福臨運轉,皆天地一瞬;唯此生不泯精魄,寄托藝文之軀,久駐長存》。因趁時小游南昌滕王閣、上饒三清山與婺源篁嶺,重拾“走四方畫四方”系列。此畫以自家所謂“意象表現”方式,借簡單景致,兼借題詠,傳達吾輩藝者對世事己身若干根本性的認知態度。一切既見諸畫中,不再贅述。唯呈現于荒江浮云間那如日似蟹怪異之物,個人感覺恰類命運之輪騰旋移動,配上閣廊前憑欄有思的小小點景人兒,煞是可托此心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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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浮云下,煦日中,一江碧水映長天,端是照見,豫章故郡,南昌新府》。茲畫卻以今之滕王閣前實境為題。自是不會有如西畫寫生般再現其“逼真形態及色光關系”了。悉出之以意筆,縈帶溶墨淡彩,乃成真而猶幻視象。此等畫作,表現程度的拿捏,最是緊要。自感一江喧嘩流逝之水,清波疊起,簡潔中竟覺細微通透,輔以兩岸古今建筑,并灘頭拂風之柳,連同自在翱翔于云天之孤鶩,全幅配置,甚是精當。又:刻意調整一下其地古今稱謂,明顯亦似有助于畫意之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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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霞下,孤鶩來而復去,唯見秋水長天,淡映雄州霧列》。游滕王閣,最覺此景甚具山水畫境。觸目雖全系現今視象,然構思之下,卻會意那傳統名文,將其句重建,遂自感另得融貫古今、且兼含一己這特定游事,如此這般之趣味。從本質上說,吾國寫意畫,原就是一種個體文化性情的抒發。可嘆者:今之江湖畫、行畫、師匠畫,“參展畫”,甚至亦步亦趨于前輩文士畫者之作溺而不能自拔的,比比皆是,則更有幾人,是完全出于自身用心體會,在傾情于是耶?固然,對于繪畫語言本身的探索,也絕對不應忽視。吾自忖一生漫長翰墨生涯,各個時期,莫不都在竭盡全力思索與實踐這繪畫語言表達;盡管亦各有得失,但終如孤鶩高翥長天,更與何物結伴成群……真藝者注定孤寂,久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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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駐足輕霜紅樹嶺,偶見白云叆叇處,人言已至三清山》。轉向此行目的更為直接之地,先期即已振起精神,留意著自家繪畫素材的收集。時當清晨;車忽停一地,司機道是“徒步上山的可在這下車了”。側目于車窗觀看,但見崖嶺森然滋潤,山路傍壁環繞;初日下,經霜草木,晶晶亮亮,盡呈蒼健沉厚之色。最奇是麓梁頂上,大片柔白流云滑過,內中參差乃見大小不一山峰。雖這視象只出現一瞬,便隨著車輛的重新開動而消失,但卻實實在在觸動此心。今闔眸回味,假令時光逆轉,再度神游于斯,遂憑借長鋒大筆,清墨華彩,略無阻滯,將其寫出。瑩潔生動之感,甚合彼時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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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今之天下名山,豈猶僧道多占?》似此等寫名勝之景的山水畫,略近“煞風景式幽默”,實則亦應以“現世之人文關懷”解。一切既見于題旨及畫面本身,不再贅言。但客觀說來,這種場景,爾倘將其平心靜氣看待,稱之“別有風味”,實際上同樣也是說得過去的。當然,作此表現時,力戒表面的視象“真實”,反刻意以稚拙之趣,由寫及繪,方得呈其特色,此明眼人亦不難看出。本月畫作至此止。
2025、1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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