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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地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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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文章在《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一文的基礎上,采用“豫章山”等史料繼續論證漢晉時期的豫章郡城在鄡陽平原,著重論述指示郡城的方位的“龍沙”與南昌的“龍沙”完全不同。南朝時期,豫章郡治遷徙到南昌,但從南朝的釣圻邸閣到宋元時期的四望寨,又反映了豫章城一直得到使用的情況。元代以后,豫章郡城才被徹底廢棄。
關鍵詞:漢晉豫章郡城;鄡陽;再論
筆者曾撰《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一文,指出漢晉時期的豫章郡城在鄡陽平原上,現代發現的鄡陽城遺址(在今江西省都昌縣周溪鎮泗山村)乃是郡縣合一的遺址,亦即豫章郡城與鄡陽縣城共同留下的遺址。南朝之初,因鄡陽平原被淹沒,豫章郡治被迫遷徙到南昌。這一問題因涉及面太廣,論述起來非常困難。最難者莫過于南昌對漢晉豫章郡治的干擾。北魏酈道元作《水經注》,將漢晉豫章郡城與南昌混為一談,對后世形成了巨大的誤導。宋代以來,人們基本上都認為豫章郡城就在南昌,并將兩晉南朝乃至唐朝有關豫章郡城的記載統統歸于南昌。事實上,這種做法多半出自“想當然”而不是嚴格的考證,不同的記載也長期存在;但因附會者太多又幾乎無人提出強烈的質疑,導致“漢晉豫章郡城在南昌”的論調成為“三人成虎”式的“鐵案”,對“漢晉豫章郡城不在南昌”的論證則變得非常困難。另一方面,漢晉豫章郡治被“挪移”到南昌既是歷史的積弊也是一種“系統工程”,單憑某一方面的證據無法拆解這個“系統”,而系統性的解構則極為繁難。有鑒于此,需要對這個問題進行連鎖式的論證。本文所論有三:其一,豫章郡城之北的“龍沙”方位原本很清晰,宋代以來卻與南昌的“龍沙”混為一談。其二,豫章郡城在鄡陽平原的證據尚有新的發現。其三,描述豫章郡城在水患侵擾下的演變過程,有助于探索它的原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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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鄡陽城為漢晉豫章郡治,郡治遷徙之后城池存在很久
筆者在《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一文中列舉了大量的證據,說明漢晉豫章城在鄡陽而不在南昌。現又補充數則材料,以更好說明這一問題。
梁朝釋慧皎《高僧傳》卷一記載了安世高的事跡,又附帶記載了“安侯道人”的事跡:“晉太康末,有安侯道人來至桑垣。······吳末行至楊州,使人貨一箱物,以買一奴,名福善,云‘是我善知識’。仍將奴適豫章,度宮亭廟神,為立寺竟。福善以刀刺安侯脅,于是而終。”宮亭廟在星子縣(今廬山市)境內的湖邊,此處的湖面叫做宮亭湖。“適豫章,度宮亭廟神”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為“適豫章(郡境內),度宮亭廟神”;二為“適豫章(郡城),度宮亭廟神。”三國東吳時期,宮亭廟屬于武昌郡柴桑縣,故第一種解釋是不合理的。第二種解釋是正確的,既反映安侯道人是在去豫章郡城的路上度化宮亭廟神的,也反映豫章城與宮亭廟相距不遠,與安世高度化宮亭廟神之后“倏忽之頃,便達豫章(城)”的情況吻合。
東漢建安四年(199),孫策攻占豫章郡,太守華歆投降。唐代許嵩《建康實錄》卷一:“(孫策)還定豫章,走華歆,以從兄賁領豫章太守,留賁弟輔將兵住南昌。”孫策讓堂兄孫賁領豫章太守,駐守豫章城;又讓堂兄弟孫輔帶兵駐守南昌,頗能表明東漢末年的豫章郡與南昌不是一個地方。
距離漢晉豫章城數十里之處,有山名曰“豫章山”,此山既因豫章郡治而得名,又頗能反映豫章城的大致方位。
據梁朝釋慧皎《高僧傳》卷四,西域高僧康僧淵于東晉成帝之時與康法暢、支敏度等高僧“俱過江”而到南方,“后于豫章山立寺,去邑數十里,帶江傍嶺,林竹郁茂,名僧勝達,響附成群。”支敏度亦為豫章山沙門,晉成帝時與康僧淵等入都。
唐代道士張氳假托為古代仙人洪崖先生的后身,自號洪崖子,亦曾隱居豫章山。宋代陳葆光《三洞群仙錄》卷七引《高道傳》:“道士張氳,號洪崖子,隱豫章山。開元中,明皇召問:‘‘朕何如堯舜,先生何如許由?’對曰:‘陛下道高堯舜,臣德謝許由。昔堯召由而由不至,今陛下召臣而臣來。’上嘉之,拜先生太常卿,累遷至司徒,皆不受,乃曰:‘陛下何惜一山一水,令臣追跡巢由。’上許之,居于西山巨崖,乃先生舊隱之處也。”張氳初隱豫章山,后得唐玄宗恩才隱居南昌西山,“豫章山”與南昌西山完全不是一個地方。《雍正江西通志》卷四十一:“拍笑亭,《明一統志》:‘余干縣西北六十里洪厓山,瀕鄱陽湖,唐張氳煉丹其上,有丹井、仙壇觀、拍笑亭遺跡。’按張氳唐天寶間人,見張燕公《洪厓先生傳》,《一統志》作晉人,訛。”唐代張氳隱居的豫章山,即東晉高僧康僧淵建寺廟的豫章山。張氳得皇帝恩賜之后,此山遂易名為洪崖山,在今余干縣金山嘴鄉寺前劉家村附近,山上有洪崖寺、仙壇觀、拍笑亭、丹井等遺跡。《高僧傳》卷四說豫章山“去邑數十里”,亦即距離豫章郡城數十里。按現在的距離測算,余干縣的洪崖山距離南昌有160來里,與“去邑數十里”的描述極不吻合,反映當時的豫章郡城并不在南昌。洪崖山距離鄡陽城所在的泗山村直線距離有80多里,且有水道可以直達,與“去邑數十里”的描述較為吻合,頗能佐證豫章郡城就在泗山村的觀點。
自南朝宋開始,豫章城的水患日益嚴重,導致郡治遷徙到南昌,但留下的豫章舊城則一直得到使用,各個朝代設有不同的衙門機構,直至明代方才徹底被官方拋棄。
據《水經注》引《豫章記》,豫章城東有大湖,城南有南塘,兩湖本來相連,東漢明帝永平年間,豫章太守張躬筑堤壩以通南路,兩湖遂一分為二,東面謂東湖,南面謂南塘。南塘與江水相通,此“江水”指古代贛江的最下游一段,注入彭蠡澤,一般稱為“章江”,今已被鄱陽湖淹沒。到了南朝初年,因江水不斷倒灌,水患日益嚴重。宋少帝時,蔡廓任豫章太守,其大兒子即因大水而淹死。《幽明錄》曰:“蔡廓作豫章郡,水發,大兒始迎婦在渚次,兒欲渡婦船,衣掛船頭,遂墮水,即沒。”《水經注》將蔡廓誤作“蔡興宗”,蔡興宗實際上是蔡廓的小兒子,并未擔任過豫章太守。鑒于喪子之痛,蔡廓于景平元年(423)在南塘之中更筑堤壩,形成“塘中塘”,用以調節水位。有此舉措之后,水患稍減。
《永樂大典》卷二千六百二十二引《豫章志》曰:
東湖,在郡東南,周廣五里。酈元云:東湖,十里一百二十六步,北與城齊。回折至南塘,本通大江,增減與江水同。漢永平中,太守張躬筑堤以通南路,謂之南塘,以潴水。冬夏不增減,水至清深,魚甚肥美。每夏月以水泛溢塘而過,居民多被水害。宋景(平)元年,太守蔡興宗于大塘上更筑小塘以節水。為水門,水盛則閉之,多則泄之,自此水患少息矣。唐貞元二年,都督張廷珪奏改曰放生池而立碑焉。五年,江水逾塘一丈,觀察使李巽躬率吏民,以土囊固護,立碑以志其事。碑既亡,九年,觀察使齊映復加修筑。元和三年,刺史韋丹復建南塘斗門以泄暴漲,繞湖筑堤,高五尺,長十二里。明年,江與堤平,無復水害。元和十三年,道州刺史韓衢作《東州亭記》。宣宗時,塘東有三亭,曰孺子,曰碧波,曰涵虛。乾符中,因亂悉廢。今復葺。
此條史料非常重要,向來未受特別關注。一方面,這段記載反映了從南朝至唐末的四五百年中,豫章郡城外的水位不斷增高,而且抬升的速度很快,所以歷任官員不得不反復加高南塘的堤壩以防江水侵入城池。另一方面,這段記載又反映豫章郡城到唐代尚在使用,它是江西境內水上轉運的重要站點。在南塘之東建造的孺子亭,顯然因徐孺子墓而得名。雷次宗《豫章記》記載徐孺子墓在郡城之南十四里的白社,歷任太守建有墓道、墓碑、墓亭,《徐稚別傳》亦云:“徐稚亡,海內群英論其清風高致,乃比夷齊,或參許由。夏侯豫章追美名德,立亭于稚墓首,號曰思賢亭。”清代王先謙《后漢書集解》曰:“《通志》載孺子墓在南昌進賢門外圣仙寺東,······本元明來傳說在此,亦未知即古白社否。”眾多證據表明,南昌的徐孺子墓與郡城之南徐孺子墓并非一回事。
南朝宋初,因連續地震造成的地陷和水患,豫章郡治開始遷往南昌。《宋書·庾登之傳》:“俄而除豫章太守,便道之官。登之初至臨川,吏民咸相輕侮,豫章與臨川接境,郡又華大,儀迓光赫,士人并驚嘆焉。(元嘉)十八年,遷江州刺史。”豫章郡治原本在鄡陽,與臨川郡相隔一個鄱陽郡;因此“豫章與臨川接境”頗能反映元嘉十八年(441)以前豫章郡治已經遷徙到南昌。但這種搬遷只是官署衙門的搬遷而已,豫章郡城仍在且一直得到使用。
東晉時期在豫章郡城之外的水濱設立了“釣圻邸閣”,用以儲存、轉運糧食。南朝宋初,豫章郡治遷徙到南昌,釣圻邸閣仍在,且得到使用。《宋書·臧質傳》:“及至尋陽,刑政慶賞,不復諮稟朝廷。盆口、鉤圻米,輒散用之,臺符屢加檢詰,質漸猜懼。”說明在南朝宋孝武帝時期,釣圻邸閣仍是江西境內的大型糧倉。
南朝梁時期,豫章郡治亦在南昌。梁元帝蕭繹《侍中吳平光侯墓志》:“冠承華之楷模,遷豫章內史。法井鸞峰,甘露歲下;蕭崖鶴嶺,連理成陰。”用南昌西山的典故形容此人任豫章內史的情形,可以反映梁朝的豫章郡治設在南昌。
隋唐之時,位于鄡陽的豫章城依然存在,人們還是習慣把它叫做“豫章城”。隋朝末年,林士弘在鄱陽聚眾起義。《新唐書·林士弘傳》:“林士弘,饒州鄱陽人。隋季與鄉人操師乞起為盜。師乞自號元興王,建元天成,大業十二年據豫章,以士弘為大將軍。隋遣治書侍御史劉子翊討賊,射殺師乞,而士弘收其眾,復戰彭蠡,子翊敗,死之。遂大振,眾十余萬,據虔州,自號南越王。俄僭號楚,稱皇帝,建元為太平。侍御史鄭大節以九江郡下之。士弘任其黨王戎為司空。臨川、廬陵、南康、宜春豪杰皆殺隋守令以附,北盡九江,南番禺,悉有之。后蕭銑以舟師破豫章,士弘獨有南昌、虔、循、潮之地。銑敗,其亡卒稍歸之,復振。趙郡王孝恭招慰,降循、潮二州。”《資治通鑒》卷一百八十四:“方與帥張善安襲陷廬江郡,因渡江,歸林士弘于豫章;士弘疑之,營于南塘上。善安恨之,襲破士弘,焚其郛郭而去,士弘徙居南康。蕭銑遣其將蘇胡兒襲豫章,克之,士弘退保馀干。”林士弘為鄱陽人,隋末反于鄱陽,與隋軍戰于彭蠡,據豫章而稱帝,人們往往認為他占據的“豫章”就是南昌(如胡三省注《資治通鑒》),但這顯然是不合理的。此“豫章”乃漢晉豫章舊城,離鄱陽、彭蠡不遠。林士弘稱帝之后,南昌亦被他占領;后來隋軍攻克豫章,林士弘仍然占據著南昌,又頗能說明此“豫章”并非南昌。林士弘所占據的豫章,其附近有南塘,與雷次宗《豫章記》記載的郡城南塘也是同一個地方。
兩宋之時,豫章郡城因荒廢日久、水淹日甚,殘存的建筑越來越少。與此同時,鄱陽湖的水面日益遼闊,豫章郡城控扼交通要道的功能也下降了,淪落為一個戍衛之所,主要針對湖區的治安而設。一般的船只經行到此,常常把它當作打尖、歇息的場所。此時距離豫章郡的廢除已有數百年之久,人們也不再以“豫章”稱之,而是稱為“四望山”。“四望山”意指此處高踞湖心,四面而望,一覽無余也。據《三朝北盟會編》卷一百四十二,建炎四年(1130)九月一日,“李成寇江州,(呂)頤浩乃駐軍于饒州四望山。”朱熹知南康軍,有《乞住招軍買軍器罷新寨狀》:“今照都昌為邑百余里,見有棠陰、四望、松門、楮溪、大孤山五寨。······乞行省罷此寨,欲將招到軍兵并歸四望山寨。”南宋詩人楊萬里有詩?明發四望山,過都昌縣,入彭蠡湖?。《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三百十七:“四望山寨,在都昌縣東南六十里鄱陽湖中,宋元時置巡寨于此,又縣西磯山下舊有大磯山寨,俱久廢。”“泗山村”之名即由“四望山”演變而來,明代已經出現。明代夏良勝《東洲初稿》卷七:“后奔宜陽,扶柩暨戚屬歸次泗山,舟阽石漏。”“宜陽”即宜春,“泗山”即“四望山”。
九江科技中專的袁銀初先生,多年來頗為關注鄡陽古城的出土文物,收集到不少銅錢、墓磚,其中有西晉惠帝元康八年的墓磚、唐朝的“開元通寶”、北宋的“崇寧重寶”等,與上述梳理的豫章城歷史是對應的。這也就是說,豫章古城的地位雖然越來越低,但城池的荒廢經歷了很長時間,一直延續宋朝,所以也就出土了宋朝的銅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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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豫章北的“龍沙”被挪移到南昌
豫章郡始設于西漢,下轄18個縣,大致相當于現代江西的全境。三國兩晉時期,豫章郡被分割為豫章、鄱陽、臨川、安成、南康等好幾個郡,但縮小之后的豫章郡,其郡治仍在兩漢時期的豫章郡城。
漢晉豫章城北有山曰“龍沙”,南北朝時期有幾則史料反映了它的特點。其一,《太平御覽》卷三十二引《豫章記》曰:“龍沙在郡北帶江,沙甚潔白,高峻而陂,有龍形,俗為九日登高處。”又曰:“郡北龍沙,九月九日所游宴處,其俗皆然也。”其二,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贛水注》記載豫章郡城之北的“龍沙”曰:“昔有人于此沙得故冢,刻篆題云:‘西去江七里半,筮言其吉,卜言其兇。’今此冢沒于水,所謂筮短龜長也。”
《太平御覽》所引的《豫章記》,即東晉至南朝宋初南昌人雷次宗所撰的《豫章記》,“郡北”即豫章郡城之北。自兩漢至兩晉,豫章郡城并未遷徙,所以此“郡城”即自漢至晉的豫章郡城。根據?豫章記?的記載,“龍沙”較為高峻,位于豫章郡城的北面;又據《水經注》,龍沙西去七里半,即為贛江。
按理來說,“龍沙”指示了豫章郡城的方位,知道龍沙在哪里,就可以知道漢晉豫章郡城在哪里。然而上述記載提供的信息實在太少,又受到嚴重的干擾,故而確定龍沙的位置變成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豫章郡治在南朝宋時期遷徙到南昌,之后豫章舊城在很長時間內依然存在,只是被水淹沒的部分越來越多、殘存的部分越來越少、用處也越來越小而已。隋唐之時,人們還是習慣把殘存的豫章郡城叫做豫章,且有兩條史料頗能顯示“龍沙”的方位。
唐代權德輿《暮春陪諸公游龍沙熊氏清風亭詩序》:“郭北五里有古龍沙,龍沙北下有州人秀才熊氏清風亭。······初入環堵,中有琴書,披篁躋石,忽至茲地。鄱章二江,分派于趾下;匡廬群峰,極目于枕上。”這個“龍沙”,向來以為在南昌城北,《大清一統志》卷二百三十八:“龍沙亭,在新建縣北龍沙岡,本唐洪州熊氏清風亭,權徳輿有序。明萬歷中移建龍光寺南。”這一說法十分離譜。南昌城北怎會有鄱水、章江(贛江)合流的景象?怎么能看到200多里之外的廬山?
唐代詩歌中有一些寫到“龍沙”,如孟浩然《龍沙作寄劉大眘虛》:“龍沙豫章北,九日掛帆過。”權德輿《奉陪李大夫九日龍沙宴會》:“龍沙重九會,千騎駐旌旗。”《臘日龍沙會絕句》:“寧知臘日龍沙會,卻勝重陽落帽時。”戴叔倫《奉陪李大夫九日宴龍沙》:“莫怪沙邊倒,偏沾杯酌余。”所寫的“龍沙”皆為豫章郡舊城的“龍沙”,與南昌無關。如前所述,豫章郡舊城在唐朝是彭蠡湖上的轉運中心,仍然頗受重視,官府多次修筑堤壩以保護之,故而唐人屢有歌詠之作。
唐代隴西人李舟,字公受,曾任處州刺史,去官之后,家于鄱陽,梁肅《處州刺史李公墓志銘》曰:“起家除陜州刺史,換處州刺史,累升至朝請大夫,爵隴西縣男。既授代,家于鄱陽,享年四十有八,以某年月日遘疾捐館。”又《祭李處州文》:“解印歸來,《考槃》是卜。龍沙游衍,余干耕鑿。與道為徒,以農代祿。”很顯然,文中的“余干”指“余干縣”或“余干水”,在鄱陽附近;“龍沙”也在鄱陽附近,不可能在距離鄱陽一百七八十里的南昌。這也是“龍沙”在鄡陽一帶的佐證。
《太平廣記》卷四百七十一有《宋氏》一篇小說,也提到了“龍沙”:
江西軍吏宋氏嘗市木至星子,見水濱人物喧集,乃漁人得一大黿。黿見宋屢顧,宋即以錢一千贖之,放于江中。后數年,泊船龍沙,忽有一仆夫至,云元長史奉召。宋恍然,不知何長史也。既往,欻至一府,官出迎。與坐曰:“君尚相識耶!”宋思之,實未嘗識。又曰:“君亦記星子江中放黿耶?”曰:“然。”“身即黿也。頃嘗有罪,帝命謫為水族,見囚于漁人,微君之惠,已骨朽矣。今已得為九江長,相召者,有以奉報。君兒某者命當溺死,名籍在是。后數日,鳴山神將朝廬山使者,行必以疾風雨,君兒當以此時死。今有一人名姓正同,亦當溺死,但先期歲月間耳。吾取以代之,君兒宜速登岸避匿,不然不免。”宋陳謝而出,不覺已在舟次矣。數日,果有風濤之害,死甚眾,宋氏之子竟免。(出《稽神錄》)
江西軍吏宋氏在星子將一只大黿放生,后來又在龍沙見到了它。事情雖然荒誕不經,但這種描述足以反映“龍沙”距離星子不遠,不可能遠在南昌。
南昌城北也有“龍沙”,宋代以來多有記載。北宋樂史《太平寰宇記》卷一百零五已經記載南昌縣有“龍沙”。曾鞏《送王希序》也記載了南昌的“龍沙”:“與之上滕王閣,泛東湖,酌馬跑泉。最數游而久乃去者大梵寺秋屏閣,閣之下百步為龍沙,沙之涯為章水,水之西涯橫出為西山,皆江西之勝處也。”《續資治通鑒·元紀三十四》:“戊辰,(朱元璋)筑臺于城北龍沙之上,召城中父老民人悉集臺下。”清代王夫之《南窗漫記》:“南昌城北龍沙,四圍素沙環擁,如銀城雪島。中平敞,為禪室,有湯義仍手書門聯云:‘池開沙月白,門對杏榆清。’數十年矣,楮墨未損,悠然想見其揮毫之頃。”清代陳宏緒《江城名跡》卷二:“列岫亭,在府城北龍沙,前對西山,取謝朓’窗中列遠岫‘之句。朱晦翁:‘過吾郡,每徘徊于此。’謂列岫望西山最正,殆無毫發遺憾。”
南昌城北的龍沙,今名下沙窩,在滕王閣東北面的六七里處。綜合各種資料,南昌的龍沙因許遜的傳說而得名。南宋白玉蟾《續真君傳》:“真君垂跡,遍于江左、湖南北之境,因而為觀府為壇靖者,不可勝計。或散在山林湖灤,絕有異處。如龍沙側之磨劍池,池上沙壁立,略不湮塞。”元代王義山《龍沙道院碑》:“按《豫章職方乘》,龍沙在章江西岸石頭之上,與郡城相對,潘清逸有望龍沙詩。又按《神仙傳》,旌陽君云:‘吾仙去后一千二百四十年,豫章之境五陵之內當出地仙八百人,郡江心忽生沙洲,掩過沙井口者,是其時也。’”許遜是兩晉之交的方術之士,與吳猛為師友,當時名聲不如吳猛,相關記載也較少。到了唐代,出現了《十二真君傳》之類的著作,許遜名聲大著,其傳說流行甚廣。宋元時期,以許遜、吳猛為祖師的凈明忠孝道逐漸形成,關于他們的傳說更是數不勝數。南昌的龍沙,即因許遜而得名,其產生時間應該不會早于唐朝,或晉朝,不可能上溯到漢朝。
南昌的“龍沙”出名之后,與漢晉豫章郡城的“龍沙”便逐漸混淆在一起。明代王士性《廣志繹》卷四:“龍沙在豫章城北,江水之濱,白沙涌起,堆阜高峻,其形如龍,俗為重九登高處。舊有讖云:‘龍沙高過城,江南出圣人。’今沙過城十余年矣。”“高峻”“其形如龍”“重九登高處”等對“龍沙”的描述,出自雷次宗的《豫章記》,其他則出自許遜的傳說。然而將兩者糅合在一起明顯是不合理的。豫章城始建于西漢初,到許遜活動的兩晉時期,已經存在了四五百年。“龍沙”作為豫章郡城北的登高之處,由來已久,并非從西晉開始才叫“龍沙”的。說許遜出現之后才將這座山名為“龍沙”,顯然是荒謬不經之論。南昌城北的“龍沙”起源于許遜的傳說,恰好說明它與兩漢時期早已存在的豫章城北的“龍沙”絕非一回事,后人把兩者混為一談是錯誤的。此外,雷次宗所說的“龍沙”是一座沙質山,也有一定的高度,并非是因漲水而涌出來的沙堆。南昌城北的“龍沙”是一個流水沖積而成的沙丘,僅僅高過城墻,既不能算是一座山,更不能稱為高峻。
筆者在《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中指出,漢晉時期的豫章郡城距離廬山、星子的宮亭廟等處都很近。例如東晉時范寧任豫章太守,大建學校,派人到廬山上伐木;盧循在面對劉裕的攻擊時,在都昌的左里建造水上柵欄以圖固守豫章城等;又如豫章城邊的釣圻邸閣因陶侃的釣磯山而得名,而釣磯山在都昌等。既然如此,只有距離廬山、宮亭廟等處不遠的“龍沙”才是豫章郡城之北的龍沙。唐朝權德輿等人描述的“龍沙”,“鄱章二江,分派于趾下”“匡廬群峰,極目于枕上”,非常符合這一條件。南昌的“龍沙”不符合這一條件,方位完全不同。豫章郡城的“龍沙”在兩漢時期就已經得名,并形成了重九在這里登高的習俗,而習俗的形成需要經歷很長的時間。南昌的“龍沙”起源于許遜的傳說,遠比豫章郡城之北的“龍沙”出現晚。綜合起來,只有排除南昌“龍沙”的干擾,才能根據豫章郡城之北“龍沙”的方位判斷豫章郡城的方位。
筆者在《試論鄡陽平原上的漢代豫章郡城》一文中又指出,如果豫章郡城在古鄡陽一帶,在這里尋找“龍沙”就是相當合理的。古鄡陽遺址北面的兩三公里處有一些山峰,海拔在40米左右,比古鄡陽遺址高出30多米,適合登高,與《豫章記》所描述的“龍沙”非常接近。從這些山峰往西三四公里,就到了鄱陽湖,贛江故道就在這一帶,這與龍沙古墓“西去江七里半”的距離也非常吻合。按《水經注》卷三十九:“鄱水又西流,注于贛。”鄱江在泗山村及對面的棠蔭島之間注入贛江是合理的,符合唐人“鄱章二江”合流于“龍沙腳下”的描述(鄱江、贛江的合流處現在已經被鄱陽湖淹沒)。
到了現代,古鄡陽遺址一帶在漲水季節均會被湖水淹沒。1991年,泗山村建造了一道長達3.58公里、高達23.5米的鄡陽圩,使6000多畝農田、5個村莊免于水患。筆者認為的豫章郡城遺址及鄡陽縣城遺址,就在這些農田之中。2016年夏天,泗山村一帶連降大雨,鄡陽圩外的湖水水位高出壩內近10米。由此可以想見古代豫章郡城及鄡陽縣城遭受水患的情況,而“龍沙古墓”被淹沒就是古代水患的一個例證。通過一系列的考察,位于豫章郡城之北的“龍沙”就在古鄡陽城一帶。
作者:吳國富
來源:《九江學院學報》2023年第3期
選稿:耿 曈
編輯:汪鴻琴
校對:汪依婷
審訂:王玉鳳
責編:楊 琪
(由于版面有限,文章注釋內容請參照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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