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春天來得特別遲,倒春寒的風還裹著冰碴子。
馬熠彤站在自家漏雨的屋檐下,看著院子里那棵老槐樹剛冒出的嫩芽。
父親咳血的聲音從屋里傳來,像破風箱一樣撕扯著他的心。
媒人張嬸搓著手,臉上堆著勉強的笑:“熠彤啊,韓家那姑娘雖然脾氣烈了點...”
他沒讓張嬸說完,只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遠處灰蒙蒙的山梁上。
鄰鎮韓家的獨生女韓美惠,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母夜叉”。
傳聞里她能徒手撂倒壯漢,罵街三天不帶重樣,二十五了還沒人敢上門提親。
可馬家欠著韓家三千塊醫藥費,病榻上的父親等不了下一個春天。
婚事定得倉促,像一場心照不宣的交易。
只有馬熠彤自己知道,他偷偷見過韓美惠一次。
在鎮供銷社門口,她正把一包白糖遞給顫巍巍的老人,眼神亮得像山澗的清泉。
那畫面和他聽說的所有傳聞都對不上。
新婚夜,韓美惠穿著大紅嫁衣坐在炕沿,聲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凍河:“馬熠彤,咱倆這婚怎么結的,你心里清楚。”
他沉默地鋪著地鋪,聽見她又說:“回門那天給我演像點,別讓我丟人。”
此刻,去韓家回門的土路上,馬熠彤拎著紅布蓋著的禮盒。
韓美惠走在前頭三步遠,棗紅襖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突然回頭,眼角瞥見馬熠彤不緊不慢的腳步,眉頭蹙了起來。
馬熠彤卻注意到她攥緊的拳頭,和微微發抖的指尖。
這個傳聞中兇神惡煞的姑娘,似乎比他還緊張。
而馬熠彤褲兜里,揣著那張皺巴巴的、三年前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
當年為了給父親湊藥費,他把它藏進了箱底。
現在,他看著前方韓美惠緊繃的背影,忽然很想知道——
這場戲,到底是誰在陪誰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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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馬家的土坯房塌了半面墻,是用木樁子勉強撐著的。
開春的雨水順著茅草屋頂往下滴,在地上聚成渾濁的水洼。
馬熠彤把搪瓷盆放在漏雨的地方,滴答聲在寂靜的屋里格外刺耳。
里屋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他掀開打滿補丁的布簾子,看見父親馬建國蜷在炕上,臉憋得青紫。
“爹,喝口水。”馬熠彤扶起父親,把溫水遞到他干裂的嘴邊。
馬建國勉強咽了兩口,渾濁的眼睛望著兒子:“彤啊...別管我了...”
這話他每天都要說上幾遍,馬熠彤只當沒聽見。
三年前父親在礦上砸傷了腰,礦主賠了五百塊就把人打發回來。
積蓄早就花光了,親戚朋友借了一圈,現在連村頭小賣部都賒不出賬。
昨天張嬸來的時候,馬熠彤正在河邊洗被血染臟的床單。
河水冰冷刺骨,他的手凍得通紅,卻比不上心里那陣寒意。
“韓家放出話了,要是美惠嫁過來,那三千塊的債就一筆勾銷。”
張嬸蹲在旁邊,聲音壓得很低:“還答應出錢給你爹治病。”
馬熠彤沒說話,只是用力搓著床單上的污漬。
韓家是鄰鎮的富戶,韓立軍跑運輸賺了錢,蓋起三層小樓。
可偏偏女兒韓美惠成了老大難,相親的對象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有傳言說她初中時就把男同學打進醫院,至今臉上還留著疤。
“我知道委屈你了...”張嬸嘆著氣,“可你爹這病等不起啊。”
馬熠彤擰干床單,水珠滴滴答答落進河里。
他想起收到縣一中錄取通知書那天,父親高興地買了半斤豬肉。
那是他記憶里最后一次吃肉,父親把肥肉都夾到他碗里。
“我同意。”馬熠彤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在河面上,輕得像陣煙。
現在他站在破敗的院子里,看著夕陽把云彩燒成血色。
明天就要去韓家相親,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
屋里父親又咳起來,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
馬熠彤從柴堆底下摸出個鐵盒子,里面裝著那張錄取通知書。
紙已經泛黃了,可“縣第一中學”幾個紅字依然醒目。
他摩挲著粗糙的紙面,想起班主任惋惜的話:“熠彤,你是考大學的料子。”
遠處傳來狗叫聲,夾雜著鄰居家電視機的喧鬧。
《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飄過院墻,許仙和白娘子正相遇斷橋。
馬熠彤把通知書重新藏好,轉身進屋給父親煎藥。
藥罐子咕嘟咕嘟冒著苦氣,氤氳水汽模糊了他年輕的臉。
他不知道,此刻韓家二樓窗戶后面,也有個人正望著月亮發呆。
韓美惠把剪壞的婚紗照塞進抽屜最底層,指甲油涂得漫不經心。
紅色染到了指甲外,像血滴落在雪白的指甲蓋上。
她聽見樓下父母在討論明天相親的細節,語氣里帶著如釋重負。
“總算有人愿意娶這個活祖宗了。”這是姑姑韓立萍尖細的嗓音。
韓美惠冷笑一聲,把指甲油瓶子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聲音驚動了樓下,腳步聲匆匆往樓上來了。
她迅速鎖上門,背靠著門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把她孤單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而此刻馬熠彤正把煎好的藥倒進碗里,動作輕柔得像在對待珍寶。
兩個被命運推著走的年輕人,隔著十里山路,望著同一輪月亮。
誰也不知道,這場看似荒唐的婚姻,會把他們帶向何方。
02
韓家的小樓貼著白瓷磚,在太陽底下亮得晃眼。
馬熠彤跟著張嬸走進鐵門,看見院子里種著月季花。
花開得正盛,鮮紅欲滴,像是浸過血似的。
堂屋里擠滿了人,嗑瓜子的聲音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韓立軍坐在太師椅上,穿著嶄新的中山裝,眉頭皺成川字。
他旁邊的女人應該就是張婉,燙著時髦的小卷發,不停整理衣角。
“來了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所有目光齊刷刷射向門口。
馬熠彤穿著借來的西裝,袖子短了半截,露出瘦削的手腕。
他盡量挺直腰板,可磨損的皮鞋還是泄露了窘迫。
“這是熠彤,咱們鎮高中畢業的,文化人。”張嬸賠著笑介紹。
韓立軍從鼻孔里哼了一聲,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馬熠彤全身。
“坐吧。”張婉指了指靠墻的長凳,語氣還算客氣。
馬熠彤剛坐下,就聽見角落里幾個女人在竊竊私語。
“長得倒挺周正,就是太瘦了,能扛得住美惠的脾氣嗎?”
“聽說他爹病得快不行了,這是來找冤大頭呢...”
張嬸使勁瞪了那些女人一眼,她們才不情不愿地噤聲。
這時樓梯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尖上。
韓美惠出現了,穿著米色連衣裙,長發披在肩上。
和馬熠彤想象的完全不同,她看起來甚至稱得上文靜。
只是那雙眼睛太過明亮,看人的時候帶著審視的銳利。
“美惠,這就是馬熠彤。”張婉起身拉過女兒,語氣帶著討好。
韓美惠淡淡瞥了馬熠彤一眼,目光在他過短的袖口停留片刻。
“你好。”她聲音清冷,像山澗的泉水擊打在石頭上。
馬熠彤站起來,差點碰翻桌上的茶杯:“你...你好。”
圍觀的人群發出壓抑的笑聲,像是在看猴戲。
韓立軍重重咳嗽一聲:“都散了吧,讓年輕人自己說說話。”
眾人不情愿地往外挪,有個涂著紅嘴唇的女人故意提高音量:“美惠,好好相看啊,這要是成了,可是你修來的福氣!”
這話里的諷刺太過明顯,韓美惠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等堂屋只剩他們兩人時,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我知道你為什么來。”韓美惠突然開口,眼睛盯著窗外。
馬熠彤握緊拳頭,又慢慢松開:“我也知道你為什么同意。”
她猛地轉頭看他,眼神像受驚的小鹿,但很快又恢復冰冷。
“既然都明白,那就別假惺惺了。”她站起身,裙子劃出利落的弧線,
“婚事我點頭,但別指望我扮演賢惠妻子。”
馬熠彤抬頭看著她,突然發現她耳垂上有顆小小的紅痣。
像雪地里落了一粒朱砂,莫名讓人心動。
“好。”他聽見自己說,“我們各取所需。”
韓美惠似乎沒料到他這么干脆,愣了片刻才轉身離開。
她走過月季花叢時,裙擺擦過花瓣,驚起幾只蝴蝶。
馬熠彤站在堂屋中央,聽見樓上傳來摔門的聲音。
張嬸慌慌張張跑進來:“怎么了?談崩了?”
“沒崩。”馬熠彤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月季花瓣,
“她說婚事她點頭。”
張嬸長舒一口氣,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馬熠彤把花瓣揣進兜里,抬頭看見二樓窗簾晃動了一下。
他知道韓美惠就在窗簾后面,像只困在籠子里的鳥。
而他自己,何嘗不是被現實捆住了翅膀。
這門親事就這么定了,像場荒誕的戲劇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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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婚事辦得倉促,韓家堅持要趕在五一前過門。
馬家連酒席都擺不起,只在院里支了口鍋,請親近的鄉鄰吃了頓便飯。
新婚夜,馬熠彤把新房讓給韓美惠,自己抱了被褥睡堂屋。
紅燭燃到半夜,他在硬板床上翻來覆去,聽見里屋有細微的響動。
天快亮時他才迷糊睡著,卻被廚房的動靜驚醒。
韓美惠系著圍裙在灶臺前忙活,鍋里熬著小米粥。
晨曦透過窗欞照在她側臉上,柔和了原本鋒利的線條。
“我爹喝粥要加勺白糖。”馬熠彤站在門口說。
韓美惠手一抖,勺子碰在鍋沿上當啷作響。
“知道了。”她頭也不回,耳根卻微微發紅。
馬建國喝粥時一直偷偷打量兒媳,渾濁的眼睛里閃著水光。
“好孩子...”他顫抖著去掏紅包,卻被韓美惠按住了手。
“爹,您好好養病就行。”她語氣生硬,動作卻輕柔。
馬熠彤默默看著,心里有什么地方悄悄松動了一下。
但這樣的溫情轉瞬即逝,吃完早飯韓美惠就恢復了冷臉。
她指揮馬熠彤把陪嫁的縫紉機搬進里屋,語氣像吩咐傭人。
“往后我睡炕你睡堂屋,未經允許不準進我房間。”
“在外人面前要裝得像樣,關起門來各過各的。”
馬熠彤一一應下,在她轉身時悄悄彎了嘴角。
這姑娘裝兇的樣子,有點像他小時候養過的那只野貓。
明明想靠近人,偏要齜著牙亮爪子。
三天后回門,韓美惠天沒亮就起來了,對著鏡子試衣服。
最后選了件大紅呢子外套,襯得她膚色雪白。
“把這穿上。”她扔給馬熠彤一件藏藍色中山裝,還是新的。
馬熠彤認出這是韓立軍常穿的牌子,價格抵得上他家半年收入。
“不用...”他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想讓我丟人現眼?”韓美惠柳眉倒豎,“韓家女婿不能穿得叫花子似的!”
馬熠彤默默換上衣服,大小正合身,像是特意照他尺寸買的。
出門前韓美惠突然拽住他衣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今天...不管發生什么都別沖動。”
馬熠彤怔了怔,她已經松開手,昂著頭走在前面。
山路崎嶇,韓美惠的高跟鞋幾次陷進泥里。
有次她差點摔倒,馬熠彤下意識去扶,卻被她推開。
“用不著你假好心!”她語氣很沖,眼睛卻不敢看他。
快到韓家時,她突然在岔路口停下,從包里掏出個信封。
“拿去給你爹買藥。”她把信封塞進馬熠彤口袋,動作快得像偷東西。
馬熠彤摸到厚厚的紙幣輪廓,少說也有一千塊。
他剛要開口,韓美惠已經快步朝韓家院子走去。
陽光下她的背影挺得筆直,像棵不肯彎腰的小白楊。
馬熠彤捏著口袋里的信封,第一次覺得這場婚姻也許沒那么糟糕。
至少,他遇見的不是真正的母夜叉。
而是個色厲內荏,心軟嘴硬的傻姑娘。
04
韓家院門貼著嶄新喜字,鞭炮碎屑鋪了滿地。
看熱鬧的人擠擠挨挨,見他們來了自動讓開條道。
“新女婿回門啦!”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頓時笑聲四起。
馬熠彤感覺無數道目光黏在身上,探究的,嘲弄的,同情的。
韓美惠突然挽住他胳膊,臉上擠出甜蜜的笑:“緊張什么,自家親戚。”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
馬熠彤配合地點頭,手心卻被她指甲掐得生疼。
這姑娘演技實在蹩腳,連假笑都透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堂屋里擺著三桌酒席,首桌坐著韓家輩分最高的老太爺。
韓立軍陪著幾個穿干部服的男人喝茶,看見他們淡淡點頭。
張婉迎上來拉女兒,眼睛卻上下打量著馬熠彤的新衣服。
“還知道捯飭捯飭,總算沒丟我們韓家的人。”
這話說得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人都聽見。
馬熠彤感覺韓美惠身體僵了僵,挽著他的手收緊幾分。
“媽,熠彤給你們帶了禮物。”她搶過馬熠彤手里的禮盒。
里面是兩瓶洋河大曲,花光了馬熠彤最后一點積蓄。
韓立軍掃了一眼,隨手把酒放在茶幾最下層。
倒是老太爺招招手:“孩子,過來讓我瞧瞧。”
馬熠彤走近,聞見老人身上淡淡的藥味。
“是個踏實相。”老太爺拍拍他肩膀,往他手里塞了個紅包。
這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連韓立軍都坐直了身子。
韓美惠的姑姑韓立萍尖著嗓子笑:“大伯可真偏心,立軍當年可沒這待遇。”
她旁邊坐著個涂紫紅唇膏的女人,是韓美惠的堂姐韓美麗。
“美惠好福氣啊,嫁這么個俊女婿。”韓美麗嗑著瓜子,
“就是不知道中不中用,別是銀樣镴槍頭...”
女眷們哄笑起來,韓美惠臉色由紅轉白,指甲陷進馬熠彤肉里。
“堂姐說笑了。”馬熠彤突然開口,聲音溫和卻清晰,
“我雖然沒什么大本事,但養活美惠還是可以的。”
這話不卑不亢,倒讓韓美麗噎住了,訕訕別過臉去。
韓美惠驚訝地看向馬熠彤,似乎沒料到他敢還嘴。
開席后敬酒環節更是難熬,韓家親戚輪番灌酒。
馬熠彤酒量淺,幾杯下肚就頭暈,卻不得不硬撐著。
韓美惠突然奪過他的酒杯:“他酒精過敏,我代他喝。”
說完仰頭干了一杯白酒,辣得眼眶發紅。
席間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像見了鬼似的瞪著韓美惠。
誰不知道韓家大小姐最討厭酒桌文化,從前逼她敬酒能掀桌子。
韓立萍陰陽怪氣:“喲,這才幾天就知道護著男人了?”
韓美惠把酒杯往桌上一跺:“我的人,我愿意護著!”
這話說得潑辣,卻讓馬熠彤心里泛起暖意。
他悄悄在桌下碰了碰她的手,發現指尖冰涼還在發顫。
原來這姑娘的囂張,都是裝出來保護自己的鎧甲。
酒過三巡,韓立萍突然提議:“按老規矩,新女婿得表演個節目吧?”
眾人跟著起哄,非要馬熠彤唱歌或者講笑話。
馬熠彤窘得額頭冒汗,他除了會讀書,什么才藝都沒有。
韓美惠猛地站起來:“他嗓子不舒服,我給大家唱段黃梅戲。”
她清清嗓子真的唱起來,是《女駙馬》選段,居然有模有樣。
馬熠彤看著她在燈光下泛紅的臉頰,突然希望這場戲能永遠演下去。
至少此刻,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新婚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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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宴席進行到一半,廚房端上來一大盆羊肉湯。
滾燙的湯水冒著熱氣,香菜末浮在乳白色的湯面上。
韓美麗故意舀了滿滿一碗遞給馬熠彤:“妹夫多補補。”
那碗沿油乎乎的,明顯是她喝過的位置。
馬熠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尷尬地懸著手。
韓美惠突然伸手接過碗,笑瞇瞇地說:“堂姐真體貼。”
然后手腕一翻,整碗湯潑在了韓美麗新買的連衣裙上。
殺豬般的尖叫響徹堂屋,韓美麗跳起來抖著裙子。
“你故意的!”她指著韓美惠鼻子罵,“賠我裙子!”
韓美惠無辜地眨眨眼:“手滑了呀,堂姐不是最大度了嗎?”
女眷們趕緊打圓場,韓立萍狠狠瞪了侄女一眼。
馬熠彤低頭喝湯,掩飾嘴角的笑意。
這姑娘護短的樣子,比他想象的還要可愛。
風波過后,席間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韓家親戚說話都小心了幾分,不敢再明目張膽挑釁。
只有韓立萍還不死心,拉著張婉嘀咕:“姐,你這女婿太悶了,以后怎么撐得起場面?”
張婉擔憂地看著馬熠彤,欲言又止。
韓美惠把筷子一放:“姑,吃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眼看又要吵起來,老太爺重重咳嗽一聲:“都少說兩句!熠彤,陪我去院里透透氣。”
馬熠彤趕緊扶著老人出門,逃離了令人窒息的堂屋。
院子里月季開得正好,晚風送來陣陣花香。
老太爺坐在石凳上,瞇著眼打量馬熠彤:“孩子,委屈你了。”
馬熠彤一愣,沒想到老人會這么說。
“美惠那丫頭...唉。”老太爺嘆口氣,
“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月光下老人的側臉顯得格外慈祥。
馬熠彤安靜聽著,知道重點要來了。
“她十六歲那年,她爹想把她許給縣領導的兒子。”
老太爺用拐杖戳著地面,“那小子不是好東西,美惠死活不同意。”
“后來她故意把自己名聲搞臭,就成了現在這樣。”
馬熠彤想起供銷社門口那個眼神清亮的姑娘。
原來那些傳聞,都是她保護自己的手段。
“她爹現在后悔也晚了。”老太爺拍拍馬熠彤的手,
“你們好好過,美惠是個好孩子。”
馬熠彤鄭重地點點頭,心里五味雜陳。
他想起新婚夜韓美惠冰冷的表情,和悄悄給他爹買藥的手。
這個傻姑娘,用最笨的方式反抗命運。
回到堂屋時,韓美惠正被幾個女人圍著灌酒。
她明顯醉了,眼神迷離,卻還強撐著不倒。
看見馬熠彤,她突然伸出手:“老公,送我回房間。”
這一聲老公叫得又糯又軟,席間頓時響起口哨聲。
馬熠彤紅著臉扶起她,在眾人曖昧的目光中上樓。
韓美惠的房間里堆滿嫁妝,梳妝臺上放著個相框。
照片里十四五歲的她扎著馬尾,笑得見牙不見眼。
和現在這個渾身是刺的姑娘判若兩人。
馬熠彤把她放在床上,轉身想走,卻被拉住衣角。
“別走...”她聲音帶著哭腔,“他們都笑話我...”
月光從窗戶溜進來,照見她眼角的淚光。
馬熠彤的心突然軟成一灘水。
他在床邊坐下,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安撫一只受傷的小獸。
這一刻,什么交易什么演戲都忘了。
他只是突然很想保護這個姑娘。
保護她偽裝下的柔軟,和尖銳里的善良。
06
韓美惠醒來時天已大亮,頭疼得像要裂開。
她發現自己穿著整齊躺在床上,鞋都好好擺在床邊。
昨晚零碎的記憶涌上來,她居然抱著馬熠彤哭訴。
還...叫了他老公?韓美惠把臉埋進枕頭,羞憤欲死。
樓下傳來剁餡的聲音,還有馬熠彤和她媽的說話聲。
“媽,美惠宿醉難受,我煮了醒酒湯。”
“你這孩子真會疼人,美惠有福氣。”
韓美惠躡手躡腳下樓,看見馬熠彤系著圍裙在廚房忙活。
晨光給他側臉鍍了層金邊,睫毛在臉頰投下細密的影子。
“醒了?”他轉頭看見她,自然地盛了碗湯,“趁熱喝。”
韓美惠別扭地接過碗,湯溫度剛好,帶著淡淡的葛根香。
張婉在旁邊笑得合不攏嘴:“熠彤天沒亮就起來熬湯了。”
這時韓立萍一家也來了,帶著個五六歲的小男孩。
那孩子一進門就到處亂翻,看見韓美惠的隨身聽就要搶。
“這是姑姑的,不能碰。”韓美惠耐心哄他。
男孩往地上一躺,蹬著腿大哭:“我就要!就要!”
韓立萍尖著嗓子:“美惠你就給他玩會兒唄,小孩子懂什么。”
韓美惠臉色難看,握著隨身聽的手指節發白。
馬熠彤突然蹲下來,對男孩眨眨眼:“叔叔變個魔術好不好?”
他從口袋里摸出枚硬幣,手指翻飛間硬幣消失又出現。
男孩看得忘了哭,追著要學魔術。
韓立萍撇撇嘴:“哄孩子倒有一套。”
中午吃飯時,那男孩故意把油手往韓美惠新外套上抹。
馬熠彤眼疾手快擋住,袖子沾了一大片油漬。
“不好意思啊妹夫。”韓立萍假惺惺地道歉,“孩子小不懂事。”
馬熠彤笑笑:“沒事,反正衣服也該洗了。”
下午韓家來了更多親戚,都是來看新女婿的。
七嘴八舌的問題砸過來,收入多少,什么時候要孩子。
馬熠彤答得滴水不漏,既不過分卑微也不顯得傲慢。
韓美惠幾次要發火,都被他悄悄按住手。
趁沒人的間隙,她小聲問:“你不生氣?”
馬熠彤看著她:“比起這個,我更生氣他們當年逼你嫁人。”
韓美惠愣住,眼圈慢慢紅了:“你...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和你一樣。”馬熠彤聲音很輕,
“都是被生活綁架的人。”
夕陽西下時,韓美麗突然提議玩牌,故意把馬熠彤拉上牌桌。
明知道他不會打,還非要玩帶彩頭的。
幾圈下來馬熠彤輸掉半個月生活費,韓美麗笑得花枝亂顫。
韓美惠一把推開堂姐:“我來打!”
她牌技精湛,不到一小時就把馬熠彤輸的錢全贏了回來。
散場時韓美麗臉都綠了,摔牌走人。
韓美惠把贏的錢塞給馬熠彤,語氣兇巴巴:“以后不會玩就別逞強!”
馬熠彤捏著還帶她體溫的鈔票,突然笑了。
這姑娘維護人的方式,真是別具一格。
晚飯后韓立軍把馬熠彤叫進書房,談了半小時。
出來時馬熠彤臉色平靜,韓美惠卻緊張地迎上去。
“我爸跟你說什么了?是不是為難你了?”
馬熠彤搖頭:“爸讓我去他車隊當會計。”
這安排出乎意料,韓美惠愣在原地。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滿了擔憂。
馬熠彤突然很想摸摸她的頭。
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
韓美惠像被施了定身術,連耳尖都紅透了。
“你放心。”馬熠彤輕聲說,“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這不是演戲,是他第一次鄭重許下承諾。
夜風吹過月季花叢,暗香浮動。
兩顆孤獨的心,在謊言構筑的婚姻里。
第一次靠得這樣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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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回門宴的最后一天,韓家擺了最隆重的送別宴。
院子里搭起棚子,請了鎮上的廚子,擺了整整十桌。
連很少露面的韓家老太爺都出席了,坐在主位太師椅上。
韓美惠穿著大紅套裝,像朵盛放的牡丹,明艷照人。
她緊緊挽著馬熠彤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
“今天最后一場戲,演完就解脫了。”她低聲說,呼吸噴在他耳畔。
馬熠彤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味,心猿意馬地嗯了一聲。
酒過三巡,韓立萍又開始作妖,端著酒杯搖搖晃晃站起來。
“咱們韓家的規矩,新女婿回門得經過考驗才行。”
她朝女眷那桌使個眼色,幾個女人立刻心領神會地起哄。
韓美麗尖著嗓子:“是啊妹夫,得讓我們看看你怎么疼美惠的!”
馬熠彤放下筷子,感覺韓美惠的身體瞬間繃緊了。
韓立軍皺起眉頭:“胡鬧什么,好好吃飯。”
但韓立萍顯然喝高了,不依不饒地拉著韓美惠:“美惠,你平時不是最能耐嗎?快讓女婿表現表現!”
滿院子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看好戲的興奮。
韓美惠臉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馬熠彤輕輕在桌下握住她顫抖的手,發現掌心全是冷汗。
“姑,你想怎么考驗?”韓美惠聲音干澀。
韓立萍得意一笑,朝廚房努努嘴:“簡單,讓女婿給你端盆洗腳水。”
院里瞬間安靜下來,連磕瓜子聲都停了。
這要求太過侮辱人,分明是要給新女婿下馬威。
韓立軍猛地拍桌子:“韓立萍你發什么酒瘋!”
但起哄聲已經壓過了斥責,尤其韓美麗叫得最響:“端洗腳水怎么了?我老公當年還給我洗腳呢!”
馬熠彤感覺韓美惠的手猛地要抽回去,卻被他緊緊握住。
他看見她眼底的水光,和極力維持的鎮定。
“美惠,試試你當家的脾氣嘛。”韓立萍挑釁地笑,
“總不能娶個祖宗回去供著吧?”
所有視線都釘在韓美惠臉上,等著她的反應。
馬熠彤突然明白她昨天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原來她早知道會有人刁難,提前給他打預防針。
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韓美惠緩緩站起身。
她下巴揚得很高,像即將赴死的烈士。
然后,馬熠彤聽見她冰冷的聲音:“去,給我端盆洗腳水來。”
這一刻院子里落針可聞,連孩子的哭鬧都停了。
馬熠彤看見韓美惠說完就閉上了眼睛,長睫毛劇烈顫抖。
她放在身側的手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有血珠從指縫滲出來,滴在紅裙上暈開深色痕跡。
馬熠彤突然全明白了。
這場羞辱不是沖他,是沖韓美惠來的。
親戚們早就看不慣她特立獨行,借機給她男人難堪。
只要他今天忍下這口氣,往后韓美惠永遠抬不起頭。
而如果他反抗,更坐實了她嫁了個沒教養的窮小子。
怎么選都是死局,除非...
馬熠彤在所有人的注視中緩緩起身。
他臉上看不出喜怒,甚至帶著溫和的笑意。
但他沒有走向廚房,而是彎腰拎起了桌腳的開水壺。
銅壺沉甸甸的,壺嘴還在冒著滾燙的白汽。
滿院子的人屏住呼吸,看著他一步步走向韓美惠。
韓立萍嚇得酒醒了:“你...你要干什么?”
韓立軍已經站起來準備攔人,張婉捂住了嘴。
在死一般的寂靜里,馬熠彤把開水壺輕輕放在韓美惠腳邊。
壺底碰到青石板,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他抬頭看著妻子蒼白的臉,聲音平靜如水:“燙了兌涼的,涼了加熱的,您盡管吩咐。”
08
時間仿佛靜止了,連風都停駐在月季花梢。
滿院子的人像被施了定身術,呆若木雞。
韓美惠怔怔地看著腳邊的開水壺,壺嘴還在裊裊冒熱氣。
她原本蒼白的臉慢慢泛起血色,眼睛越瞪越大。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韓立萍,她尖叫著沖過來:“反了天了!你想燙死美惠嗎?!”
馬熠彤不動聲色地擋在韓美惠身前,語氣依然溫和:“姑誤會了,美惠要洗腳水,我這不是正準備著?”
他彎腰提起水壺,動作自然地像在自家廚房:“就是不知道美惠習慣用什么溫度的水?”
這話問得太過平常,仿佛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都是幻覺。
韓美麗跳起來罵:“你裝什么傻!誰家用開水洗腳!”
馬熠彤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開水不能洗腳嗎?”
他轉頭看向韓美惠,眼神無辜得像迷路的小鹿:“美惠,你平時洗腳都用多少度的水?”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到韓美惠身上。
她看著馬熠彤眼底一閃而過的狡黠,突然福至心靈。
“我...”她故意拖長聲音,看著韓立萍鐵青的臉,
“我洗腳的水,得我男人親手試過溫度才行。”
這話說得又嬌又蠻,活脫脫被寵壞的小媳婦。
院里響起壓抑的笑聲,形勢瞬間逆轉。
原本想看新女婿出丑的人,反被塞了滿嘴狗糧。
韓立軍重重咳嗽一聲,眼底卻帶著笑意:“胡鬧什么!都坐下吃飯!”
危機解除,馬熠彤順勢放下水壺,扶著韓美惠坐下。
在眾人看不見的角落,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韓美惠反手掐他手心,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這個看似溫順的男人,原來骨子里這么壞。
用最恭敬的態度,把挑釁的人堵得啞口無言。
接下來的宴席風平浪靜,再沒人敢出幺蛾子。
韓立萍母女鐵青著臉提前退席,連招呼都沒打。
散場時,老太爺特意叫住馬熠彤:“孩子,有空常來陪我說說話。”
這是極高的認可,韓家親戚看馬熠彤的眼神都變了。
回門禮整整裝了一三輪車,煙酒補品堆成小山。
張婉拉著女兒叮囑:“熠彤是個有主意的,你收斂點脾氣。”
韓美惠哼了一聲,眼睛卻亮晶晶的。
返程的山路格外安靜,蟬鳴聲此起彼伏。
走到半路,韓美惠突然停下腳步。
“馬熠彤。”她連名帶姓叫他,“你今天為什么...”
為什么寧可拎開水壺,也不肯忍氣吞聲?
馬熠彤看著山腳下星星點點的燈火,輕聲說:“因為我知道,你本意不是要羞辱我。”
韓美惠愣在原地,晚風吹起她的長發。
月光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像他們剛剛開始的,真假難辨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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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回到馬家已是深夜,土坯房靜悄悄的。
馬建國吃了藥睡下了,呼吸平穩許多。
韓美惠站在院子里不肯進屋,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喂。”她突然開口,“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馬熠彤正在卸車上的回門禮,聞言動作一頓:“知道什么?”
“別裝傻。”韓美惠轉身盯著他,“我不是真的母夜叉。”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兩汪清泉。
馬熠彤放下手里的煙酒箱,拍了拍灰塵。
“供銷社門口,你給老人讓白糖的時候。”
韓美惠愣住了,她以為會是更戲劇性的時刻。
半年前那個寒冷的早晨,她早就不記得了。
“那時候我爸剛病重,我去供銷社想賒點紅糖。”
馬熠彤聲音很平靜,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看見你掏錢給老人,還謊稱是供銷社搞活動。”
那天的韓美惠穿著鵝黃色毛衣,像一簇溫暖的火焰。
和傳聞中兇神惡煞的形象截然不同。
韓美惠耳朵慢慢紅了,幸好夜色夠深看不見。
“誰讓你偷看我的!”她兇巴巴地吼,底氣卻不足。
馬熠彤低低笑起來,笑聲驚起了樹上的夜鳥。
“其實我挺感謝那些傳聞的。”他突然說。
韓美惠不解地看著他。
“要不是你名聲這么差,我哪有機會娶到你。”
這話說得太直白,韓美惠瞬間從耳朵紅到脖子。
她跺跺腳往屋里跑,卻被門檻絆了個趔趄。
馬熠彤下意識去扶,兩人一起跌坐在門檻上。
夏夜的風暖洋洋的,帶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韓美惠的頭發掃過馬熠彤臉頰,癢癢的。
他們靠得極近,能聽見彼此如擂的心跳。
“那個...”韓美惠掙扎著想站起來,
“開水壺的事,謝謝你了。”
聲音細若蚊吶,幾乎融進夜色里。
馬熠彤看著她泛紅的側臉,突然很想親一下。
但他只是扶她站穩,就松開了手。
“以后不用在我面前裝兇。”他輕聲說,
“做你自己就好。”
韓美惠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好久沒說話。
進屋前她突然回頭:“馬熠彤,你想不想繼續上學?”
這話問得突兀,馬熠彤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我聽說你當年成績很好。”韓美惠語氣別扭,
“我可以跟我爸說,讓你去復讀...”
馬熠彤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戳中了。
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的夢想。
而不是只把他當成頂門立戶的勞動力。
“不用了。”他搖搖頭,“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照顧父親,比如...學會怎么當個好丈夫。
韓美惠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嘆了口氣。
這一夜,馬熠彤依然睡在堂屋的硬板床上。
但里屋的門,破天荒留了一道縫。
10
回門風波后,馬熠彤在韓家車隊當上了會計。
他高中底子好,賬目做得清清楚楚,連老會計都夸。
韓立軍態度軟化不少,偶爾還會留女婿吃晚飯。
但馬熠彤總是找借口推辭,準時回家給父親煎藥。
韓美惠不再整天冷著臉,雖然還是嘴硬心軟。
有次馬熠彤感冒發燒,她連夜冒雨去鎮上買藥。
回來時渾身濕透,卻把藥瓶捂在懷里焐得熱乎乎的。
“別傳染給我爸!”她兇巴巴地喂他喝藥,動作卻很輕。
夏天快過去時,馬建國病情突然惡化。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手術費要五千塊。
馬熠彤把能借的錢都借遍了,還差一大截。
深夜,他坐在醫院走廊長椅上,把臉埋進掌心。
一雙冰涼的手突然握住他,是匆匆趕來的韓美惠。
“錢我籌到了。”她把存折塞進他手里,眼圈紅腫。
后來馬熠彤才知道,她當掉了母親留的金鐲子。
手術很成功,馬建國撿回一條命。
出院那天,老爺子拉著兒媳的手老淚縱橫:“美惠,我們馬家欠你的...”
韓美惠別扭地抽回手:“一家人說什么欠不欠的。”
轉身卻偷偷抹眼淚。
中秋夜,馬家難得吃了頓團圓飯。
韓美惠下廚炒了幾個菜,雖然咸淡不一,馬熠彤卻吃得很香。
飯后馬建國早早睡下,小兩口在院里賞月。
月光如水,蟋蟀在草叢里唱著歌。
“馬熠彤。”韓美惠突然開口,“我們...好好過吧。”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馬熠彤卻聽懂了。
他握住她的手,發現這次她沒有掙脫。
“好。”他輕聲說,把她微涼的手裹在掌心。
遠處傳來電視機的喧鬧聲,是《渴望》大結局。
劉慧芳終于苦盡甘來,觀眾唏噓不已。
韓美惠靠在他肩上,輕聲問:“你還想去上學嗎?”
馬熠彤看著天上圓滾滾的月亮,笑了:“等爹身體好些,我打算參加成人高考。”
懷里的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我支持你!”
她興奮地規劃起來,說要給他買復習資料,聯系老師。
月光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格外生動可愛。
馬熠彤突然想起回門那天,她命令他端洗腳水時顫抖的指尖。
和現在這個鮮活靈動的姑娘,判若兩人。
“美惠。”他打斷她的喋喋不休,“謝謝你。”
謝謝你在流言蜚語中保持善良。
謝謝你在困境中向我伸出援手。
韓美惠愣了下,隨即傲嬌地揚起下巴:“知道就好!以后可得好好報答我!”
秋風吹落槐樹的葉子,像下了一場金色的雨。
馬熠彤看著身旁嘴硬心軟的姑娘,心里軟成一片。
這場始于交易的婚姻,似乎正在開出意想不到的花。
就像那年春天,老槐樹上誰都不看好的嫩芽。
如今已經亭亭如蓋,能為人遮風擋雨了。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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