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飯店的包廂里,水晶吊燈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發亮。
圓桌上鋪著暗紅色桌布,轉盤慢悠悠地轉動著十二道精致的菜肴。
我數了數,正好十二個人,我們彭家最核心的成員都到齊了。
大伯何盛坐在主位,左邊是堂弟建輝,右邊是姑姑彭姝。
我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正好能看清每個人的表情。
母親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我的手,示意我注意表情管理。
這場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從來都不只是一頓簡單的團圓飯。
酒過三巡,大伯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我身上。
"光耀啊,建輝的婚事遇到點困難,你這個做哥哥的得出把力。"
滿座頓時安靜下來,只有空調還在呼呼地送著冷風。
我放下筷子,感受到十幾道目光同時聚焦在我臉上。
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父親從大伯家回來時濕透的背影。
那天之后不到半年,父親就因郁結于心去世了。
記憶像潮水般涌來,我握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
"當年我爹創業失敗求您時,您說的'各家管好各家事'忘了嗎?"
這句話在我舌尖轉了三圈,終于還是咽了回去。
時候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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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臘月二十八的省城飄著細雪,我開車帶母親去家族年會。
母親一路上都在整理衣角,第三次提醒我注意說話分寸。
"你大伯現在可是家族里最有話語權的人。"她輕聲說。
我點點頭,目光掃過后視鏡里自己略微發福的臉。
三十三歲,經營著一家小有規模的裝修公司,算得上事業有成。
但在這個家族里,我永遠是那個"失敗者的兒子"。
酒店門口,堂弟建輝穿著嶄新的羽絨服在等我們。
"哥,伯母,就等你們了。"他笑得燦爛,絲毫看不出二十七歲的年紀該有的穩重。
建輝是我大伯的獨子,從小被寵著長大。
三本大學畢業後在家待業兩年,現在在大伯公司掛個閑職。
包廂門一開,暖氣和說笑聲一起涌出來。
大伯何盛坐在主位,看見我們立刻揚起熱情的笑容。
"光耀和嫂子來了,就等你們開席呢。"
姑姑彭姝拉著母親坐到她身邊,開始夸贊新做的羊毛大衣。
我依次和長輩們打招呼,最后坐在了表妹小雨旁邊。
轉盤開始轉動,清蒸魚、白切雞、紅燒肉依次經過。
大伯舉杯致辭:"又是一年團圓時,我們彭家要越來越興旺。"
眾人舉杯附和,玻璃杯碰撞聲清脆悅耳。
我小酌一口白酒,感受著喉嚨里火辣辣的溫度。
建輝坐在我對面,正眉飛色舞地說著最新款手機的性能。
大伯看兒子的眼神里滿是寵溺,轉頭時卻淡淡掃了我一眼。
那眼神讓我想起二十年前的冬天,父親帶我去大伯家借錢的情景。
那時大伯剛搬進新建的小洋樓,院子里還堆著建筑垃圾。
父親在客廳里坐了整整兩個小時,我蹲在門口玩雪。
最后大伯送我們出門時,往父親口袋里塞了一千塊錢。
"哥,現在生意都不好做,你還是找個穩定工作吧。"
回家的公交車上,父親一直望著窗外沒說話。
那年冬天特別冷,父親的風濕病犯得很厲害。
"光耀最近公司怎么樣?"姑姑的問話把我拉回現實。
我放下筷子,禮貌地回答:"還行,剛接了兩個新樓盤的精裝修。"
大伯點點頭:"年輕人就是要敢闖敢拼,像你爸當年..."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桌上瞬間安靜了一瞬。
母親趕緊打圓場:"光耀就是運氣好,趕上好時候了。"
建輝突然插話:"哥,你們公司還招人嗎?我都快閑出病了。"
大伯瞪了兒子一眼:"好好在自家公司待著,別總想著往外跑。"
我看著建輝委屈的表情,突然有些羨慕他的單純。
至少他永遠不會經歷父親曾經遭遇的難堪。
酒桌氣氛重新熱鬧起來,但某種微妙的變化已經發生。
我低頭吃菜,感受著舌尖熟悉的家常味道。
這家飯店的廚師二十年沒換過,菜味和父親在世時一模一樣。
02
第二輪熱菜上桌時,大伯把話題轉向了我。
"光耀現在可是我們彭家最有出息的年輕人了。"
他說話時轉動著酒杯,目光卻牢牢鎖定在我臉上。
我放下筷子,等待下文。經驗告訴我,這通常不是個好兆頭。
"聽說你去年在新區買了套房?三百平的大平層?"
姑姑立刻接話:"真的嗎?光耀現在這么能干?"
母親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我的腿,我微笑著回應:"貸款買的。"
"能貸到款也是本事。"大伯身體前傾,"現在房價這么高。"
建輝羨慕地說:"哥你真厲害,我連首付都攢不夠。"
這話說得天真,卻讓桌上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誰都知道建輝月薪五千,卻開著六十萬的車。
大伯輕咳一聲:"年輕人不要總想著攀比,要腳踏實地。"
這話明明是說給建輝聽,眼睛卻依然看著我。
服務員上來一道松鼠桂魚,糖醋汁澆得噼啪作響。
趁著大家注意力被吸引,我小聲問母親:"今天到底什么局?"
母親搖搖頭,示意我少說話。她緊張地攥著餐巾。
果然,魚轉到面前時,大伯又開口了:"光耀結婚三年了吧?"
"三年半。"我如實回答,心里警鈴大作。
"打算什么時候要孩子?你媽可等著抱孫子呢。"
幾個長輩都笑起來,姑姑更是直接催生。
我應付著:"現在事業還在上升期,再等兩年。"
建輝突然插嘴:"哥你是不是怕養孩子貴啊?"
這話引來一陣哄笑,我卻笑不出來。
因為看見大伯臉上閃過一絲計劃得逞的表情。
"現在養孩子是貴,奶粉、尿布、學區房..."
大伯開始細數養孩子的開銷,建輝聽得直吐舌頭。
"所以找對象要門當戶對,不能隨便找。"
這話明顯意有所指,建輝的表情立刻不自然起來。
姑姑趕緊打圓場:"建輝還小,不著急。"
"二十七了還小?我像他這么大時都有他了。"
大伯重重放下酒杯,發出清脆的響聲。
轉盤停住了,所有人都放下筷子。
我終于明白今天這場宴席的真正主題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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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爸,你說這些干什么。"建輝小聲抱怨著,耳朵都紅了。
大伯沒理會兒子的抗議,反而看向我:"光耀啊,你見識多。"
我謹慎地回應:"大伯有什么事直說就好。"
母親在桌下輕輕拉我的衣角,示意我別接話。
但已經來不及了,大伯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建輝交了個女朋友,談了一年多,該結婚了。"
姑姑立刻接話:"這是好事啊,哪家的姑娘?"
"就是個普通家庭。"大伯語氣淡下來,"在幼兒園當老師。"
桌上響起幾聲祝賀,但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注意到爺爺一直沒說話,慢條斯理地吃著菜。
建輝的女朋友我見過一次,很文靜的姑娘。
但顯然不符合大伯對"門當戶對"的要求。
"本來年輕人兩情相悅是好事。"大伯話鋒一轉,"但女方家要求太高。"
轉盤又開始轉動,清炒時蔬沒人動筷。
"要在市中心買套三居室,彩禮二十八萬八。"
姑姑倒吸一口氣:"這要求是有點高。"
"何止是有點高。"大伯冷哼一聲,"簡直是賣女兒。"
建輝忍不住反駁:"小雅家不是這個意思..."
"你懂什么!"大伯猛地提高音量,"現在不說清楚,以后更麻煩。"
包廂里只剩下空調運轉的嗡嗡聲。
我小口喝著茶,等待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果然,大伯轉向我:"光耀,你在房地產行業朋友多。"
"認識幾個開發商。"我謹慎地回答。
"那正好,幫建輝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樓盤。"
母親趕緊插話:"光耀最近忙得很,可能沒時間..."
"嫂子這話說的,"姑姑笑著打斷,"自家兄弟的事再忙也要幫。"
幾個長輩紛紛附和,說兄弟間就該互相照應。
建輝求助地看著我,眼神里都是期待。
我突然想起父親創業失敗后,也是這樣看著大伯的。
那時我十四歲,躲在門后看見父親卑微的姿態。
"哥,廠子還能救,只要十萬周轉資金..."
大伯當時怎么說來著?對了,他說...
"各家管好各家事。"
04
"光耀?"大伯的聲音把我從回憶里拉回來。
我眨了眨眼,發現全桌人都在等我回應。
"買房是大事,得建輝自己喜歡才行。"我試圖推脫。
但大伯顯然不打算讓我輕易過關。
"你先幫著打聽打聽,現在房價一天一個樣。"
姑姑立刻幫腔:"就是,光耀門路廣,肯定比我們懂行。"
母親在桌下用力捏我的手,暗示我別答應。
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大伯又拋出新問題。
"還有彩禮的事,二十八萬八確實太高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現在年輕人都不講究這些了是吧?"
這話明顯是要我表態支持降低彩禮金額。
建輝急得直搓手:"小雅家說這是他們老家的規矩..."
"什么規矩不規矩的。"大伯擺手,"要按規矩來,陪嫁也不能少。"
話題越扯越遠,漸漸變成對女方家的聲討。
我安靜地吃著快涼掉的菜,心里明鏡似的。
這場戲演到現在,真正的目的還沒說出來。
果然,酒過三巡后,大伯終于圖窮匕見。
"光耀啊,建輝這事,你得幫大伯分擔分擔。"
話一出口,整個包廂徹底安靜了。
連一直事不關己的爺爺都放下了筷子。
母親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著。
我慢慢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嘴。
"大伯的意思是?"
"你看,你現在事業有成,又沒孩子負擔輕。"
大伯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建輝是你親堂弟,你當哥哥的不能看著不管。"
姑姑立刻接話:"就是,兄弟倆要互相幫襯。"
幾個叔伯紛紛點頭,說家族就要團結互助。
我突然很想笑,想起父親去世時這些人的嘴臉。
葬禮上大伯哭得最傷心,卻沒出一分錢喪葬費。
最后還是母親借了錢才讓父親體面下葬。
"哥..."建輝期待地看著我,像個要糖的孩子。
我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二十年前那個雨夜,父親是不是也這樣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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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光耀最近公司資金也緊張。"母親搶先開口。
她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包廂里格外清晰。
大伯的笑容淡了些:"嫂子別擔心,不是要借錢。"
轉盤吱呀作響,一道西湖牛肉羹已經涼透了。
"我的意思是,光耀現在有這個能力。"
姑姑幫腔:"對啊,光耀去年不是剛換了新車?"
這話說得巧妙,既點明我的經濟狀況,又施壓。
我看著杯中殘余的酒液,想起父親愛喝的散裝白酒。
他總說等生意好了就買瓶茅臺嘗嘗,直到去世都沒嘗過。
"建輝的婚事大概需要多少?"我平靜地問。
大伯眼睛一亮:"房子首付大概八十萬,彩禮三十萬左右。"
"再加上裝修婚禮,差不多一百五十萬夠用。"
姑姑補充道:"對你來說不算大數目,兩三個工程的事。"
母親急得在桌下直跺我的腳,但我繼續問。
"這筆錢是借還是給?"
問題太直接,大伯一時語塞。
建輝搶著回答:"哥,我以后一定還你!"
"怎么說話呢!"大伯瞪兒子一眼,"自家人說什么借不借的。"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卻讓我胃里一陣翻騰。
二十年前父親去借錢時,大伯可不是這么說的。
當時我躲在門后,清楚聽見他們的對話。
"哥,這錢我三年內一定連本帶利還清。"
"不是哥不幫你,現在生意難做,各家管好各家事吧。"
父親在雨里站了半小時,最后默默離開。
三個月后,父親查出肝癌晚期,半年就去世了。
臨終前他拉著我的手說:"別怪你大伯,誰都不容易。"
但我永遠忘不了父親眼里的絕望。
"光耀?"大伯的聲音帶著明顯的不悅。
我回過神,發現所有人都在等我表態。
母親急得額頭冒汗,姑姑則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建輝眼神閃爍,既期待又有些難為情。
我慢慢轉動酒杯,看著杯壁上滑落的酒痕。
"我需要時間考慮。"
06
"考慮什么呀,自家人的事。"
姑姑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聲音尖得刺耳。
大伯臉色沉下來:"光耀,是不是現在出息了,看不起窮親戚了?"
這話說得極重,母親立刻慌了:"他大伯別誤會..."
"媽。"我輕輕按住母親的手,示意她別說話。
轉盤不知被誰碰了一下,突然快速旋轉起來。
盤子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像極了倒計時的鐘聲。
我看著對面墻上掛的《清明上河圖》仿品。
畫上每個人都在忙碌,組成繁華的市井圖景。
就像此刻包廂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算計。
"不是看不看得起的問題。"我緩緩開口。
建輝急切地說:"哥,我知道以前..."
"以前怎么了?"大伯厲聲打斷兒子,"以前有什么事?"
空氣瞬間凝固,連服務員敲門上來都沒人理會。
新上的果盤擺在大伯面前,西瓜切成整齊的三角。
紅色果肉像極了父親咳在手帕上的血。
那年冬天特別冷,父親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
母親去大伯家借錢看病,回來時眼睛紅腫。
"大哥說最近資金緊張,讓我們先找別人借借。"
父親什么都沒說,只是翻了個身面朝墻壁。
三天后,他永遠閉上了眼睛。
"光耀,"爺爺突然開口,"能幫就幫一把。"
這是今晚爺爺第一次表態,分量極重。
大伯立刻順勢說:"爸說得對,家族就要互相幫助。"
幫助。這個詞真有意思。
父親創業時需要幫助時,他們在哪里?
母親為喪葬費四處借錢時,他們又在哪里?
現在建輝結婚需要錢,倒是想起"家族幫助"了。
我看著大伯保養得宜的手,想起父親粗糙的手掌。
那雙手曾經能修好任何機器,卻修不好自己的人生。
"建輝的婚事,我會幫忙。"我最終說道。
母親不敢置信地看著我,大伯則露出勝利的笑容。
"但是,"我話鋒一轉,"有些話得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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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有什么話吃完再說。"姑姑急忙打圓場。
但大伯擺擺手:"讓光耀說,自家人不用見外。"
他以為我要提條件,眼神里帶著施舍的意味。
我放下筷子,雙手交疊放在桌上。
這個動作讓包廂里所有人都坐直了身體。
"首先,這一百五十萬是借給建輝的。"
建輝立刻點頭:"當然,我一定寫借條!"
大伯皺眉:"親兄弟明算賬是好事,但利息就..."
"不要利息。"我打斷他,"三年內還清就行。"
姑姑松口氣:"這好說,建輝以后肯定有出息。"
我繼續道:"其次,買房裝修的事我幫忙把關。"
"這是應該的。"大伯點頭,"你專業。"
母親困惑地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么突然妥協。
只有我知道,這場戲的高潮還沒到來。
"最后,"我頓了頓,"有個問題想問大伯。"
轉盤停了,最后一塊西瓜對著大伯的方向。
鮮紅的果肉在燈光下泛著水光。
"您為什么覺得我應該出這筆錢?"
問題太平靜,大伯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么為什么?你是他哥啊!"
"堂哥。"我糾正,"建輝有父親,有母親。"
姑姑插嘴:"光耀你這話就不對了,家族就是要..."
"家族?"我輕輕重復這個詞,像在品嘗陌生食物。
二十年前,父親最需要家族幫助時,家族在哪里?
十年前,母親抱著父親的骨灰盒時,家族在哪里?
現在需要錢了,家族突然出現了。
真有意思。
"你什么意思?"大伯臉色徹底沉下來。
建輝不安地扭動身體:"哥,要不算了..."
"不能算!"大伯一拍桌子,"今天必須說清楚!"
瓷器震動的聲音在包廂里回響。
我看著大伯因憤怒而漲紅的臉,突然很平靜。
是時候了。
08
"我的意思是,"我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很清晰,"憑什么?"
大伯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響。
"彭光耀!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
爺爺重重咳嗽一聲:"都坐下說話。"
但沒人聽他的,所有長輩都對我怒目而視。
只有母親緊張地拉著我的衣角,手心全是汗。
我慢慢站起身,平視著對面的大伯。
這一刻,我比他還高出半個頭。
"爸你別生氣。"建輝試圖勸和,"哥不是那個意思..."
"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打斷他。
姑姑尖聲道:"光耀你怎么能這么跟你大伯說話!"
"那該怎么說話?"我反問,"像二十年前我父親那樣?"
"噗嗤——"
有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水,但沒人去擦。
大伯臉色由紅轉白,手指微微顫抖。
"提你爸干什么...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過去的事?"我笑了,"原來大伯還記得。"
母親開始小聲啜泣,但這次我沒有安慰她。
有些傷口必須撕開,才能真正愈合。
"哥,"建輝怯生生地問,"二十年前怎么了?"
"問你爸。"我看著大伯,"問他記不記得那個下雨的晚上。"
大伯眼神閃爍:"陳年舊事提它干什么!"
"為什么不能提?"我向前一步,"因為您說過'各家管好各家事'?"
死寂。
連母親的哭泣聲都停止了。
墻上的時鐘滴答走著,像在倒數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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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你...你胡說什么!"大伯的聲音在發抖。
但眼神已經出賣了他,他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雨夜,父親跪在他面前的畫面。
我當時躲在門外,透過門縫看得一清二楚。
"爸,求您幫幫我哥吧。"父親很少這樣低聲下氣。
大伯坐在真皮沙發上,慢條斯理地泡茶。
"不是我不幫,現在生意難做啊。"
"就十萬,等廠子周轉過來馬上還您。"
"上次借的五萬還沒還呢。"大伯吹開茶葉浮沫。
父親頭垂得更低:"等這批貨出去一定還..."
"要我說,你就把廠子關了吧。"大伯放下茶杯,"不是做生意的料。"
門外的我握緊拳頭,恨不得沖進去。
父親沉默很久,最后說:"那是我半輩子心血。"
"心血能當飯吃?"大伯笑了,"各家管好各家事吧。"
雨下得更大了,父親在雨里站成一座雕像。
現在,二十年后的包廂里,我重復這句話。
"'各家管好各家事'——大伯您說的。"
姑姑猛地站起來:"光耀你太過分了!"
"過分?"我轉向她,"姑姑當時也在場吧?"
她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建輝看看父親又看看我,完全懵了。
"哥...這到底..."
"讓你爸說。"我盯著大伯,"說說他親弟弟怎么死的。"
母親終于哭出聲:"光耀別說了..."
"為什么不說?"我聲音哽咽,"我爸到死都在替他哥著想!"
最后一句幾乎是喊出來的,在包廂里回蕩。
大伯頹然坐下,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爺爺重重嘆氣,整個人像又老了十歲。
10
"你爸...他生病不能怪我..."大伯喃喃道。
"是不怪您。"我聲音冷下來,"只怪他信了兄弟情分。"
建輝突然開口:"爸,伯父真是因為你..."
"閉嘴!"大伯厲聲喝道,但已經晚了。
其他親戚面面相覷,顯然都不知道這段往事。
墻上的《清明上河圖》還在展現盛世繁華。
而我們的家族畫卷,已經撕開一道裂痕。
"建輝的婚事,我一分錢都不會出。"
我平靜地宣布,每個字都像冰塊砸在地上。
"好...好得很..."大伯氣得渾身發抖,"你給我滾!"
正中下懷。我拉起母親:"我們走。"
"光耀!"爺爺突然開口,"都是一家人..."
"爺爺,"我轉身看著他,"二十年前您也在場。"
老人渾濁的眼睛閃了閃,最終低下頭去。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只是選擇了沉默。
母親默默擦干眼淚,緊緊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涼,但握得異常用力。
走出包廂時,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建輝呆坐在椅子上,像個迷路的孩子。
大伯趴在桌上,肩膀微微聳動。
其他親戚表情各異,但沒人說話。
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母親輕聲問:"值得嗎?"
我看著跳動的樓層數字,沒有回答。
值得不值得,父親在天上看著呢。
酒店外雪還在下,落在臉上冰涼。
我深吸一口寒冷空氣,感覺前所未有的清醒。
手機響起,是建輝發來的短信。
"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刪掉短信,抬頭望向飄雪的天空。
各家管好各家事。這句話終于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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