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初春的一個清晨,報紙送到北京海軍司令部舊樓三層。69歲的粟裕放下茶杯,盯著版面上一行“劉疇西叛變”黑體字,眉頭緊鎖。片刻后,他提筆,給中央軍委辦公廳寫下數百字的意見,這封信,成為后來修正歷史評價的關鍵材料。
信紙尚未干透的墨跡,將回憶拉回到1935年初的懷玉山。那年二月,閩浙贛交界處寒風凜冽,紅十軍團殘部在崇山峻嶺間穿插。方志敏、劉疇西、粟裕三人分兵突圍,結局卻天差地別:方志敏被捕就義,粟裕沖出重圍,劉疇西同樣落入敵手。多年以后,“懷玉山之敗”成為研究者繞不開的話題。
劉疇西的名字,在湘潭老鄉口中帶著傳奇色彩。這個農家子弟1919年考入湖南省立一師,讀書時敢打抱不平,1925年又去黃埔軍校第三期報到。東征潮汕時他左手中彈,日夜化膿,軍醫無奈截肢。自那以后,“獨臂將軍”的外號伴隨終生。
大革命失敗后,他轉戰南昌起義,再到上海秘密電臺值班。1930年赴莫斯科中山大學深造,學成歸來趕上中央蘇區第三次反“圍剿”,部隊里常聽到一句玩笑:“獨臂劉能把戰場另一只手借給士兵。”玩笑歸玩笑,戰斗匯報里他的部隊傷亡率卻始終低于平均水平,可見指揮功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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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1934年秋,中央主力長征,南方局勢驟冷。根據指示,紅七軍團與紅十軍合編為紅十軍團,劉疇西任軍團長。書面命令要求機動作戰,保衛閩浙贛根據地。然而,敵強我弱,十幾個團的大規模行軍難以藏匿,任何一次路線選擇都可能決定生死。
12月,紅十軍團從上饒以北的鵝湖出發準備北上,與紅十九師在湯口會合。蔣介石聞訊后臨時增調十萬兵力,構筑“口袋”。兩條山路,一條向西,一條向東,看似隨意,實則處處埋伏。
紅軍指揮部那晚點著小油燈開會,方志敏提出“夜暗突圍”,粟裕贊同。劉疇西卻擔心700多名傷病員跟不上,堅持主力休整。最終折中方案:粟裕率800人先行探路,劉疇西與方志敏押主力隨后跟進。對話僅一句——方志敏輕聲提醒:“動作慢不得。”
山路崎嶇,粟裕部連夜翻嶺,于黎明前突破國軍第一道封鎖線。劉疇西則沿備用小道迂回,不料敵情變化,國軍三面包抄。到了懷玉山西麓,槍聲已成一條火網。
次日午后,方志敏親自折返尋找主力,山坳里滾滾彈雨,如同擂鼓。敵眾我寡,軍團通信線斷,兄弟部隊各自為戰。當天夜里,劉疇西與方志敏分頭突圍未果,雙雙被捕。蔣介石派特務處長親審,軟硬兼施。面對叛變勸降,兩人都只給出一句冷答:“做夢!”
1935年8月6日清晨,鷹潭市郊刑場,獨臂將軍與方志敏被押至木樁前。目擊者回憶,兩人互望點頭,口號聲壓過了劊子手的上膛聲。
戰后檢討會上,粟裕在報告里點名批評劉疇西的“遲疑”,這一記白紙黑字,后來演變成“劉疇西害死方志敏”的流言。抗戰、解放戰爭接連爆發,檔案散佚,真相被塵封。
新中國成立后二十多年,關于劉疇西的評價始終模糊:有檔案稱烈士,亦有人私下傳“叛徒”。1979年底,一篇小報文章忽然結論“劉疇西密告路線”,言之鑿鑿,卻無佐證。
這篇報道傳到粟裕案頭,人稱“常勝將軍”的他當即拍桌:“沒調查就定性,像話嗎?”于是有了開頭那封信。他在信中寫道:一、懷玉山戰斗失利系多重原因,不能憑事后猜測否定劉疇西;二、軍團長被捕后無降敵事實,烈士稱號不應撤銷;三、請中央責成檔案部門進一步核實。
葉劍英閱信后批示:“轉告民政部紀念革命烈士辦公室,暫按烈士待遇,待結論再議。”隨后又幽默地對工作人員說:“粟裕這第一政委,關把得不賴。”短短一句,既是肯定,也是提醒:歷史問題當慎之又慎。
當年年底,中央有關部門復查檔案,走訪幸存指戰員,未發現劉疇西叛變的任何書證、口供、軍令。最終,民政部下發通知:維持“革命烈士”稱號。
有意思的是,粟裕的這封信,還推動了軍史研究方法的調整。此后評定烈士或烈士家屬待遇,凡遇爭議,必須“先檔案、后口述、重交叉驗證”,一句坊間傳言再難左右定論。
劉疇西的墓在鷹潭北郊松林。石碑無華,只刻“紅十軍團軍團長劉疇西烈士”。每年清明,當地老兵自發前去獻花。有人低聲議論:“獨臂將軍若能活到抗美援朝,功勞未必在彭、韓之后。”猜測終究無法證實,但他的忠誠已寫在碑上,無需額外注腳。
至此,懷玉山舊怨釋然;粟裕晚年那一揮筆,也將“獨臂將軍”的名字定格在烈士名冊,再無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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