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基于歷史事件進行文學化改編創作,部分情節、對話及細節為藝術加工,旨在呈現歷史故事的戲劇張力,不代表歷史絕對真實。請讀者理性看待,勿將虛構情節與歷史事實混淆。
那個年代的戲園子里,鑼鼓喧天,人聲鼎沸。臺上的角兒光芒萬丈,水袖一甩,便是半壁江山。臺下的看客如癡如醉,一聲叫好,賞錢如雨點般落下。
可誰又知道,那層層疊疊的油彩下面,蓋著的是怎樣的淚痕?那宛如夜鶯般的嗓子里,咽下的又是怎樣的苦水?
白玉霜,這三個字在當年的評劇界,那就是一塊金字招牌。大家都說她是“評劇皇后”,風光無限,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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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們為了見她一面,能把戲院的門檻踏破;女人們學她的打扮,恨不得把“白派”的風韻刻進骨子里。
然而,對于白玉霜自己來說,這所謂的光鮮亮麗,不過是一場這一輩子都醒不過來的噩夢。
她是一棵被人精心修剪、甚至被灌了毒藥的搖錢樹,而那個拿著剪刀和毒藥的人,正是她喊了半輩子的“娘”——李卞氏。
那一碗黑漆漆的湯藥,斷送了一個女人做母親的權利,也鎖死了一個女人的一生。
當親情變成了吃人的老虎,當反抗換來了更深的深淵,那個想愛卻不敢愛,想活卻活不成的女人,最終只能在舞臺上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直到她閉眼的那一刻,那個所謂的母親,算的依舊是今天的賬面上,少了幾塊大洋。
01
1930年代的上海灘,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名利場。霓虹燈閃爍著誘人的光,黃浦江的風吹得人心癢癢。
在恩派亞大戲院的后臺,空氣里混雜著脂粉氣和汗味。
白玉霜剛剛唱完一出《花為媒》,臺下的掌聲還在雷動,她卻已經累得快要直不起腰來。她坐在梳妝臺前,正準備卸下沉重的頭面,門簾子突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掀開了。
進來的是一個身形富態的老婦人,滿臉橫肉,手里還捏著一塊手帕。這就是白玉霜的養母,李卞氏。
李卞氏一進門,反手就把門簾甩上了,那雙三角眼死死地盯著白玉霜,陰陽怪氣地說道:“怎么著?這才唱了幾出就不行了?我看你是骨頭輕了,忘了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白玉霜手里的動作頓了一下,低聲說:“媽,我今天有點頭暈,剛才在臺上轉那幾個圈,差點沒站住。”
“頭暈?我看你是心暈!”李卞氏幾步走到跟前,手指頭差點戳到白玉霜的腦門上,“剛才在臺上,那個王老板給你扔賞錢,你為什么不沖人家笑?你板著個死人臉給誰看?你知不知道王老板是誰?那可是咱們戲班子的財神爺!得罪了他,咱們娘倆喝西北風去?”
白玉霜心里一陣發苦,那王老板看著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塊案板上的肉,那股子油膩勁兒讓她直犯惡心。可她不敢頂嘴,在這個家里,李卞氏的話就是圣旨。
“媽,我錯了,下場我注意。”白玉霜低下頭,聲音軟了下來。
“注意?光注意有用嗎?”李卞氏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端起茶壺灌了一口,“我當年把你從人販子手里買回來,供你吃供你喝,還花大價錢讓你學戲。為了什么?不就是指望你能有點出息,讓我過兩天好日子嗎?你倒好,現在翅膀硬了,學會給人甩臉子了!”
這套話,白玉霜從小聽到大,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李卞氏總是把“恩情”掛在嘴邊,可白玉霜心里清楚,這所謂的恩情,早在她沒日沒夜的賣唱中還清了。她賺的每一分錢,都被李卞氏收進了那個帶鎖的鐵皮箱子里,連買盒胭脂都要伸手討要,還要看半天臉色。
“行了,別在那裝死樣了。”李卞氏見白玉霜不說話,似乎也罵累了,揮揮手道,“趕緊卸妝,晚上還有個局,張處長請吃飯,你得去陪兩杯。”
白玉霜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媽,我今晚真不行,嗓子疼得厲害,想歇歇。”
“歇?等你死了有的是時間歇!”李卞氏眼珠子一瞪,兇光畢露,“張處長的面子你也敢駁?我看你是皮癢了!趕緊收拾,別讓我動手!”
說完,李卞氏扭著腰走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狠狠地啐了一口。
白玉霜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那張臉雖然畫著精致的妝容,卻掩蓋不住眼底的疲憊和絕望。她就像一只被關在金絲籠里的夜鶯,唱得再好聽,也飛不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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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陣悠揚的琴聲從角落里傳了過來。
白玉霜轉過頭,看見一個穿著長衫的男人正坐在那里擦拭著手里的板胡。男人叫李永起,是戲班里的樂師。他長得不算英俊,但眉眼間透著一股老實忠厚的勁兒。
剛才李卞氏罵人的時候,李永起一直低著頭沒敢出聲,這會兒見人走了,才敢抬頭看向白玉霜。他的眼神里沒有那種貪婪和欲望,只有滿滿的心疼。
“玉霜,喝口水吧。”李永起端著一個搪瓷缸子走了過來,聲音壓得很低,“我剛才特意給你晾著的,不燙了。”
白玉霜接過缸子,指尖碰到了李永起的手指,兩人都像觸電一樣縮了一下。
“謝謝永起哥。”白玉霜喝了一口水,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心里好像也暖和了一些。
“剛才那老……老太太的話,你別往心里去。”李永起笨拙地安慰道,“大家都知道你唱得好,你是咱們戲班的臺柱子,大家都敬重你。”
白玉霜苦笑了一下:“敬重?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玩意兒,是個賺錢的機器。”
“在我眼里不是!”李永起突然急了,聲音提高了幾分,又趕緊壓下來,“在我眼里,你是個好姑娘,是……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
白玉霜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
在這個冷冰冰的戲班里,李永起是唯一一個把她當人看的。每次她累了,他會默默地遞上一杯水;每次她挨罵了,他會在角落里投來關切的目光。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空氣中流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那是兩顆同樣被壓迫的心,在黑暗中互相取暖的火花。
可是,這火花還沒來得及燃燒,門簾子又動了一下。
白玉霜嚇得趕緊把水杯放下,李永起也慌亂地轉過身去擦琴。
李卞氏并沒有進來,只是在門口晃了一下影子。但白玉霜知道,那雙陰毒的眼睛,一定在某個角落里盯著她。在這個戲班里,她沒有秘密,也不配擁有感情。
那天晚上,白玉霜強撐著去陪了酒。在酒桌上,她忍受著那些男人的葷段子和咸豬手,臉笑得僵硬,心卻在滴血。
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白玉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了李永起那雙真誠的眼睛,想起了他說的那句“在我眼里不是”。
也許,這就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的一道光。她想抓住這道光,哪怕是被燒成灰燼,她也想試一試。
可她不知道的是,隔壁房間里,李卞氏正借著昏暗的燈光,數著今天收來的大洋。她聽到了白玉霜翻身的動靜,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想飛?”李卞氏把一枚大洋吹得嗡嗡響,放在耳邊聽了聽,“進了老娘的門,這輩子你就別想飛出去。就算要飛,我也得先把你翅膀給折了!”
02
隨著白玉霜的名氣在上海灘越來越大,上門提親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有富商巨賈,也有軍閥權貴,一個個開出的價碼都不低。
按理說,養女能嫁個好人家,做母親的應該高興才對。可李卞氏卻整日里愁眉苦臉,在屋里轉磨磨。
她心里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白玉霜現在正是搖錢樹掛果最盛的時候,這要是嫁了人,那以后賺的錢可就不是進她的腰包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夫家能讓她這個養母繼續把著錢袋子?做夢呢!
更讓李卞氏警惕的是,她發現白玉霜最近有些不對勁。這丫頭以前唱完戲就回屋發呆,現在卻總愛往樂池那邊湊,眼神兒老是往那個拉琴的李永起身上飄。
李永起那窮小子有什么好?要錢沒錢,要權沒權,除了一把破琴什么都沒有。可偏偏就是這種人最危險,因為他能給白玉霜那個傻丫頭最想要的東西——那種虛無縹緲的“真心”。
要是白玉霜真跟了李永起,那這棵搖錢樹可就徹底飛了。
李卞氏決定先下手為強。
這天一早,白玉霜剛起來洗漱完,李卞氏就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走了進來,臉上堆著難得的笑意。
“玉霜啊,起來了?”李卞氏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熱氣騰騰的,一股子刺鼻的中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屋子,“來,趁熱把這碗藥喝了。”
白玉霜皺了皺眉,往后縮了縮身子:“媽,這是什么藥啊?我沒病,不用喝藥。”
“什么沒病?你看你最近臉色蠟黃的,那是氣血虧了!”李卞氏板起臉,做出一副心疼的樣子,“這可是我托人從老家弄來的祖傳秘方,專門補氣養血的,還能潤嗓子。你現在是角兒,嗓子就是命,媽還能害你不成?”
白玉霜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汁,心里總覺得不踏實。她聞著那味道就想吐,本能地抗拒:“媽,我真不想喝,太苦了。”
“良藥苦口利于病,你怎么這么不懂事呢?”李卞氏的臉瞬間拉了下來,聲音也高了八度,“我一大早起來給你熬藥,煙熏火燎的,你倒好,一句話就不喝了?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見李卞氏又要發作,白玉霜只能嘆了口氣。在這個家里,順從已經成了她的習慣。她端起碗,屏住呼吸,強忍著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一口氣灌了下去。
藥汁順著喉嚨流進胃里,像是一團火在燒,緊接著又泛起一股冰冷的寒意。白玉霜捂著肚子,感覺胃里一陣陣地絞痛。
“媽,這藥怎么喝下去肚子這么疼啊?”白玉霜痛苦地皺起了眉頭。
“疼就對了!那是藥勁兒在走呢,通則不痛,痛則不通,說明你身體里有寒氣!”李卞氏接過空碗,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行了,趕緊收拾收拾,下午還得排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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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起,李卞氏每天都會準時端來一碗藥,逼著白玉霜喝下去。
白玉霜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腹部經常隱隱作痛,例假也開始變得不正常,甚至有時候兩個月都不來一次。她以為是自己太累了,再加上李卞氏說是“排毒”,也就沒敢多想。
與此同時,李卞氏對李永起也開始了“行動”。
有一天散場后,李永起背著琴往家走,路過一條黑巷子時,突然沖出來幾個地痞流氓,二話不說,拿著麻袋套住他的頭就是一頓毒打。
李永起被打得鼻青臉腫,連琴都被踩碎了。第二天他一瘸一拐地來到戲班,白玉霜看到他那副慘樣,心疼得眼淚直掉。
“永起哥,這……這是誰干的?”白玉霜拿著手帕,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著嘴角的血跡。
李永起疼得直吸涼氣,卻搖搖頭:“不知道,那幫人什么都沒說,上來就打。可能是……可能是我倒霉,遇上搶劫的了。”
白玉霜不是傻子,李永起一個窮樂師,身上能有幾個錢?搶劫的能盯上他?她猛地回頭看向坐在不遠處的李卞氏。
李卞氏正嗑著瓜子,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根本沒看見這邊的動靜。但當白玉霜看過去的時候,李卞氏突然抬起頭,眼神像刀子一樣扎了過來,嘴角掛著一絲冷笑,似乎在說: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
那一刻,白玉霜全明白了。這是警告,是李卞氏給她的警告。如果不斬斷情絲,下一次李永起丟的可能就不是琴,而是命了。
恐懼像毒蛇一樣纏繞著白玉霜的心,但與此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反抗念頭也在她心里瘋長。
與其這樣被慢慢折磨死,不如拼死一搏!
這天晚上,趁著李卞氏出去打牌,白玉霜悄悄把李永起拉到了后院的柴房里。
“永起哥,我們走吧。”白玉霜緊緊抓著李永起的手,聲音顫抖卻堅定,“離開上海,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去哪里都行,哪怕是去鄉下種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再受這份罪,我就知足了。”
李永起看著白玉霜那雙含淚的眼睛,心里也是一陣激蕩。他早就受夠了看李卞氏的臉色,更受夠了看著心愛的女人受苦。
“好,我們走!”李永起咬著牙說道,“我老家在天津楊村,那里偏僻,沒人認識咱們。咱們去那里,蓋兩間草房,我磨豆腐養你!”
“我不怕吃苦,只要能逃出這個牢籠。”白玉霜從懷里掏出一個手絹包,里面是她這些年偷偷攢下的一點首飾和幾塊大洋,“這是我所有的積蓄,咱們省著點花,夠咱們安家的了。”
兩人商定,就在三天后的除夕夜動手。那天戲班封箱,大家都忙著過年,警惕性最低。
接下來的三天,白玉霜過得提心吊膽。她依然每天喝下那碗苦澀的藥湯,在李卞氏面前裝得比以前更順從。她把那包細軟藏在最隱秘的地板縫里,每天晚上都要摸一摸才能睡著。
那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通向自由的鑰匙。
03
除夕之夜,上海灘到處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戲班里剛剛演完了封箱戲,大家伙兒都在前廳吃年夜飯,劃拳喝酒的聲音震天響。李卞氏作為班主,自然是被眾人圍在中間敬酒,喝得滿面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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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霜推說身體不舒服,早早地退了席。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心跳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她迅速換下那身華麗的戲服,穿上了一件早就準備好的粗布棉襖,頭上包了一塊藍布頭巾。她看了一眼這個住了好幾年的房間,沒有一絲留戀,只有急切想要逃離的渴望。
她蹲下身,顫抖著手撬開了那塊松動的地板磚,伸手去摸那個手絹包。
然而,指尖傳來的觸感卻是一片冰涼的空蕩。
白玉霜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死心地把手伸進去亂摸,沒有,什么都沒有!
她慌了,瘋了一樣把地板磚全都掀開,把床鋪翻了個底朝天,甚至趴在地上一點點地摳那磚縫。
沒有,還是沒有。她的首飾,她的大洋,她和李永起私奔的盤纏,全都憑空消失了!
就在這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白玉霜僵硬地轉過頭,只見李卞氏正坐在門口那張太師椅上,手里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只翠綠的玉鐲子。
那正是白玉霜攢了三年才偷偷買下的,準備變賣了當路費的鐲子。
李卞氏的臉上沒有了剛才酒桌上的醉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清醒和冷酷。
“找這個呢?”李卞氏舉起鐲子,對著燈光照了照,“成色不錯,看來你私底下沒少藏私房錢啊。”
白玉霜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干了。
“媽……”
“別叫我媽!我沒你這種吃里扒外的女兒!”李卞氏猛地把鐲子拍在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我對你不好嗎?把你捧成大角兒,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倒好,想跟個男人私奔?你想把老娘扔下不管了?”
“我沒有……我只是……”白玉霜語無倫次地辯解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沒有?那你這一身打扮是想干什么去?去唱大鼓書啊?”李卞氏冷笑一聲,拍了拍手。
門外立刻走進來了兩個彪形大漢,拖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扔在了地上。
那是李永起。
他嘴里塞著破布,渾身是血,顯然是剛挨了一頓毒打。看到白玉霜,他拼命地掙扎著,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眼睛瞪得老大,滿是焦急和絕望。
“永起哥!”白玉霜尖叫一聲,想要撲過去,卻被李卞氏一把扯住了頭發。
“還沒出門呢就護上了?”李卞氏用力把白玉霜按在桌子上,臉貼得極近,那股濃烈的酒氣噴在白玉霜臉上,“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他是你的姘頭是吧?行,今天我就當著你的面,廢了他這雙手,我看他以后還怎么拉琴勾搭你!”
說著,李卞氏沖那兩個大漢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大漢從腰里抽出一根鐵棍,獰笑著走向李永起。
“不要!媽!我求求你!不要!”白玉霜“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瘋狂地磕頭,額頭撞在地板上砰砰作響,“我不走了!我不跑了!錢我也不要了!我都給你!求求你放了他!放過我們吧!”
李卞氏看著腳下痛哭流涕的白玉霜,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芒。她抬起手,示意大漢停下。
“想讓我放過他也行。”李卞氏慢條斯理地將一碗早就準備好的藥湯,放在了桌子上,“把這碗藥喝了,喝得干干凈凈,我就放你們走。”
白玉霜抬起頭,看著那碗熟悉的黑漆漆的藥湯,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懼。
“這……這是什么?”
“這是送行酒,也是讓你死心的藥。”李卞氏陰惻惻地說道,“喝了它,我就當沒生養過你這個女兒,你想跟這個男人去哪兒就去哪兒,我絕不攔著。”
白玉霜看著李永起那祈求的眼神,又看了看李卞氏那決絕的面孔。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活路。
她顫抖著端起那碗藥,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碗里。她閉上眼,仰起頭,咕咚咕咚地把那一碗苦澀至極的液體灌進了肚子里。
“好了……我喝了……”白玉霜把空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現在可以放我們走了嗎?”
李卞氏看著地上的碎片,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怪異。那是混合著嘲諷、憐憫和殘忍的笑。
她揮了揮手,那兩個大漢給李永起松了綁,像扔垃圾一樣把他踢到了門口。
李永起掙扎著爬起來,沖過來扶住搖搖欲墜的白玉霜。
李卞氏沒有阻攔,她只是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白玉霜面前。
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卞氏微微彎下腰,把嘴湊到白玉霜的耳邊。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像是慈母在給孩子講睡前故事,但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鋼針。
“你知道這半年多,你每天喝的到底是什么嗎?”
白玉霜渾身一僵,驚恐地看著她。
李卞氏嘴角的笑容越來越大,那笑容在燈光下扭曲變形,顯得無比猙獰。
“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她指的是白玉霜小腹的位置,雖然那里什么都沒有,但那眼神仿佛透過皮肉看到了里面早已枯萎的器官。
李卞氏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惡意:“傻丫頭,那是絕戶的藥。你這輩子,就是只下不了蛋的……”
白玉霜的瞳孔瞬間放大到了極致,手里的包袱“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扶著自己的李永起。
那一刻,她眼里的光,徹底熄滅了……
04
李卞氏的話,像是一道晴天霹靂,把白玉霜的三魂七魄都給劈散了。
絕戶藥……終身不孕……
這幾個字在白玉霜的腦海里瘋狂地旋轉,炸得她頭暈目眩。她捂著肚子,那里仿佛突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尊嚴。
作為一個舊時代的女人,不能生育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是個殘缺的人,是個注定要被夫家嫌棄的“廢物”。
李卞氏看著白玉霜那如喪考妣的表情,得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指著大開的房門說道:“行了,話我都說透了。門就在那開著,你們想滾就趕緊滾。不過丫頭,你最好現在就問問你身邊這個男人,他還愿不愿意要一只永遠下不了蛋的雞?”
白玉霜顫抖著看向李永起,眼淚奪眶而出,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她在等,等李永起的一個態度,哪怕是一個猶豫的眼神,都會成為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永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驚呆了。
他是傳統的莊稼漢出身,骨子里還是講究傳宗接代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里確實閃過了一絲震驚和遲疑。
但看著白玉霜那絕望的樣子,看著李卞氏那惡毒的嘴臉,男人的血性讓他暫時壓下了心底的芥蒂。
“我要!不管她變成什么樣,我都要!”李永起咬著牙,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白玉霜,沖著李卞氏吼道,“我就算是一輩子沒后,我也不能讓她再落在你手里受罪!”
說完,李永起攙著白玉霜,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那個吃人的戲班。
那一夜,風雪交加。兩人身無分文,只憑著一口氣逃出了上海,一路乞討,幾經輾轉,終于逃回了李永起的老家——天津楊村。
初到鄉下的日子,雖然苦,卻也透著一股子難得的寧靜。白玉霜脫下了那身價值連城的戲服,換上了粗布麻衣。她不再是舞臺上那個風情萬種的評劇皇后,而是一個在這個偏僻村子里學著推磨、做豆腐的農婦。
李永起家徒四壁,幾間破草房漏風又漏雨。
為了生計,兩人起早貪黑地磨豆腐賣。白玉霜那雙原本用來蘭花指、拋水袖的手,現在卻生滿了凍瘡,粗糙得像老樹皮。可每當看著爐灶里的火苗,她還是會覺得心里踏實。至少這里沒有打罵,沒有那碗苦澀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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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貧賤夫妻百事哀。這種因為逃亡而產生的激情,終究抵不過柴米油鹽的消磨。
日子一天天過去,新鮮感沒了,生活的重擔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李永起原本就是個過慣了散漫日子的樂師,受不了這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他開始變得暴躁,脾氣越來越大。
更可怕的是,他染上了賭癮。
原本賣豆腐攢下的那幾個銅板,還不夠他去賭坊輸一把的。一開始還是偷偷摸摸地去,后來輸紅了眼,就開始從家里拿東西去當。
這天晚上,外面下著大雨。白玉霜剛把明天要賣的豆子泡好,李永起就醉醺醺地回來了,一進門就開始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那是咱們買過冬煤球的錢!”白玉霜死死護著那個破瓦罐。
“給我!老子今天手氣背,明天一定能翻本!”李永起一把推開白玉霜,搶過瓦罐就要往外走。
“李永起!你不能再去賭了!這個家都要被你輸光了!”白玉霜哭喊著抱住他的腿,“咱們說好要好好過日子的,你怎么變成了這樣?”
李永起被纏得心煩,抬腳就把白玉霜踹倒在地。瓦罐摔碎了,銅板滾了一地。
他紅著眼睛,指著地上的白玉霜破口大罵:“好好過日子?怎么過?就守著你這個喪門星過?別人家娶媳婦都能生個大胖小子,熱炕頭暖暖乎乎的。你呢?老子為了你,斷了李家的香火,我現在去玩兩把怎么了?那是老子心里的苦!”
這句話,像是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地捅進了白玉霜的心窩子,還在里面攪了幾圈。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雨水從破屋頂漏下來,打在臉上。
原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原來,那句“我要”,不過是一時的逞強。那個因為那碗毒藥留下的傷疤,從來沒有愈合,反而在這個貧窮的家里潰爛、流膿。
就在白玉霜萬念俱灰的時候,李卞氏的“追兵”到了。
來的人帶來了李卞氏的口信,內容很簡單,卻足以讓白玉霜徹底崩潰。
李卞氏并沒有派人來抓她,而是讓人告訴白玉霜:因為她跑了,戲班子沒人唱戲,李卞氏把氣都撒在了白玉霜的養女——“小白玉霜”身上。
那個只有十幾歲的孩子,現在正代替她受著非人的折磨,如果白玉霜再不回去,李卞氏就把小白玉霜賣到窯子里去接客。
一邊是已經破碎不堪、充滿嫌棄的“家”,一邊是那個無辜孩子凄慘的哭聲。
白玉霜看著還在呼呼大睡的李永起,那個曾經發誓要保護她的男人,現在只會給她帶來無盡的羞辱。
她站起身,擦干了眼淚。她的夢醒了。
第二天一早,當李永起醒來時,屋里已經空了。桌子上放著幾塊她連夜去鄰居家借來的大洋,那是留給他最后的“分手費”。
白玉霜坐上了回上海的馬車。她知道,這一回去,就是重入地獄,再無生還的可能。
05
回到上海的白玉霜,就像是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李卞氏并沒有因為她的回歸而有一絲溫情,反而變本加厲。
她覺得白玉霜這次私奔讓她丟了面子,更讓她損失了不少錢。為了把這一年多的損失補回來,李卞氏給白玉霜排了滿滿當當的戲碼,甚至不顧她的身體狀況,強迫她去陪那些更下流、更有權勢的客人。
白玉霜只能麻木地順從。她的心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有這副殘破的皮囊,還能為那個可憐的小白玉霜換來一點生存的空間。
可是,厄運并沒有放過她。
當時上海灘有個叫吳菊癡的漢奸文人,仗著日本人撐腰,那是橫行霸道。他早就對白玉霜垂涎三尺,多次想要霸占她。白玉霜雖然心死,但骨子里的傲氣還在,幾次三番地拒絕了他。
這下可惹惱了吳菊癡。他在報紙上大肆造謠,污蔑白玉霜生活作風有問題。
為了息事寧人,為了戲班子還能活下去,白玉霜不得不忍氣吞聲,擺了一桌酒席給吳菊癡賠罪。
飯局上,白玉霜強顏歡笑,任由那只骯臟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還得端著酒杯說好話。吳菊癡得意洋洋,以為終于降服了這個烈女。
誰知,就在那天晚上,吳菊癡剛出飯店門,就被愛國志士當街擊斃。
這本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日本人卻把賬算到了白玉霜頭上。因為她是最后和吳菊癡吃飯的人。
那一夜,憲兵隊沖進了戲班,像拖死狗一樣把白玉霜拖走了。
在那個陰暗潮濕的審訊室里,白玉霜經歷了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兩個星期。
日本人不需要證據,他們只需要一個發泄怒火的對象。老虎凳、辣椒水、皮鞭……各種刑具輪番上陣。
白玉霜咬碎了牙,幾次痛昏過去,又被冷水潑醒。她的身體被徹底摧毀了,下身更是受了重創,那是之前那碗絕育藥留下的病根,在這次折磨中徹底爆發。
雖然最后因為查無實據,再加上社會輿論的壓力,日本人把她放了。但走出來的白玉霜,已經不再是個人,而是一個滿身傷病、奄奄一息的鬼。
她開始頻繁地腹痛,下身出血不止。去醫院一查,是子宮癌,晚期。
那碗毒藥,加上長期的郁結和這次的酷刑,終于把她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醫生說,她必須立刻停止演出,住院治療,或許還能多活幾個月。
可李卞氏哪里肯依?
“癌?我看你是想偷懶吧!”李卞氏看著診斷書,臉上沒有一絲悲傷,只有滿臉的不耐煩,“只要沒死,就得給我上臺!咱們戲班子現在全靠你撐著,你不唱,大家伙兒喝西北風啊?”
白玉霜躺在床上,臉色慘白如紙,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媽……我真的……唱不動了……”
“唱不動也得唱!就算死,你也得給我死在臺上!”李卞氏惡狠狠地把戲服扔在她身上,“今晚是《閨房勸婿》,票都賣出去了,你要是敢砸了場子,我就打斷小白玉霜的腿!”
聽到養女的名字,白玉霜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那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后的牽掛了。
“好……我唱……”
1942年的那個夏天,異常悶熱。
白玉霜強撐著病體,畫上了濃妝。那厚厚的脂粉,遮住了她灰敗的臉色,卻遮不住她眼底的死氣。
鑼鼓點敲響了,白玉霜走上了那個她站了一輩子的舞臺。
她每走一步,腹部都像是有刀在攪。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來,把妝都弄花了。可是當她一開口,那聲音依然凄婉動人,唱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臺下的觀眾叫好聲一片,沒人知道臺上的角兒正在經歷怎樣的煎熬。
唱到高潮處,白玉霜突然覺得下身涌出一股熱流。那是血,止不住的血。
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天旋地轉。
“我是唱戲的……就是倒……也要倒在臺上……”
這是她腦海里最后的念頭。
她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轉完了最后一個圈,然后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重重地摔在了戲臺上。
鮮血染紅了潔白的戲服,像是一朵盛開在雪地里的紅梅,觸目驚心。
臺下一片嘩然,有人尖叫,有人起哄。
后臺的李卞氏沖了上來,她沒有第一時間去叫醫生,而是先去翻白玉霜身上的口袋,看看有沒有私藏的賞錢。
當白玉霜被抬回后臺,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時候,李卞氏還在一旁罵罵咧咧:“晦氣!真晦氣!這一場算是白演了,還得給人家退票錢!”
彌留之際,白玉霜費力地睜開眼。
她看到了那個破敗的屋頂,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還沒有被賣掉的下午,陽光很好,她還叫李桂珍,不是什么白玉霜。
她想起了李永起,那個讓她愛過又恨過的男人;想起了小白玉霜,那個有著和她一樣命運的孩子。
她看向李卞氏,那個毀了她一生的女人。
李卞氏正背對著她,數著抽屜里的鈔票,嘴里嘟囔著:“這丫頭一死,以后可怎么弄錢啊……”
白玉霜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她的一生,從被賣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個悲劇。她被吸干了血,被榨干了骨髓,最后連死,都不得安寧。
因為未婚無子,按照那時候的規矩,她不能進祖墳。
死后,她被草草埋在了天津的一處亂葬崗,那地方叫“孤女墳”。只有一塊破木牌,上面甚至沒寫“白玉霜”三個字,只刻著她的乳名。
一代評劇皇后,生前萬人追捧,死后孤魂野鬼。
只有那戲園子里,依然鑼鼓喧天,依然有人在唱著悲歡離合。只是再也沒有人知道,那戲文里的一字一句,都是一個女人用血淚寫成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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