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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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提起宋文帝劉義隆,不少人第一反應是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里的那句“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仿佛這個帝王的一生,只該貼著北伐失敗的標簽。
但藏在這句詞背后的元嘉二字,其實是南朝百年亂世里最亮的一塊治世招牌:它是東晉南渡以來,第一個真正讓江左百姓吃飽飯、睡安穩覺的年號,是戰火焚過的建康城(今南京)外,終于響起稻花香里說豐年的豐年之音。
而締造這個年號的劉義隆,本身就是一段從備胎到帝王的逆襲劇本,他本是宋武帝劉裕的第三個兒子,差點死在宮廷政變的刀下,卻踩著亂世的血與火,把一個剛經歷篡位之亂的南朝宋,拉回了盛世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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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個最好的時代里,也藏著最刺人的遺憾:劉義隆開創了盛世,卻沒能守住盛世的延續。今天老達子就來大家聊聊這位宋文帝劉義隆,看看他是如何從備胎上位,又是怎么毀了自己開創的盛世呢~
逆襲開局
劉裕這輩子夠傳奇:從賣草鞋的窮小子,到滅南燕、平后秦的南朝第一帝,但他最大的遺憾,是沒教好接班人。
長子劉義符登基時才17歲,《宋書?少帝紀》里把他的荒唐寫得很直白,老爹剛死,他就在守喪期間穿得花里胡哨,跑到皇宮池塘邊玩劃船,甚至把禁衛軍拉來當游戲隊友,把朝堂變成了游樂場。
更過分的是,他為了建游樂園,天天征發工匠,朝成暮毀,早上剛建好的樓臺,晚上就拆了重建,折騰得百姓叫苦連天。
這樣的皇帝,自然坐不穩龍椅。劉裕臨終托孤的四個大臣(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里,三個文臣(徐、傅、謝)覺得不能再等了,再讓劉義符玩下去,劉裕打下來的江山就要沒了。
選誰當新皇帝?劉裕的次子劉義真更不靠譜,他跟謝靈運、顏延之混在一起,天天吟詩作對,連自己的封地都管不好,早就被廢為庶人。
下一個就是老三劉義隆:當時18歲,在荊州當刺史,《南史》說他寬和仁厚,有君人之德,連荊州百姓都夸他愛民如子。
但劉義隆接到迎立消息時,第一個反應是怕,廢立皇帝這種事,歷來是刀光劍影,搞不好就是請君入甕。他先派親信王華快馬去建康打探,王華回來拍著胸脯說諸公誠心,無復可疑,他還是不放心。
走到建康城外的朝宗門,他干脆勒住馬韁繩不肯進,萬一里面有伏兵怎么辦?徐羨之、傅亮趕緊帶著百官跑出來,趴在馬前說:“臣等受武帝遺命,絕不敢有二心,殿下若不信,我們愿以死明志!”
劉義隆盯著他們的眼睛看了半天,確認沒有惡意,才敢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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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平二年(424年)八月,劉義隆在太極殿登基,改元元嘉。這一年,他18歲,是南朝宋第三位皇帝,但這個皇帝當得一點都不穩:顧命大臣手里有廢立權,謝晦在荊州握著重兵,連皇宮衛士都可能不是自己人。
劉義隆三步定乾坤
首先是拉盟友,穩住兵權。
顧命大臣里,檀道濟是唯一的武將,手里握著北府兵余部,這是當時南朝最能打的軍隊。劉義隆直接對檀道濟說:“廢立之事,卿非首謀,朕不怪你”。
一句話把檀道濟拉到自己這邊,等于握住了槍桿子。
然后開始收權力。
元嘉元年(424年),他下詔罷錄尚書事,把徐羨之總攬朝政的權力收回來。
元嘉二年(425年),又把傅亮的中書監換成左光祿大夫,看似升官,實則剝奪了傅亮掌管中樞的實權,讓他成了虛職大臣。
最后就是算舊賬,徹底翻盤。
元嘉三年(426年),劉義隆終于動手了:他下詔說徐羨之、傅亮殺害前廬陵王劉義真(劉裕次子),罪大惡極,直接派人抓徐羨之、傅亮。徐羨之聽到消息,跑到建康城外的新林里自殺,傅亮被抓后,砍了腦袋。
謝晦在荊州聽到消息,趕緊起兵反抗,但劉義隆早有準備,他派檀道濟帶兵平叛。檀道濟的北府兵一到,謝晦的軍隊瞬間崩潰,謝晦被抓回建康,斬首示眾。
這一年,劉義隆才20歲,就把所有顧命大臣的權力收回到自己手里。《宋書?文帝紀》說他“臨朝淵默,尊嚴若神”,其實哪有什么天生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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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他比別人更懂小心駛得萬年船,從荊州到建康的路上,他不敢輕信;從登基到收權的三年里,他不敢急功近利。
他的逆襲,不是天上掉餡餅,是步步為營。等他把權力抓穩時,南朝宋終于告別了廢立之亂,迎來了元嘉之治的起點。
高光時刻:元嘉之治
元嘉三年(426年),當謝晦的人頭掛在建康城墻上時,他的治國劇本已經寫好了核心:不折騰、不擺譜,把每一件小事扎扎實實干到底。
劉義隆的爺爺賣過草鞋,父親種過田,所以他比誰都懂,百姓反,不是因為想反,是因為沒飯吃。登基第一年,他就下了道反內卷詔書:“租布之調,悉以見戶為正,不得茍濫”。
意思很直白:收稅只按實際戶口來,不許官員亂攤派。緊接著又給地方官下了KPI:“能勸課農桑、使流民歸業者,升爵。若使百姓逃荒者,免官”。
他像個農業督導員一樣,盯著地里的每一寸莊稼。元嘉五年(428年),派會稽太守孔靈符修吳興塘,挖了31里河渠,引苕溪水灌田2000余頃,讓吳興(今湖州)成了江南糧倉,后來吳興熟,江南足的諺語,就從這時候傳開了。
元嘉二十一年(444年),翻修戰國時的芍陂(今安徽壽縣),疏通淤堵的渠道,灌田萬頃,淮南百姓終于不用再怕旱災。
對逃荒的流民,他搞計口授田,每個流民分15畝糧田、5畝桑田,還免3年租稅,你只要肯留下來種田,我就不讓你餓肚子。
《宋書?食貨志》里的記載,是最實在的注腳:“元嘉中,家給人足,倉庫盈溢。江南之為國盛矣,地廣野豐,民勤本業,一歲或稔,則數郡忘饑”。
什么叫盛世?就是一年豐收,幾個郡都不用餓肚子,這對剛經歷幾十年戰亂的江南來說,已經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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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農民吃上飯以后,他還打豪強。東晉以來,士族豪強像地里的雜草,占山、占水、占良田,把百姓的活路堵得死死的。
謝靈運就是典型:他在會稽(今紹興)占了幾百畝山,圈了幾十里湖,派家丁拿刀守著,不許百姓進山砍柴、下湖打魚。劉義隆盯著這股歪風,終于在元嘉七年(430年)下了道狠詔:禁斷山澤,不許豪強獨占。百姓要砍柴、打魚,隨便來,敢攔著的,抓起來法辦!
不光管山澤,他還砸了士族的選官特權。以前士族子弟生下來就是官,寒門子弟再有才也沒機會。劉義隆偏不:選官看才德,不看姓什么!
殷景仁是寒門出身,因為會辦事,升成尚書仆射(副宰相);范曄(寫《后漢書》的那位)是次等士族,因為文章好,被召進秘書省修史;連出身庶族的沈慶之,也因為會帶兵,當上了鎮北大將軍。
社會的向上通道通了,百姓就有了奔頭,士族不敢再隨便兼并土地,寒門子弟能靠讀書當官,連路邊賣茶的老頭都敢說:我兒子要是好好讀書,將來也能當縣太爺!
然后搞文化,元嘉十五年(438年),劉義隆在雞籠山(今南京北極閣)建了儒學館,請學者雷次宗來講學。沒想到消息一傳,上千個年輕人背著行李從四面八方趕來,有寒門子弟,有士族子弟,甚至有北邊逃來的讀書人。
雷次宗坐在草棚里講《禮記》,學生們坐在地上聽,連臺階上都擠滿了人。劉義隆聽說后,特意派太監送茶,笑著說:這些孩子,是南朝的未來啊。
緊接著,他又立了玄學館(講老莊)、史學館(講歷史)、文學館(講文章),這就是元嘉四學。以前讀書是士族的專利,現在寒門子弟也能進四學,讀完能考秀才孝廉,能當官。
《宋書?雷次宗傳》里說:“次宗講學雞籠山,學徒甚盛,帝數幸其館,資給甚厚。”劉義隆不是裝樣子,他知道,文化能讓社會穩下來,年輕人有書讀,就不會去造反,百姓有文化,就會信朝廷。
最后還跟北朝通商互市。
元嘉七年(430年),劉義隆先遣使通和,隨后魏主拓跋燾報書許之,隨后又在邊界設互市,你賣馬,我賣布,公平交易。
這一互市就是20年。北魏的戰馬跑到江南,成了南朝軍隊的戰斗力;江南的絲綢跑到北方,成了北魏貴族的華服。《魏書?世祖紀》里說:“元嘉中,魏宋互市,邊民得濟,國用亦足”。
翻譯過來就是:邊界百姓靠通商賺了錢,國家財政也充裕了。
劉義隆不是怕北魏,是忍得住,他想先攢夠錢、攢夠兵,再完成父親收復中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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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之治:南朝最實在的盛世
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劉義隆站在石頭城上,望著長江里往來的商船:吳興的米、會稽的魚、蜀地的布,連北方來的商人都在叫賣北魏的馬。
街道上沒有逃荒的人,茶館里有人在講四學的課,連賣豆腐的老太太都笑著說:這年頭像塊剛蒸好的米糕,軟和、踏實。
《宋書?文帝紀》用八個字總結這段日子:“家給人足,倉庫盈溢”。什么叫家給人足?就是百姓家里有存糧,身上有補丁但干凈的衣裳;什么叫倉庫盈溢?就是國家的糧倉裝不下了,得新修幾個倉庫放糧食。
有人說元嘉之治沒存在感,沒有秦始皇的統一,沒有漢武帝的開疆,但對江南百姓來說,這是最實在的盛世:不用逃荒,不用餓肚子,孩子能讀書,老人能看病,男人能種田,女人能織布。
但就在這最實在的盛世里,他的心里藏著個不實在的夢,他想收復中原,想完成父親沒完成的事業。這個夢,最終讓元嘉之治的榮光,染上了血的顏色。
北伐夢碎
劉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宋文帝劉義隆發動了對北魏的戰役,十萬宋軍分三路北伐:東路王玄謨攻滑臺,西路柳元景打弘農,中路劉駿取許昌。
一開始很順,柳元景收復了弘農,劉駿拿下了許昌,連黃河邊的百姓都舉著酒壺來迎宋軍:我們等南朝的兵,等了二十年!
可東路的王玄謨,把一手好牌打爛了。他圍滑臺三個月,天天盯著城里的茅屋流口水:那都是我的財產,燒了多可惜?手下勸他用火箭攻城,他罵人家沒遠見。
等北魏援兵到了,拓跋燾親率幾十萬大軍南下,王玄謨嚇得棄軍而逃,士兵們像沒頭的蒼蠅,被魏軍砍得尸橫遍野。
滑臺之敗,成了北伐的轉折點。拓跋燾乘勝追擊,一路殺到長江邊的瓜步(今江蘇六合),對著建康城喊:劉義隆,你敢出來跟我單挑嗎?他的軍隊在江北燒殺搶掠,把元嘉之治攢下的糧倉、村莊全燒了。
《資治通鑒》里寫:“所過郡縣,赤地無余,春燕歸,巢于林木”。意思是,魏軍走過的地方,連草都不剩,春天回來的燕子,只能在樹上做窩。
劉義隆站在石頭城上,望著江北的火光,眼淚掉了下來。他想起元嘉五年修吳興塘時,百姓拉著他的袖子說陛下是活菩薩;想起元嘉二十年互市時,北魏商人笑著遞給他一匹絲綢。
可現在,這一切都沒了,他用二十年穩攢下的盛世,毀在一場急的北伐里。
父子相殘
北伐失敗后,劉義隆像變了個人,他不再天天去農業園看莊稼,不再聽大臣講民生,而是對著武帝陵發呆,嘴里念叨:“父親,我對不起你。可更要命的,是家里的亂。”
太子劉劭,是他和袁皇后的長子,從小被當作未來的皇帝培養。可劉劭越長越歪,他信巫蠱,讓東陽公主的奴婢鸚鵡,用玉人刻劉義隆的樣子,埋在含章殿后面;他跟弟弟劉浚勾結,說要是父親敢廢我,就送他歸西。
元嘉三十年(453年)的二月,劉義隆終于知道了巫蠱的事。他坐在合殿里,手里攥著潘淑妃送來的密信,指甲掐進掌心:“劭兒居然想咒我死?”
他找來宰相徐湛之商量:“我想廢太子,立劉鑠怎么樣?”徐湛之猶豫:“太子手里有東宮兵,萬一……”
劉義隆打斷他:“明天就下詔!”
可他沒想到,東宮的太監早把消息傳給了劉劭。當天晚上,劉劭率三千東宮兵沖進云龍門,直撲合殿。劉義隆聽見腳步聲,抓起茶幾擋住,喊著:“劭兒,你要干什么?”
劉劭的劍已經刺了過來,他睜著眼睛,到死都不敢相信,殺他的,是自己疼了三十年的兒子。
老達子說
劉義隆的悲劇,早寫在他的備胎命運里。他一輩子都在證明自己:證明老三能當皇帝,證明能開創盛世,證明能完成父親的北伐夢。可當證明變成執念,他就忘了自己最擅長的穩,北伐時,他不聽勸告,急著出兵;對兒子,他縱容劉劭的權力,忘了制衡。
《宋書?文帝紀》說他“晚年多猜忌”,其實不是猜忌,是害怕:害怕盛世不夠完美,害怕不如父親,害怕兒子會像他當年一樣被廢。可他越害怕,越急,越急,越錯,北伐毀了盛世,兒子要了他的命。
而劉劭的悲劇,是權力的腐蝕。他當太子二十多年,習慣了掌控一切,當劉義隆想廢他時,他第一反應不是求饒,而是用刀解決。
南朝的皇宮里,權力早把親情啃光了,劉裕殺桓玄,劉義隆殺顧命大臣,劉劭殺父親,劉駿殺劉劭,一代又一代,都是刀比親情快。
在權力和利益面前,親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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