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釘子”，面臨失管難題

*本文為《半月談》2025年第22期內容

“金釘子”作為確定地球兩個地質時代地層之間界線的唯一標志，是寶貴的地質資源。我國目前已確立11顆“金釘子”，分布在湖南、貴州、浙江、廣西、湖北等地。半月談記者走訪“金釘子”所在地發現，地質災害和人為因素等導致多地“金釘子”面臨本體保護難、相關保護規劃落地難、科學研究和科普推廣不足等問題。

“金釘子”來之不易

“金釘子”是由國際地球科學聯合會批準建立的國際標準，其主要目的是精確劃分地球約46億年的歷史，和在這漫長歷史中形成的地層年代，是建立《國際年代地層表》的科學基礎。因數量稀少、界定標準嚴苛、對全球地質學研究意義重大，“金釘子”一度成為各國地質學家競攀的學術高峰，也被視為衡量一個國家地質學研究水平的標準之一。

2018年6月，中國第11枚“金釘子”落戶貴州省劍河縣八郎村，被稱為寒武系苗嶺統烏溜階“金釘子”。貴州大學趙元龍教授團隊發表論文50多篇，經過多國競爭和投票表決正式獲批，確立過程前后歷時36年。

位于貴州劍河縣八郎村的寒武系苗嶺統烏溜階“金釘子” 李黔渝 攝

“認定‘金釘子’比獲得奧運金牌難得多，一枚‘金釘子’背后是幾代科研人幾十年如一日堅持不懈的研究和付出。”貴州省古生物與古環境全省重點實驗室主任楊興蓮說。苗嶺統中的“苗嶺”命名自貴州中部東西向的苗嶺山脈，烏溜階的“烏溜”命名自“金釘子”的標準剖面所在的烏溜坡。現在苗嶺統及烏溜階已成為世界各國劃分寒武系的標準年代地層單位，具有重要科學意義。

據了解，西方國家的地質學基礎研究有上百年歷史，20世紀70年代后期我國科學家才開始參與“金釘子”研究。截至目前，全球共確立“金釘子”82枚，中國有11枚，數量居全球第二。“金釘子”確認后，地層專家會把一枚銅合金材質的金色釘子作為獲此殊榮的標識直接釘入指定地層中。

圍繞“金釘子”所在地建地質公園、地質博物館、開展科普教育，成為多地重要保護方式。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寒武系苗嶺統古丈階“金釘子”周邊，當地修建湘西世界地質公園博物館，并運用多媒體設備動態演示武陵山脈地質演變歷程。2024年該館共接待游客12萬人次，其中中小學生研學活動尤為活躍。今年暑期，就有8000余名中小學生進館研學。

保護利用面臨三重困境

作為戶外地質資源，“金釘子”易受地質災害和人為因素破壞影響。在地方政府財力有限、科研力量薄弱等多重因素影響下，“金釘子”保護面臨困境，活化利用效率低。

——地質災害、人為因素等造成自然本體保護難。受訪專家表示，目前我國11顆“金釘子”主要分布在南方地區，而南方氣候濕熱多雨，地層剖面易受雨水侵蝕、植被覆蓋、風化作用等影響。半月談記者走訪了解到，2023年7月，湖北宜昌夷陵區王家灣赫南特階“金釘子”遭受暴雨沖刷，導致青石板地面明顯沉降，當地采取措施整修凹陷地面。“衛星對園區土地性質變化進行常態監控，但反饋過程需要一定時間，我們主要依賴自己巡查管理。”夷陵區自然資源與規劃局總工程師孫海松說。

湘西古丈階“金釘子”位于一處國道旁，路人伸手即可摸到那枚被釘入地層的釘子。半月談記者看到，古丈階的這枚釘子并不是金黃色，而是褐色。湘西世界地質公園博物館相關負責人指出，釘在古丈階的這枚釘子原本是銅合金，呈金黃色，但釘在路邊特別顯眼，釘入沒幾年就被人摳掉，后來只好重新釘入一枚褐色的鐵合金。

——規劃難落地，開發利用效果不佳。廣西柳州柳北區長塘鎮碰沖村“金釘子”于2009年確定，當地于2014年開工建設保護項目，規劃建設紀念碑、地質博物館、公園微縮濕地等。相關工作人員介紹，近年來，受財政資金等各種因素影響，項目進度緩慢，目前僅完成“金釘子”紀念碑及沿山步道修建，后續開發停滯。半月談記者看到，在“金釘子”地質剖面區域，生長著許多雜草，還散落著一些生活垃圾。

多位受訪對象表示，雖然“金釘子”有極高的地學價值，但在開發利用和價值轉化上仍處于摸索階段，對周邊經濟和社會發展的帶動效益不足，而部分保護與科研工作站也有名無實，科研、研學活動難以開展。據了解，宜昌市曾對黃花場、王家灣兩顆“金釘子”地質遺跡進行保護性開發工作，并成立旅游開發公司，但至今經濟效益尚不明顯。

——研究隊伍出現斷層，基層具備綜合素質的管理人才缺乏。作為基礎性學科，地層學研究周期長，甚至二三十年才能出成果。近年來“金釘子”研究不屬于學界熱點，相關研究成果獲評高水平成果或發表在頂級期刊上難度較高，難以滿足科研人員考評要求，導致做相關基礎研究的年輕學者越來越少。隨著已有成就的專家、院士漸漸年老，“金釘子”等基礎性研究面臨人才斷代、工作斷檔的嚴峻局面。

地質遺跡的科學研究和科普教育專業性強，需專業人才作支撐。“做古生物地層學研究需要耐得住寂寞，甘心坐‘冷板凳’。”貴州大學古生物學與地層學、古生態學教授楊宇寧說，古生物學是小眾學科，盡管學校培養了很多碩博人才，有的學生還跟著老師做了七八年研究，有一定的積累和成果，但由于高校招聘標準高，這些人才畢業后大多都流失了。

在基層管理方面，劍河縣林業局局長歐光遠介紹，縣里缺乏專業人才，管理人員大多是“門外漢”，在管理工作和資源開發利用上仍有欠缺，且科普工作創新性不足。

協同推進保護與利用

“金釘子”為地球打下時間標尺，在人類認識地球演化、氣候變化和生命進化等方面具有重要科學意義，需要多方共同努力，構建保護、利用、研究多位一體的地質遺產管理體系。

湖南湘西古丈階“金釘子”保護區地質環境 柳王敏 攝

提升“金釘子”保護區監測監管能力，持續加強保護區生態修復工作。受訪專家表示，當前可推進天空地一體化剖面監測體系建設，并結合衛星遙感、無人機航拍等技術手段，獲取保護區范圍地表信息，及時制定和更新應急預案；同時建立長期生態監測體系，優化生態修復方案。位于浙江省衢州市的江山“金釘子”地質遺跡省級自然保護區，在對遺留的廢棄礦場進行生態環境修復的同時，也完成了保護區數字化建設項目。該保護區還構建智能巡護系統、智能安防系統、應急指揮系統等六大功能系統，通過管理云平臺實現可視化和精細化管理。

完善地質遺址管理機制，合理規劃保護方案，實現資源有效轉化，推動文旅融合發展。受訪對象建議，針對部分“金釘子”保護區閑置、利用不足等問題，可探索“主管部門+項目方+村集體”創新管理機制，實現資源保護、旅游開發、鄉村振興一體推進，并完善集科學研究、科普教育、地質旅游、休閑度假、文化娛樂等多功能于一體的發展路徑，提高周邊居民共同參與意識。

重視研究團隊的持續建設和學生興趣培養。受訪學者呼吁，持續挖掘“金釘子”的科學潛力，為建立地球歷史的全球時間標尺作出中國貢獻；學科的周期、特點不同，應遵循自然科學研究規律，更新評價體系，區別基礎科學和應用科學評價體系；將“金釘子”研究成果融入中小學地理教育和大學地質學課程教學，培養學生對地質學研究的興趣。

原標 題《比奧運金牌還稀罕的“金釘子”失管》

采寫記者：李黔渝、柳王敏、喻珮、熊翔鶴、農冠斌、段菁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