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初平三年(公元192年),四月二十三日。
長安城,未央宮北掖門。
清晨的霧氣還未散去,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顯得格外沉重。61歲的太師董卓,正坐在他那是用黃金和珠寶裝飾的馬車里,滿臉橫肉隨著車身的顛簸微微顫動。
他心情不錯。就在昨夜,朝中重臣王允透出風聲,說天子有意將皇位禪讓給他。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董卓身上穿著極為厚重的鐵甲,衣服里面貼身藏著護心鏡。自從入主京城以來,想殺他的人太多了,他比誰都怕死。但他又不怕,因為在他車駕的兩側,那是鐵桶般的防御。
尤其是護衛在他左側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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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長九尺,束發金冠,胯下赤兔馬,掌中方天畫戟,目光如電,那是天下公認的第一猛將——呂布,呂奉先。
有此人在側,董卓覺得自己就是神。
車隊緩緩駛入北掖門。突然,一名早已埋伏好的刺客李肅從門后閃出,手持長戟,直刺董卓的咽喉。
但這一下刺偏了。戟尖只刺破了董卓的手臂,董卓痛呼一聲,重重跌落在車下。
劇痛和驚恐瞬間襲來,董卓在地上掙扎著,但他并沒有絕望。因為他知道,只要那個男人在,這天下就沒人能傷得了他。
于是,他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高大的身影,發出了那句后來震碎了整個三國歷史的呼喊:
「吾兒奉先何在?」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董卓沒有等到援手。他等到的,是一陣冰冷的風,和一句比風更刺骨的回答。
「有詔討賊!」
董卓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他看見那個他視為心腹、喚作“我兒”的呂布,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一卷詔書,隨即,那桿熟悉的方天畫戟,帶著呼嘯的風聲,無情地刺穿了他的咽喉。
那一年,呂布刺出的這一戟,不僅終結了董卓的性命,更像是一個惡毒的詛咒,深深地刻進了他自己的命運輪盤里。
只是當時的呂布并不知道,這個詛咒的應驗期,是七年。
**01**
董卓死了。
這個曾經在西涼邊陲靠著赫赫戰功起家的豪杰,最終在權力的腐蝕下變成了一個嗜血的怪物。
他死得極慘。史書記載,長安城的百姓為了泄憤,在他的尸體上插上燈芯,因為他體脂肥厚,那盞“天燈”竟然燒了好幾天都不滅。
看著燃燒的董卓,呂布站在高高的宮墻上,心中充滿了作為“漢室功臣”的狂喜。
他和董卓的關系,從來就不是什么父慈子孝。
在亂世之中,他們是一對因利而聚的“怪胎”。董卓需要呂布這把最鋒利的刀來震懾群雄,呂布則需要董卓這座最大的靠山來換取榮華。
董卓曾因一點小事,隨手拔起手戟擲向呂布;而呂布也因與董卓的侍婢私通,終日惶恐不安。
恐懼和野心,是背叛最好的催化劑。
司徒王允看準了這一點。他不需要什么美人計里的貂蟬在月下起舞(那是小說家的浪漫),他只需要在呂布耳邊輕輕說一句:「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
你姓呂,他姓董,大難臨頭,算什么父子?
這句話,切斷了呂布最后的一絲道德羈絆。他殺了董卓,以為從此就能洗白上岸,成為大漢的英雄。
但他錯了。
在這個講究忠義倫理的時代,殺主求榮、弒父求生,是洗不掉的污點。
**02**
董卓死后的局勢,失控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僅僅六十天后,董卓的舊部李傕、郭汜殺回長安。呂布這頭“虓虎”,在涼州軍團瘋狂的復仇火焰面前,竟然敗了。
他把董卓的人頭掛在馬鞍上,倉皇逃出武關。
從此,呂布開始了他長達七年的流浪生涯。
他去投奔袁術,袁術嫌他反復無常,拒之門外;他去投奔袁紹,袁紹怕他鳩占鵲巢,暗中派人刺殺;他去投奔張楊,雖然暫時容身,卻始終如芒在背。
這七年里,呂布就像一頭迷途的獨狼。他的武藝依然冠絕天下,他的赤兔馬依然快如閃電,但他的路,卻越走越窄。
因為全天下的人都看透了他:這是一把沒有刀鞘的刀,誰握在手里,都會割傷自己。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冬。
命運的齒輪,終于轉到了終章。
此時的呂布,割據徐州下邳。而城外,是曹操親自率領的大軍,以及正在決堤放水的滔滔泗水。
**03**
下邳城已經變成了一座孤島。
冰冷的河水淹沒了半個城池,糧食將盡,人心惶惶。
曾經意氣風發的“溫侯”呂布,此刻形容枯槁。他不再信任任何人。
他變得喜怒無常,因為懷疑部下謀反,他嚴禁軍中飲酒。部將侯成丟了馬又找回來,高興地釀了點酒想敬他一杯,結果被呂布一頓痛罵,還要施以軍法。
這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那些寒冷的冬夜里,呂布常常抱著他的畫戟,獨自坐在白門樓上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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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許會想起七年前的那個早晨。那時候,他是獵人,董卓是獵物。
而現在,他是獵物。
但他不甘心。他還有陳宮這樣的智囊,還有高順這樣死忠的戰將,還有那匹能日行千里的赤兔馬。
只要沖出去,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然而,他低估了“背叛”這種病毒的傳染性。七年前,他親手把這種病毒種在了自己的名聲里;七年后,這種病毒在他的軍營里全面爆發。
二月的一個深夜。
呂布實在太累了。連日的激戰和焦慮,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他靠在椅子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親兵,又看了一眼放在手邊的畫戟,強烈的睡意襲來。他告訴自己,只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也就是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陰影中的幾個人影動了。
那是他的部將宋憲和魏續。他們手中拿著的,不再是酒杯,而是粗壯的麻繩。
此時,窗外的風聲呼嘯,像極了當年董卓臨死前的那聲怒吼。
呂布的呼吸逐漸平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騎著赤兔馬躍過了下邳的城墻。但他不知道,現實中的冰冷繩索,正緩緩套向他的手腕和腳踝。
**04**
「綁!」
一聲低喝,幾名壯漢一擁而上。
呂布猛然驚醒,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抓畫戟,卻發現雙臂已被死死捆住。
一代戰神,就這樣在睡夢中被自己的部下生擒。沒有驚天動地的單挑,沒有力戰而竭的悲壯,只有最卑微的背叛。
天亮了。下邳城的城門大開。
呂布被押到了白門樓上。
這一次,坐在主位上的人,是曹操。坐在曹操旁邊的,是那個曾經被呂布轅門射戟救過,后來又被呂布奪了徐州的劉備。
呂布即使被綁成了粽子,依然昂著頭。他看著曹操,眼中閃過一絲求生的光芒。他知道曹操愛才。
「明公所患,不過于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呂布大聲說道,「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
這話極具誘惑力。曹操統領步兵,呂布統領騎兵,這對組合簡直是無敵的存在。
曹操心動了。他愛才如命,呂布這樣的絕世猛將,誰不想要?他轉過頭,征詢地看向身邊的劉備。
「玄德,何如?」
在那一瞬間,呂布充滿希冀地看向劉備。他覺得自己對劉備有恩,當年若非他轅門射戟,劉備早就被袁術的大將紀靈滅了。
然而,劉備慢慢抬起頭,目光平靜得可怕。
他只說了一句話。只有短短十三個字。
「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
(曹公,您難道忘了呂布是怎么對待丁原和董卓的嗎?)
這一句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瞬間擊碎了呂布所有的生機。
七年前,董卓死前喊「吾兒奉先何在」;七年后,劉備用董卓的鬼魂,索了呂布的命。
曹操的眼神瞬間冷卻。他點了點頭,那是死刑的判決。
呂布絕望了。他死死盯著劉備,發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咆哮:
「是兒最叵信者!」(這大耳賊才是最不可信的人!)
**05**
沒有人再聽他的辯解。
絞索套上了呂布的脖子。
在他窒息的那一刻,不知道他的眼前是否會浮現出丁原看著他時的錯愕,或是董卓看著他時的震驚。
這就是宿命。
如果你通過背叛來獲取捷徑,那么背叛就會成為你唯一的路。
建安三年十二月(公歷199年2月),呂布死于白門樓。
他的頭顱被砍下,送往許都,懸掛在城門之上。
七年前,他點燃了董卓的肚臍燈;七年后,他成了城門上的一顆枯骨。
歷史在這里完成了一個完美的、血腥的閉環。
那天白門樓下的雪下得很大,掩蓋了所有的血跡。
人們總是感嘆呂布如果有忠心,三國歷史將會改寫。但歷史沒有如果。
當董卓喊出那句“吾兒奉先何在”的時候,結局就已經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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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比武力更重要。
比如信義,比如底線。
丟掉了這些,哪怕你是天下第一,也終究不過是別人手里的一把刀。
而刀,注定是要被折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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