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詩歌獎｜年度詩人沈葦：詩歌是時代汪洋中的“定海神針”

傳承杜甫現實主義詩歌精神，助力成都建設世界文化名城，由《草堂》詩刊社與成都商報社主辦的第八屆草堂詩歌獎在今（3）日頒出。備受關注的“年度詩人”大獎由詩人沈葦摘得。

第八屆草堂詩歌獎

年度詩人：沈葦

授獎詞

沈葦以詩為舟，穿行于西域風沙與江南水韻間，成就跨地域的文學佳話。

在《水上書》組詩中，借吳越史跡、浙東詩路勝景，編織文化記憶與詩意哲思，既有西陵渡、剡溪的靈秀清逸，亦含普陀觀海、石梁飛瀑的曠遠深沉。他深耕地域文化，融合傳統意蘊與現代哲思，文字兼具歷史厚重與生命靈動，于水與沙的對話中探尋存在本質。

沈葦曾在西域生活工作30年。從西域歸來后，“重新發現江南”，便成為他作為一位歸來者新的自我提醒和自我要求。離開、遠行，然后重返、歸來，沈葦的寫作從“西域時期”進入了“江南時期”，也便有了他的回歸之作——《水上書》。

“詩，不再是浪漫主義大風大浪中的明亮“燈塔”，卻仍是時代汪洋中若隱若現的“定海神針”，是“無邊現實主義”中的一個“立定”。”如今的沈葦，提筆作詩之際有了更多新的思考。

采訪中，沈葦說，我們正在面對的“無邊現實主義”如此復雜、混沌、斑駁……但慶幸的是，詩歌并未消失、依然在場。

紅星新聞：你的寫作生涯跨越了江南與西域，《水上書》在你創作版圖中處于什么樣的位置？

沈葦：《水上書》是組詩，也是我今年出版的一部詩集，也是我的“回歸之作”。如果我三十年“新疆時期”的創作可概述為“沙之書”，那么2018年回歸江南之后的寫作，則是一部未完成的“水上書”。水與沙、江南與西域、詩路與絲路……是我生命中的兩大元素，它們隔閡又對話、沖突又和解、背離又互認。“水上書”“沙之書”，其實是“命運之書”。

紅星新聞：西域的“沙”與江南的“水”，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地理與文化形態，在更深層的精神地理構造中，是如何互為鏡像、從而平衡地融入你的作品中的？

沈葦：江南和西域，如果概括為兩個元素，那就是“水”與“沙”。我在多年前的一首詩里寫過：“你逃離家鄉/逃離一滴水的跟隨/卻被一粒沙占有。”（《沙》）

這粒“沙”占有了我三十年，而2018年回歸江南，可視為對“水”的回歸——我老家湖州就是典型的江南水鄉。“水和沙”現在平衡了，也有點相親相愛的樣子了。因此，在文學和詩學意義上，江南和西域——我的“兩個故鄉”，是同一個地方，或者說是同一事物的兩個側面。我體內、體外的“水和沙”，則有了一種真實而切身的“共時性”。

湖州的江南水鄉古鎮 圖據IC

紅星新聞：作為生活在今天的詩人，你認為杜甫的精神遺產對當下的詩歌寫作有何現實意義？

沈葦：無論在此刻的成都，還是置身于詩人“壯游”的唐詩之路，杜甫都與我們同在——他在他的時代，更在今天和未來。杜甫的現實關切、傷時憂國，他的“以時事入詩”和開創的“詩史”傳統，他的轉益多師、體雜古今、眾體兼備……都是對今天詩人們的重要提醒和有力鞭策。

今天，當我們置身于歷史、現實和虛擬世界交互并置的“無邊現實主義”，惟懷有一顆謙卑、銳敏的“碳基之心”，一顆“體驗他人”之心，胸中自有萬物和眾生之心，杜甫的精神世界才會與我們發生感應和鏈接——從他的偉大作品中，我們汲取和獲得的，是一種源源不斷、生生不息的漢語力量。

紅星新聞：在這樣一個充滿不確定性和虛無感的現代語境中，詩歌的功能是什么？

沈葦：在生活的文學性遠大于文學的文學性、生活的魔幻性遠大于文學的魔幻性的今天，我們面對的“無邊現實主義”復雜、混沌、斑駁、變幻、凝滯、眩暈、糾纏、疏離……人人如背負一頭古怪的巨獸，氣喘吁吁、行動遲緩，有時又寸步難移。慶幸的是詩歌并未消失、依然在場，意味著它既要建立與語言的關聯，還要建立與“無邊現實主義”這頭巨獸的關聯，這無疑是一件有難度的事業。但同樣值得慶幸的，在AI時代，包含了個體經驗、情感、思想以及語言所有權的詩歌，在回答“人之所以為人”等方面的問題時，變得更加必要和可貴了。

詩的功能是反抗虛無，抓住虛無中的那么一點光，免于心靈的碎片化、齏粉化。對于寫作者來說，寫的虛無無疑要小于不寫的虛無。詩，不再是浪漫主義大風大浪中的明亮“燈塔”，卻仍是時代汪洋中若隱若現的“定海神針”，是“無邊現實主義”中的一個“立定”。或許AI無法消化“惡的雜食性”，但詩歌能夠，因為它是愛、美善、希望和求真意志的“保險柜”，是人性潰敗的最后一道防線。

水上書（組詩）

彈 歌

斷竹。在茂密的百越山林

砍伐并截取最有韌勁的竹子

續竹。用葛藤、獸皮做成一把彈弓

我的目光炯炯，我的身體孔武有力

飛土。嚯嚯嚯，發射出泥丸子彈

仿佛空氣也在為我歡呼、開路

逐肉。我要晝夜守護在父母身邊

不讓他們擔驚受怕，受到禽獸侵擾

再去密林深處，為他們扛來一頭麂鹿

沈葦，1965年生，浙江湖州人，現居杭州。著有詩集《沈葦詩選》《數一數沙吧》《詩江南》《論詩》等。獲魯迅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等獎項。

紅星新聞記者 毛渝川 任宏偉 編輯 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