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年,南京城的冬夜,寒風如刀。
曾經顯赫一時的曹國公府,如今門庭冷落,四周布滿了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這里已經不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座死牢。
被圈禁在內的,正是大明朝第一代“網紅將軍”,也是如今新朝最大的笑話——李景隆。
消息從高墻內傳出:曹國公羞憤難當,已絕食明志,準備一死了之。
第一天,府中傳出哭聲。
第三天,送進去的飯菜原樣端出。
第五天,看守的人都在打賭,這位嬌生慣養的公子哥,能不能撐過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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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十天,連負責監視的錦衣衛都覺得,李景隆必死無疑了。常人斷水斷糧七日便是極限,何況他這種在蜜罐里泡大的軟骨頭?
然而,當第十天的夕陽落下,那扇緊閉的房門依然死寂。
他死了嗎?
如果你了解李景隆的前半生,了解他在金川門前做過什么,你就會知道:想讓這個人死,比讓豬上樹還難。
**01**
要把時間撥回幾年前,那時候的李景隆,可是大明朝最耀眼的星辰。
他的出身,那是鑲著金邊的。父親李文忠,是大明開國六王之一的岐陽王,朱元璋的親外甥。李景隆作為李文忠的長子,完美繼承了父親的高大英俊,卻唯獨沒繼承父親的那個腦子。
史書上說他“長身,眉目清秀,顧盼偉然”。簡單說,就是長得帥,氣質好,往那一站,就像個絕世名將。
他在京城練兵時,那個排場大得嚇人,號令嚴明,進退有度。連那個殺人如麻的舅公朱元璋看了,都忍不住點頭稱贊,覺得這孩子將來能成大器。
年輕的皇太孫朱允炆,更是成了他的“迷弟”。在朱允炆眼里,表哥李景隆就是大明的衛青、霍去病。
但他們都忘了一件事:演習不是打仗,長得帥也不代表能殺敵。
這就像一個把兵書背得滾瓜爛熟的趙括,在沒有遇到白起之前,誰都以為他是戰神。而李景隆運氣不好,他遇到的不是白起,是比白起還狠的四叔——燕王朱棣。
**02**
建文元年,靖難之役爆發。
老將耿炳文在前線稍遇挫折,急于求成的建文帝朱允炆,立刻做出了一個讓他后悔終生的決定:換帥。
他要把五十萬大軍的指揮權,交給他的偶像表哥,李景隆。
當時的朝堂上,也不是沒有明白人。黃子澄、齊泰雖然書生氣重,但也隱隱覺得不妥。可李景隆太自信了,他在御前拍著胸脯保證,擒拿朱棣如探囊取物。
結果呢?
這一仗,打出了人類戰爭史上的奇觀。
五十萬大軍,整整五十萬精銳,在李景隆的手里,就像是一塊巨大的冰塊扔進了沸水里,迅速消融。
先是在德州,李景隆還沒看見朱棣的主力,就被燕軍的先鋒嚇破了膽,丟棄了所有的糧草輜重,連夜逃跑。
接著是白溝河。這本是一場哪怕平推都能贏的富裕仗,李景隆卻指揮得一塌糊涂。當大風吹折帥旗時,這位主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穩住軍心,而是——再次帶頭逃跑。
主帥一跑,幾十萬大軍瞬間崩潰。
那是一場屠殺。燕軍追擊百里,積尸遍野,河水為之斷流。
后世有人刻薄地評價:就算是五十萬頭豬,讓朱棣去抓,三天三夜也抓不完。但李景隆送掉五十萬大軍,似乎只用了一個轉身的時間。
**03**
如果只是無能,李景隆頂多算個廢物。
但接下來的事,證明了他不僅是廢物,還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喪師辱國之后,朱允炆竟然沒有殺他。這位仁柔的皇帝,依然顧念親情,只是召他回京,甚至沒有過多責罰。
朱允炆的這份仁慈,換來的是什么?
建文四年,朱棣的大軍兵臨南京城下。
南京城墻高大堅固,糧草充足,只要死守,等待勤王之師,朱棣孤軍深入,未必能贏。
朱允炆把最后的希望,把守衛金川門的重任,再次交給了李景隆。
這是最后的信任,也是最后的死路。
當燕王的旗幟出現在地平線上時,李景隆站在城頭。他沒有下令放箭,沒有組織防御。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計算的不是如何退敵,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打,肯定打不過;守,萬一城破了,自己就是死罪。
只有一條路,能讓他繼續當國公,繼續享受錦衣玉食。
那就是賣了朱允炆。
史載,李景隆“開門迎降”。
巨大的金川門緩緩打開,李景隆跪在道路兩旁,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迎接那個曾經殺得他屁滾尿流的四叔入城。
在他的身后,皇宮燃起了熊熊大火,朱允炆不知所蹤。
**04**
朱棣登基了,年號永樂。
按理說,這種賣主求榮的小人,新皇帝最是看不起。但朱棣是個玩弄政治的高手,為了千金買骨,為了安撫人心,他不僅沒殺李景隆,還封他為“奉天輔運推誠宣力武臣”,位列公爵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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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似乎又回到了巔峰。上朝時,他站在班首,以前罵他的那些大臣,如今都要看他的臉色。
但他忘了,叛徒的保質期,是很短的。
當朱棣的皇位坐穩后,清算開始了。
先是刑部尚書彈劾李景隆“包藏禍心”,接著是禮部尚書彈劾他“在家行不軌之事”。朱棣順水推舟,削去了他的勛號,不再讓他上朝。
緊接著,又是奪爵,抄家。
李景隆從云端跌落泥潭,被圈禁在自己的府中,不得踏出半步。
他慌了。他太了解朱棣了,這個四叔心狠手辣,留著自己是因為還有用,現在沒用了,隨時可能一杯毒酒送過來。
為了活命,李景隆必須再演一出戲。
他開始絕食。
他對看守哭訴:“我有罪于朝廷,我不配活著,我要餓死自己謝罪!”
消息傳到宮里,朱棣冷笑一聲,沒說話。
一天,兩天,三天……十天過去了。
按照常理,絕食十日,不死也得脫層皮,連說話的力氣都不該有。可看守回報,李景隆雖然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但中氣似乎并沒有衰竭的跡象。
朱棣起了疑心,派太醫和錦衣衛千戶一同前往曹國公府“探視”。
那天下午,陰雨連綿。錦衣衛千戶一腳踹開了李景隆的臥室門。
屋里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味道,李景隆裹著被子縮在床角,臉色慘白,看似奄奄一息。
“國公爺,皇上派卑職來看看您走沒走。”千戶冷笑著,伸手去探李景隆的脈搏。
這一探,千戶的眉毛就挑了起來。脈象平穩,有力,這哪里是絕食十天的人?這簡直比剛吃完席的人還健康!
千戶的目光在屋內掃視,最終定格在那張巨大的拔步床上。他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被掩蓋在霉味之下的甜香。
錦衣衛千戶猛地掀開那床發餿的錦被,眼前的景象,讓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也終于解釋了為什么李景隆能活到現在——
**05**
在那錦被之下,在李景隆身側的床褥夾層里,赫然藏著半塊還沒吃完的干餅,還有幾顆干癟的紅棗。
而在床下的陰影處,竟然還藏著一只被打翻的便壺,壺里不是尿,而是殘存的米湯!
原來,這十天里,這位口口聲聲要“殉節謝罪”的曹國公,就像一只藏食的老鼠一樣,躲在被窩里偷吃這些藏起來的食物。
他一邊對著窗外大喊“皇上,臣這就去了”,一邊在被窩里大口咀嚼著干糧,還要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
被揭穿的那一刻,李景隆沒有羞愧難當,沒有拔劍自刎。
他只是尷尬地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顫抖著手抓起那半塊餅,塞進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餓……實在是太餓了……”
這就是李景隆。
在生死面前,什么體面,什么尊嚴,什么謊言被揭穿的尷尬,統統都不重要。
他出賣朱允炆,是為了活;他在朱棣面前裝孫子,是為了活;如今這出荒誕的“假絕食”,也是為了活。
他早已參透了一個最無恥的真理:只要活著,哪怕像蛆蟲一樣活著,也比死了強。
**06**
消息傳回宮中,朱棣聽完,竟是放聲大笑。
笑過之后,朱棣擺了擺手:“隨他去吧。”
一個連死都不敢死,連絕食都要造假的人,已經徹底沒有了威脅。殺他,反而臟了自己的名聲;留著他,反倒是個活生生的反面教材,時刻提醒世人:看,這就是背叛者的下場,這就是所謂的名門之后。
于是,李景隆活了下來。
他不僅活過了那次絕食,還活過了朱棣的整個永樂時代。
在漫長的軟禁歲月里,他看著當年的同僚一個個死去,看著朱棣北征,看著大明朝換了人間。他就這樣沒皮沒臉地活著,直到永樂二十二年。
那一年,一代雄主朱棣在北征途中病逝。
而那個“草包”李景隆,竟然在朱棣死后,還多活了一段時間。直到明仁宗朱高熾即位后,他才壽終正寢。
**07**
歷史有時候真的很幽默。
方孝孺為了氣節,被誅十族,血流成河,死得壯烈,卻也死得凄慘。
李景隆為了茍活,賣主求榮,裝瘋賣傻,受盡世人唾罵,卻得了個善終。
如果你去南京,或許還能在故紙堆里翻到曹國公的故事。
人們提起他,不再記得他曾經那樣英俊瀟灑,也不再記得他是開國名將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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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記得那一年的金川門,那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身影;以及那個在被窩里偷吃干餅,絕食十日都不肯死的笑話。
他用一生詮釋了什么叫“好死不如賴活著”。
只是,當他在無數個深夜獨自醒來時,不知道會不會想起當年那個對他推心置腹、叫他“表哥”的年輕皇帝?
或許不會吧。畢竟,對于沒有靈魂的人來說,愧疚太奢侈了,活著,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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