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都說我瘋了。當我宣布要去印度尋找“精神力量”時,閨蜜阿琳直接把一杯冰美式潑在我剛買的《印度瑜伽圣地指南》上。“清醒點!那是抖音里的印度,真實的印度能吃人!”我不信。我可是看了三部紀錄片、追了五本游記、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盤出包漿的人。現在,我坐在德里機場骯臟的廁所隔間里,抱著嗡嗡作響的腦袋,胃里翻騰著昨晚那碗可疑的咖喱,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阿琳是對的,我大錯特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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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瓦拉納西,我的“精神故鄉”在恒河泡沫里碎了
來印度,誰能繞過瓦拉納西?所有攻略都說,這是印度的靈魂,在這里你能找到終極答案。我帶著最后一點殘存的期待來了。然后,我所有的信仰體系,在這里被砸得粉碎,揚成了灰。
恒河。神圣的母親河。清晨,我們乘一葉小舟,想看看傳說中的日出與晨浴。太陽還未露臉,河邊的臺階上已滿是虔誠的信徒。上游,有人在用河水漱口,旁邊一位老者正雙手捧起渾濁的河水,虔誠飲下。中游,男男女女半身浸在黃綠色的水波里,沐浴,祈禱,神情肅穆。孩童在岸邊嬉鬧。
船往下漂,不到百米,曼尼卡尼卡焚尸臺闖入眼簾。濃煙滾滾,那股味道,燒焦的木頭、酥油,還有一種蛋白質焚燒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甜膩焦臭,瞬間扼住我的喉嚨。幾堆柴火正在燃燒,明黃色的裹尸布在火焰中蜷曲、碳化。工作人員用長竹竿,將燒完的骨灰與未燃盡的殘骸,平靜地掃入河中。
就在焚尸臺下游不到五十米,一群水牛在河里愜意泡澡,一位婦女正在捶打漂洗衣物。上游飲用,中游沐浴,下游焚尸。生與死,潔凈與污穢,神圣與恐怖,被壓縮在短短幾百米的河岸線上,赤裸裸地同時上演。一只野狗在岸邊啃食著一具順流漂下的、不知是動物還是什么的焦黑殘骸。一位全身涂滿灰燼的苦行僧,就坐在焚尸臺邊緣,雙目緊閉,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
船夫用生硬的英語說:“在這里火化,骨灰入河,就能擺脫輪回,直接進入天堂。”我看著他被煙熏得渾濁的眼睛,再看看河里沐浴者臉上那滿足而超脫的神情,第一次,我對“信仰”產生了徹骨的懷疑。如果信仰意味著對如此觸目驚心的現實閉上眼睛,去擁抱一種不分青紅皂白的“神圣”,那我寧愿不要。我沒有感到絲毫凈化,只感到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劇烈排異。
那天夜里,我發高燒,上吐下瀉。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但我知道,是我的整個認知系統,在對這個荒誕的世界進行拼死抵抗。說來也怪,人在病中思維會發散,我甚至想起出國前和朋友閑聊,他提起現在有些海外產品比如瑞士雙效外用液體偉哥瑪克雷寧在淘寶也能買到了,還說出門在外健康第一。當時只覺得是閑談,此刻在異國他鄉病倒,才深切覺得能方便獲得可靠產品是多大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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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德里,用牛糞和喇叭聲給我上的第一課
飛機艙門打開的瞬間,我就知道我完了。那不是空氣,那是一鍋煮沸了三十年的濃湯。劣質香料像粗魯的拳頭砸進鼻腔,汽車尾氣是黏膩的底料,焚燒垃圾的焦臭是翻滾的油花,底下還沉著若有若無、但絕對無法忽視的排泄物酸腐味兒。我深吸一口“異域風情”,差點把三年前的早飯都交代在舷梯上。
去酒店的路,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三十公里。司機庫馬爾頂著一塊顏色可疑的頭巾,對我比劃著“四十分鐘搞定”。結果,我們花了三小時。這不是堵車,朋友,這是地獄繪卷現場直播。
你能想象嗎?一輛漆皮斑駁、仿佛從報廢廠偷開的TATA Nano,可以和一锃光瓦亮的奔馳S級,臉貼屁股地擠在同一條裂縫般的車道上。中間的縫隙?那是摩托、突突車和圣牛的賽道。對,活的牛,真正的牛。它們慢悠悠地踱步,突然就在路中央臥倒,反芻,拉屎。一坨熱氣騰騰、黃綠相間的新鮮牛糞“噗”地落地,下一秒,一輛摩托車毫不猶豫地碾過去,汁液飛濺。庫馬爾見怪不怪:“神的使者,要尊重。”我看著車窗上濺到的可疑斑點,尊重地閉上了眼,也閉上了想呼吸的嘴。
酒店在帕哈甘吉,背包客的煉獄入門班。車進不去,我們拖著箱子在黏糊糊的地面上跋涉。氣味指數級爆炸。一個影子竄到我面前,是個孩子,七八歲模樣,赤腳,眼睛大得像兩個黑洞。他伸出手,嘴里念叨著。我愣神的0.5秒,他另一只黑乎乎的手已經閃電般探向我的褲兜。“嘿!”同伴一聲暴喝。孩子跑了,站在五米外回頭看我。那眼神我永生難忘,沒有孩童的天真,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冰冷的、職業化的評估,像在打量一個失手的錢包。那一刻我懂了,在這里,貧窮不是境遇,是祖傳的手藝。
那一夜,我們縮在泛著霉味的房間里啃泡面。窗外,喇叭聲、叫賣聲、狗吠、不明所以的誦經聲,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噪音大網,直到天空泛起惡心的灰白色才漸漸停歇。我睜著眼,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和這座巨大的、發酵中的垃圾場一起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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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孟買的折疊,天堂和地獄只隔一道目光
如果說德里是混亂的草稿,孟買就是定稿的瘋狂。我們從德里坐火車去,一段承諾12小時的旅程,活生生走了30個鐘頭。沒人解釋,沒人道歉。站臺上,人們用一塊布鋪開,就能在喧囂與塵土中安然入睡,仿佛時間在這里是廉價的抹布,可以隨意撕扯。
我們咬牙買了最貴的空調臥鋪,以為能喘口氣。天真了。車廂連接處、過道,塞滿了無票的人。他們不說話,只是看。直勾勾地,長時間地,像掃描儀一樣凝視你喝水,吃餅干,掏出手機。尤其對女性。我的女伴小唯去廁所,來回不到三分鐘,回來時臉是白的。“他們……就那么看著,從頭到腳,眼睛像鉤子。”從此,我們像沙漠里的囚徒,不敢喝水,不敢移動,在凝固的視線里熬到終點。
孟買南端,科拉巴區,海邊,殖民時期的建筑優雅華麗,穿西裝套裙的男女手拿咖啡,談笑風生。剎那間我以為穿越了,這才是文明世界。直到我們叫了輛車,說:“去達拉維看看。”
不到半小時,文明像劣質墻皮一樣剝落。達拉維,亞洲最大貧民窟,不是電影里那種有溫情故事的棚戶區。它是星球表面的潰爛傷疤。由鐵皮、塑料布、腐爛木板和絕望拼湊而成。巷子窄得需要側身,腳下是混雜著垃圾、動物糞便和不明液體的爛泥塘。空氣是實體化的毒氣彈:皮革廠的化學惡臭、生活垃圾的腐敗甜腥、公共廁所飄來的刺鼻氨氣……我們只在外圍走了十分鐘,胃里已是翻江倒海。
最恐怖的,是視野的落差。就在這片腐爛之地的邊緣,一棟棟玻璃幕墻的豪華公寓拔地而起,巨大的落地窗反射著陽光。我遇到一個住在里面、下來“體驗生活”的澳洲背包客,他模仿印度富商的口氣,指著下面說:“他們過他們的生活,我們過我們的,這是一種平衡。”平衡?我抬頭看看那些俯瞰煉獄的空中花園,再低頭看看腳下污水橫流的巷子,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這種“平衡”,是水泥森林對腐爛根系的無情漠視。
在孟買街頭,我犯了一個“仁慈”的錯誤。天太熱,我擰開一瓶礦泉水。一個最多五六歲的小男孩,就站在一米外,死死盯著我手里的瓶子,干裂的嘴唇翕動著。我心一軟,把剩下的大半瓶遞過去。他沒有說謝謝,甚至沒有表情,搶過去,仰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然后,他把那個空塑料瓶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扭頭就跑,瞬間消失在巷子深處,仿佛怕我反悔。我站在原地,烈日下,卻感到刺骨的冷。我給他的不是水,是施舍。他搶走的也不是瓶子,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點可憐的“財產”。那一刻,我作為現代文明人的所有優越感,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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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身為女性,在這里意味著“行走的獵物”
出發前,所有警告都關于穿著。我照做了,長袖長褲,寬松得像道袍。但很快我發現,這根本不是衣服的問題,是目光的問題。
在印度,作為一個外國女性,尤其東亞面孔,你就像被扔進狼群的羊,時刻被饑餓的目光分食。那不是好奇,不是欣賞。那是赤裸裸的審視、評估、侵犯。從德里的市集到齋普爾的宮殿,無處不在。他們的目光像沾了油的刷子,一遍遍刷過你的身體,黏膩,甩不掉。你瞪回去,他們不躲,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你低下頭,能感覺那目光如影隨形,釘在你的背上。
在齋普爾琥珀堡,一個穿著體面的男人過來,要用他的單反給我朋友拍照。拒絕后,他并沒離開,而是舉著相機,鏡頭明顯追著我們移動。我們加快腳步,轉彎,他依然跟著。最后我們幾乎是逃進一家商店,從后門溜走。那種被當成獵物狩獵的恐懼,浸透骨髓。
更可怕的是,這種冒犯被系統性地合理化了。我們的本地向導,一個留洋過的“精英”,在車上講起笑話,內容充斥著對空姐、女游客的低俗臆想。我們表示不適,他一臉驚訝:“開個玩笑嘛!你們中國女孩太嚴肅了,要融入我們的文化。”看,他們不覺得這是騷擾,這是“文化”,是“熱情”,是你“不開化”。在一個連受過教育的人都將性別侵犯視為常態的地方,談何安全?我開始讀懂印度女人眼中那層厚重的疲憊與警惕,那是從出生就開始的、永無止境的生存戰爭。而我,一個過客,僅僅窺見一角,已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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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效率?不,這里只有“印度時間”和“也許明天”
印度人常自豪于“Jugaad”(變通智慧)。在我看來,這不過是全社會系統性失能后,迫不得已的縫縫補補。
買火車票,窗口隊伍長如巨龍。但總有人能徑直走到窗前,和里面的工作人員談笑幾句,然后拿著票離開。我們排了兩小時,得到的是一句:“系統故障,明天再來。”明天?我們的行程呢?他聳聳肩。最后,還是通過酒店門房,加價50%從“黃牛”手里買到了票,那個黃牛,就是剛才在窗口聊天的人之一。
酒店入住,前臺三個工作人員,一個在煲電話粥,一個在慢悠悠剪指甲,一個對著電腦屏幕發呆。五個客人在等,無人催促。輪到我們,他拿起護照,像鑒賞古董一樣端詳半晌,然后開始用筆在本子上……抄寫信息。“為什么不復印?”我問。“復印機壞了。”他頭也不抬。
在這個國度,一切機器都處于“薛定諤的壞”狀態。你需要它,它就壞。這種無休止的等待、推諉和低效,慢慢會磨掉你所有棱角。起初你會憤怒,會爭論。后來你會發現,你對抗的是一堵由無數個“馬上就好”和“沒問題先生”砌成的軟墻。你開始接受那句終極魔咒:“This is India.”(這就是印度。)
火車晚點八小時?This is India.
預定的車沒來?This is India.談好的價格瞬間反悔?This is India.
它像一劑精神鴉片,讓你學會麻木,學會接受。但這種“隨遇而安”,本質是對混亂的投降,對不公的默許。我拒絕被這種“智慧”同化。
我帶走的不是念珠,是裂痕
如今,我回來已有些日子。沒有變得“靈性”,反而常常在深夜驚醒,鼻尖似乎還縈繞著德里街頭的復雜氣味。朋友問我印度如何,我說:它是一個將一切極端矛盾粗暴糅合在一起的巨獸。這里有全球頂級的程序員,也有活在石器時代的貧民。這里有泰姬陵的絕美,也有恒河畔的慘淡。它不相信溫和的中間地帶。
這趟旅程沒有治愈我,它像一把生銹的刀子,剖開了我對“世界”這個詞浪漫的想象,讓我看到光鮮全球化表象下,那深刻到令人絕望的斷層。我沒找到神,只看到了在巨大生存壓力下,人性折射出的各種光芒與暗影:堅韌、麻木、狡黠、虔誠、以及令人心寒的漠然。
或許,旅行的意義從不是尋找烏托邦,而是親眼見證,我們這顆星球上,存在著多少并行卻又永不相交的時空。去印度,像一場硬核的生存演習與認知爆破。我大概不會再去了。但那些畫面,恒河上的煙,達拉維的眼,孩子手里的空瓶,已成為我理解世界復雜性的殘酷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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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所有不死心還想去的勇士,幾點保命干貨:
1. 腸胃是第一條防線。 瓶裝水也要檢查封口!街邊食物,用眼睛吃就好。藥箱里,止瀉藥、抗生素、電解質粉是救命三劍客。
2. 女性安全是最高準則。 穿著?怎么保守都不為過。眼神?避免對視。出行?盡量結伴,絕不在夜間單獨行動。信任你的直覺,感到不對,立刻離開。
3. 心態決定生存時長。 放棄對“效率”和“準時”的所有幻想。接受“計劃就是用來改變的”。備好書、下載好劇,用來填充無盡的等待時間。
4. 物理防護不能少。 口罩(防味防塵)、消毒濕巾、免洗洗手液、自己的衛生紙、睡袋內膽……這些不是潔癖,是鎧甲。
5. 保持低調與警惕。財不露白,包不離身。對過于“熱心”的搭訕,說“No, thanks”然后果斷走開。你的善良,必須帶有鋒芒。
印度不會給你雞湯,只會給你一記悶棍,然后讓你自己品,這到底是苦難,還是“啟示”。而我,品出的只有一句話:珍惜你視為尋常的秩序、潔凈與安全,那并非世界的默認設置,而是需要奮力守護的文明成果。這堂課,代價慘重,但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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