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第一個寒風刺骨的早晨,北京奧北科技園的寫字樓里空蕩蕩,曾被譽為“中國量產自動駕駛第一”的毫末智行,已經是人去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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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2日,公司突然向全員發出《停工放假通知》,以“適配公司當前經營現狀”為由,要求自11月24日起所有員工停工放假。更令人震驚的是,公司賬戶已被凍結,員工們不僅被拖欠兩個月工資,社保也面臨斷繳,部分合同到期員工收到不續簽通知卻無任何補償。
這家曾估值超10億美元、獲得高瓴創投、美團等明星資本加持的自動駕駛獨角獸,僅僅用了六年時間便從行業巔峰跌落谷底。
1.智駕“獨角獸”
毫末智行的誕生,本是一場車企孵化科技公司的典范之作。
2019年,長城汽車董事長魏建軍出于對行業轉型的擔憂,決定將旗下智能駕駛前瞻分部獨立運營,成立毫末智行。
這一決策背后,是長城汽車對智能駕駛這一未來競爭核心領域的布局。
誕生之初,毫末智行就帶有濃厚的主機廠基因。董事長張凱和CIO甄龍豹均為長城嫡系老將,CEO顧維灝則來自百度智能汽車事業部,擁有16年自動駕駛研發經驗。這種人員配置,暗含著長城汽車對毫末智行的期待與厚望。
2021年12月,毫末智行完成A輪融資,金額高達10億元人民幣,投資方包括高瓴創投、美團、高通創投、首程控股、九智資本等,估值突破10億美元,正式躋身獨角獸行列。
毫末智行的崛起速度令人驚嘆,僅用兩年時間就完成了從0到1的突破。其核心產品HPilot智駕系統成功搭載于魏牌、哈弗等超過20款車型,截至2024年,用戶智駕總里程已突破2.5億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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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高光時刻并未持續多久。2023年底,毫末智行的城市NOH功能僅覆蓋北京、保定、上海等3個城市,遠低于其2022年承諾的“年底覆蓋10城,2023年拓展至百城”的目標。
這一“跳票”事件成為壓垮毫末智行的最后一根稻草。
2024年,長城汽車宣布向毫末智行的競爭對手元戎啟行獨家投資1億美元,并與大疆車載展開深度合作。此后,長城汽車的高端車型如魏牌藍山、高山等均棄用毫末智行方案,轉而搭載元戎啟行的“端到端”智駕系統。
2.從“親兒子”到“棄子”
從最初的“親兒子”到后來的“棄子”,作為最大股東,長城汽車的戰略轉向,成為毫末智行隕落的直接原因。
長城汽車董事長魏建軍曾對毫末智行寄予厚望,甚至豪言“毫末要成為中國智能駕駛第一”。
2020年12月,長城汽車針對毫末智行發布了咖啡智駕“331戰略”,即用三年時間實現用戶規模行業第一、用戶體驗評價最好、場景功能覆蓋最多三個領先,打造智能時代自動駕駛的領導者。長城汽車還宣布,旗下子品牌所有的車型都將搭載毫末智行的智駕產品,這為毫末智行提供了穩定的基本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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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隨著行業競爭加劇和技術路線重構,長城汽車的戰略思維開始轉變。
一位接近長城汽車人士對媒體透露:“毫末給集團保證后,長城汽車一直等著,遲遲無法落地,這讓一向要求守信的(長城汽車總裁)穆峰不高興了,開始對外尋摸,元戎啟行主要是穆峰定下來的。”
2024年,長城汽車宣布向元戎啟行獨家投資1億美元,并與大疆車載深化合作。這一戰略轉向,標志著長城汽車從單一依賴轉向多胎戰略——同時投資多家自動駕駛公司,分散技術路線風險,避免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長城汽車對智駕的布局堪稱“重復造輪子”,既孵化毫末,又投資元戎啟行、地平線,同時自研5000人規模的VLA大模型團隊。這種看似冗余的策略,實則是應對行業不確定性的無奈之舉。
長城汽車選擇元戎啟行和大疆車載,本質上是選擇了一條更符合行業趨勢的技術路線。元戎啟行采用“端到端+無圖”方案,技術迭代速度快;大疆車載則通過低成本方案(如成行平臺基礎版僅5000元)推動智駕功能下沉至10萬元級車型,實現科技平權。
相比之下,毫末智行的HP570方案定價8000元,算力僅為100TOPS,而行業同級方案價格已降至4000-7000元,毫末智行在成本控制上明顯落后。
長城汽車的這一戰略轉向,直接切斷了毫末智行的核心支撐。
2024年第四季度開始,毫末智行開始大規模裁員;年底,年終獎未足額發放。今年4月,管理層陸續離職。一直到今年11月初,團隊規模只有大約200人,不足巔峰時期的20%。即便如此,小規模運行只是延緩了毫末智行休克狀態的到來。
3.路線歧途
毫末智行的隕落,本質上始于技術路線選擇的偏差與商業化落地的受阻。
公司早期選擇了“高精地圖+規則算法”的技術路線。這一方案需要通過事先制定好的高精度離線地圖實現輔助駕駛,特點是需要長期高投入來更新迭代地圖數據,且在沒有高精地圖數據的區域無法使用。
尤其當以特斯拉為代表的行業轉向“無圖方案”時,毫末的技術路線顯得笨重而昂貴。“無圖方案”通過車輛的感知系統和AI計算能力,實時感知環境并做出決策,更加靈活且成本更低。高精地圖依賴導致其難以快速擴城,技術迭代速度遠落后于華為、Momenta等頭部企業。
毫末智行在規控時代,輔助駕駛不好用,滲透率不高,短板尚且沒有暴露。但當行業轉向端到端的時候,毫末智行卻還沒有從高精地圖完全轉型,剛提出了要做無圖NOA的目標。到了2025年,行業開始討論世界模型、VLA了,毫末智行甚至都還沒有交付無圖NOA,落后不止一個代際。
與此同時,毫末智行的客戶結構也存在致命缺陷。
作為車企孵化的技術公司,毫末智行一直試圖在“獨立供應商”的定位與“母公司附庸”的現實之間尋找平衡。這種平衡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顯得異常脆弱。
盡管公司曾宣稱與多家主機廠達成定點合作,但官網公示的整車合作伙伴長期僅有長城汽車一家,營收高度依賴母公司。2024年底,毫末智行HPilot的裝車量不過10萬輛,遠不及最初的百萬輛目標。
即使在2024年11月五周年之際,董事長張凱和CEO顧維灝聯合發布內部信,強調“打造高性價比的城市無圖NOA方案”,但此時已為時過晚。
4.行業洗牌
毫末智行的倒下,是中國智能駕駛行業深度洗牌的一個縮影。
據不完全統計,2023-2024年國內注銷/吊銷的智駕相關企業達127家,較2022年增長68%。除了毫末智行,奇瑞孵化的大卓智能、廣汽投資的禾多科技等由車企孵化的項目也相繼折戟。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智能駕駛市場的集中度正在快速提升。目前,行業已形成“地大華魔”四巨頭格局:地平線、大疆、華為和Momenta。
據艾瑞咨詢《2025年中國智能駕駛行業研究報告》顯示,2025年中國智駕市場中,CR5(前五名企業市場份額之和)已達78%,較2023年提升25個百分點。中小廠商的生存空間被越擠越小。
這一趨勢背后,是行業從技術炫技向商業化實戰的深刻轉變。中國自動駕駛行業已進入深度洗牌階段,未來賽道格局,終將由技術硬實力與商業化落地能力說了算。
長城汽車保定總部大樓上,“每天進步一點點”的標語依然醒目,這曾是毫末智行名字的靈感來源。如今,這家立志“每天進步一點點”的公司,卻沒能跟上行業一日千里的步伐。
毫末智行的停擺,標志著一個時代的結束。那個靠融資、靠故事、靠綁定單一巨頭就能成為獨角獸的智能駕駛上半場已經落幕。
行業洗牌的車輪滾滾向前,淘汰賽仍在繼續。在技術成熟度與商業落地能力的雙重考驗下,只有真正掌握核心技術、具備商業化能力的企業,才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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