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的一個午后,北京西皇城根的春風剛剛拂動梧桐,文聯禮堂里卻已人聲鼎沸。面對滿屋子詩人和評論家,朱德元帥笑瞇瞇地說:“進場混個座,卻想拜郭老為師。”坐在前排的郭沫若立刻起身,抱拳拱手:“元帥在上,老郭不敢談詩。”短短一句,讓偌大的會場頓時輕松起來,也為那次規模空前的詩歌座談會定下了親切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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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時間撥回半個世紀,1913年冬,朱德行軍至川南古宋城北,饑寒交錯之時卻在芙蓉寺墻壁寫下“己饑己溺是吾憂”八句。那首七律后來在瀘州流傳,不少地方老人至今能背誦開頭兩句。字跡已經剝落,情懷卻被鄉人說成家國重擔的注腳。可以看出,朱德的詩脈遠早于井岡槍聲,早于長征號角。
1923年底,他到德國哥廷根注冊哲學系旁聽,又偷偷去軍械庫研究榴彈炮。白天討論叔本華,夜里捧著《歌德全集》學押韻。有人問他:軍事和詩歌不沖突嗎?他淡淡一句:“打仗講節奏,寫詩也講節奏。”這種跨界式的自學背景,奠定了他后來樸素而勁健的詩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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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條件嚴苛,詩只好靠傳抄。1941年9月5日,延安延水河畔,林伯渠召集懷安詩社,朱德托人送去一組舊體絕句。既無刊紙,也無鉛字,同志們就把寫好的詩本循環抄寫。今天能見到的《抗戰抒懷》《長夜燈前》等篇章,多出自那次手抄本。試想一下,戰馬嘶鳴、油燈昏暗,卻仍有人伏案煉句,確實罕見。
新中國成立后,工作節奏翻倍,卻擋不住他對詩的興趣。1959年廬山會議間隙,朱德拄著登山杖鉆進仙人洞采蘭,一株稀見“送春歸”被他挖出。當天傍晚他就在竹椅上寫下“仙人洞下產蘭花”四句,后人評價“更像白描速寫”。這種不拘成法的寫作習慣,與他嚴謹的軍事指揮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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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1年早春,他隨工作人員到北京中山公園看蘭展。一圈走完,連作三首。末句“縱使無人見欣賞,依然得地自含芳”,被許多評論家看成他晚年人格的鏡像——低調、堅韌、不邀功。值得一提的是,公園里那些名貴蘭株大多由他親手移贈,后來還成了中日“蘭花外交”的起點。
再說回那場1962年的座談。陳毅拿到《朱德詩選》手稿,轉身叮囑李一氓:“別亂改,總司令的詩有總司令的味道。”郭沫若則幽默回應:“朱老總是白描,我是潑墨,各有一套,真收徒只怕誤人。”這種相互調侃,本質上是對詩歌創作自由度的尊重,也體現了老一輩革命家在藝術面前的平等心態。
1963年,《朱德詩選》正式印行,序言十分克制,沒有一句“自作高明”。出版前,他再次囑托秘書:“錯字要查,韻腳要對,不好就刪。”這種謹慎一絲不茍,與戰場上的果斷決策形成耐人尋味的對照。翻開詩集中早年《護國軍行》、中期《瑞金感懷》、晚期《詠蘭》三類作品,風格從慷慨激昂到淡遠沖和,卻始終保持平實語言和厚重感情,絕少雕琢辭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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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朱德的詩名沒有毛澤東那樣家喻戶曉,卻在圈內口碑極高。臧克家1963年回憶與朱德晤談時寫道:“詩樸素真摯,不假修飾,正如其人。”這句話后來常被編輯引用,成為評價朱德詩風的標準注釋。對比同期的“前線通訊體”或“語錄體”創作,他的作品顯得更講究格律,亦更強調個人體驗。
年復一年,他種蘭、寫詩、批文件,從不顯擺。有一次,孫子放學帶回老師關于《西江月·井岡山》的疑問,他竟當晚逐字解讀韻部和對仗,并叮囑孩子轉告老師。第二天干脆把老師請到家里詳談。這件小事在中南海流傳甚廣,被認為是他尊重文化、熱心育人的最佳注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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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秋,他把藏在府右街寓所的大部分江浙蘭種捐給中山公園。工作組登記時問:“元帥,要不要掛牌注明?”他擺手:“花有香即可,人名作甚?”幾個月后,廣州蘭圃收到他親筆題詩的木牌,同樣沒有署名,只落“癸卯冬記”。這些細節,讓外界更能體會到他真實的文化態度——低調而不失鋒芒。
郭沫若曾評價:“朱老總寫詩,不為登報,不為評獎,只為抒懷。”這一句話倒映出他們二人惺惺相惜的緣分。那場1962年的座談會結束時,眾人已散,郭沫若悄悄把朱德的一首草稿疊好揣進胸口,說是“存念”。有人問他為何如此鄭重,他回答四字:“此乃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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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13年芙蓉寺墻上的七律,到1964年移栽蘭花時的絕句,五十多年過去,時代在變,刀光劍影轉為和平建設,但詩中的誠意始終未改。這一點,也正是那句戲謔“要拜老郭為師”背后真正的分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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