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墻送過秋千影

原標題：隔墻送過秋千影

鄭燮墨竹圖軸（圖片來源：故宮博物院）

物體的影子，虛幻迷離，難以捉摸。它雖有形而無質，無處不在，卻又平平常常，不惹人注目。然而，它一到文人墨客的筆下，立刻就變得美妙無比。

杜甫有詩云：“江動月移石，溪虛云傍花。”明月的倒影，在江中石上隨著江水的波動而移動，溪水清澄如空，因此，水中的云影好像同溪邊的花兒依傍在一起了。宋代詩人陳與義《江南春·雨后江上綠》中有句云：“桃花十里影，搖蕩一江春。”十里艷麗的桃花倒映入江，游人乘一小舟搖蕩于江上，那滿江春色多么令人心醉神迷呵！宋代甚至還出了位以描寫影子而著名的詞人張先，南宋文學家曾慥所著的詩歌評論著作《高齋詩話》里寫道：“尚書郎張先，字子野，嘗有詩云：‘浮萍斷處見山影?！珠L短句云：‘云破月來花弄影?！衷疲骸魤λ瓦^秋千影，’并膾炙人口，世謂之‘張三影’?！蹦憧矗谠娙藗冄劾?，影子該有多美呀！詩人如此，那么在畫家的眼里，影子又是怎樣的呢？

清代畫竹高手鄭板橋曾說，自己畫竹并沒有師承，多得之于紙窗、粉壁、日光、月光下的竹影。他如此寫道：“余家有茅屋二間，南面種竹。夏日新篁初放，綠陰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涼適也?！绷攘葦嫡Z，讀來畫意盎然。明代大寫意花鳥畫的開創者徐渭，其以書入畫的核心思想便是“舍形悅影”。徐渭在《畫竹》中說：“萬物貴取影，寫竹更宜然。”徐渭所言之“影”乃物象之神韻所在，他意在舍物之“形”而悅心中之“影”。

據傳，五代后蜀的李氏（后為后唐大將軍郭崇韜之妻）自創墨竹圖，就得益于影子的啟迪。相傳，李氏在戰亂中被后唐大將軍郭崇韜所擄，二人沒有感情，她終日寡言無語，便寄情筆墨。一日，李氏獨坐南軒，看見窗外竹影婆娑可喜，靈感顯現，即提筆揮毫，直接摹寫在窗紙上。第二天早上再看，生意盎然，自此人們紛紛效仿，就有了寫意墨竹。

漢武帝劉徹當政時，后宮嬪妃眾多，而眾嬪妃中真正得到他寵幸的人并不多，唯獨聰慧美貌、能歌善舞的李夫人，進宮后就深受漢武帝的寵愛。豈料李夫人紅顏薄命，突然一病不起，漢武帝幾次前來探望，關心李夫人的身體狀況，她都用被子把身體和面部蒙上，拒不相見。不久后，李夫人便撒手人寰。李夫人死后，漢武帝傷心欲絕，并要求畫工將他印象中的李夫人繪制成像，懸掛宮中。自此，漢武帝總是望畫嘆息，徹夜難眠，無心朝政。

正在此時，有人說山東有一名叫李少翁的方士，自稱能通神招魂，使漢武帝與李夫人相見。于是，漢武帝趕忙將方士召到宮中。方士明白，能否召回李夫人，是性命攸關的大事。進宮后，他并不急于作法，而是精心策劃了一場影戲。他在宮中的空地上，設置了兩個相隔不遠、用白紗布做帳幔的帳篷。午夜時分，他請漢武帝坐在其中一個帳篷中，眺望另一個帳篷的帳幔，等待李夫人的到來。方士開始作法后，漢武帝對面的帳篷中突然燈燭通明，帳幔上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時而端坐，時而站立，時而款款而行，形態舉止與李夫人一般無二。望著那熟悉的身影，漢武帝連呼夫人，起身走出帳外，想要近前觀看?？蛇€沒等他走到帳前，已是燈滅影息。有感于這次恍如夢境般的相見，漢武帝更加悲哀傷感，為此作辭抒懷：“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后來，漢武帝命宮中樂師把它作為歌詞，又譜了曲演唱。

關于這個方士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制造李夫人影像的，眾說紛紜。不過，傳說最多和最為可信的恐怕還是他找了一位女子扮演李夫人，再利用光影造型技法，上演了一場影子戲。其實，這種手法在漢代之前就已出現，并在民間廣為流傳。比如最常見的手影，就是通過靈巧的手指變化，在光線照射下映出許多生動有趣的影像，后來還出現過帶有簡單故事情節的手影戲。在漢代的史料中，還有后宮嬪妃用桐樹葉剪成小人或小動物，將其映在窗紗上并移動，以此來哄逗孩子的記載。

與古希臘雕塑家菲狄亞斯、文藝復興時期雕塑家米開朗基羅并稱為“西方雕塑藝術三大高峰”的法國雕刻家羅丹，曾稱贊米開朗基羅的雕塑是“歌唱影子的史詩”，因為米開朗基羅的作品軀體各部分都很緊湊，很少有空隙，看上去渾然一體，宛如影子。而羅丹本人則非常喜歡觀看哥特式教堂的陰影變化，他說：“大教堂的變動不居的陰影表現出運動。動是一切物的靈魂。只有這樣的創作是永遠有價值的：即它內部具有力量，把自己的陰影在天光之下完滿地體現出來?！绷_丹把觀察到的陰影的秘密巧妙地運用于自己的藝術創作中，使他的作品既深沉又顯出靈變的活力。

影子的魅力時時吸引和撥動著藝術家的心靈，給人們留下無窮的美的享受。如果說組成這大千世界的萬物是美的，那么，伴隨著萬物的影子也該是美的。（李學樸）

(檢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