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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擔谷子換來的新娘
這是一個以我外婆的一生為原型撰寫的真實故事。
讀到這個故事的朋友,或許能在故事中找到你自己、你媽媽或外婆/奶奶的影子。
希望我外婆的故事,能給你治愈的力量、幸福的希望。祝您平安喜樂,健康長壽。
1995年秋,粵西彭家村。
傍晚,劉芳家的炊煙沒升起來。
她從菜地里回來,走到門前柴堆,抱起一捆干柴就準備進廚房。
突然,一勺尿液潑到了柴上。
“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磨蹭,想餓死我兒子是不是!”
兒媳莫小翠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拿著尿勺,身旁還放著一個尿桶。
話音剛落,她揚起手,又將一勺尿液潑在剩下的干柴上。
一股騷臭味瞬間散開。
“這是我男人建軍砍的柴,你和你那些賠錢貨女兒也配用?”
莫小翠瞪著三角眼,“想吃飯?自己到山里啃樹皮去!”
劉芳僵在原地。
她沒有罵人,只是死死盯著那堆濕透的、發(fā)臭的柴草。
三十五年前,阿媽用一擔谷子把她換到這個家,只說讓她換個地方吃飯。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連生火做飯的資格都沒有了。
思緒一下子回到了1960年。
那個同樣讓人絕望的夏天。
1960年,粵西的夏天來得又早又狠。
太陽要把地烤裂,風都是燙的。
田里的禾苗稀稀拉拉,葉子尖發(fā)黃,看著就要死了。
村里很久沒聽見雞叫狗叫,能吃的,都進了人肚子。
劉芳背著破竹簍,和妹妹劉華從山里走出來。
她頭發(fā)枯黃,臉也蠟黃,只有一雙眼睛還算清亮。
竹簍里是小半筐野菜,混著幾根觀音土,一家人今天的口糧。
回到家,一間快塌的泥坯房。
阿媽李桂蘭坐在門檻上,拿著針線,半天沒動一下。
她看見阿芳,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眼睛先紅了。
“阿媽。”阿芳放下竹簍,喊了一聲。
屋里,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躺在草席上,小臉瘦得脫了相,肚子卻有點鼓,是餓久了的浮腫。
最小的弟弟聽見聲音,動了動,有氣無力地喊:“姐。”
阿芳走過去,摸了摸弟弟的額頭,很燙。
“水……”弟弟嘴唇干裂。
阿芳拿起缺口的瓦碗,從水缸里舀了半碗水,幾只孑孓在水面扭動。
她顧不上撈,直接喂到弟弟嘴邊。
李桂蘭站起身,走到阿芳身后,手在女兒瘦削的肩膀上放了一下,又飛快拿開。
“阿芳,”她開了口,聲音發(fā)抖,“你……過來一下。”
阿芳安頓好弟弟,跟著阿媽走到屋外那棵半死不活的龍眼樹下。
“阿芳,阿媽對不住你。”
李桂蘭不敢看女兒的眼睛,低著頭,手指使勁絞著衣角。
阿芳心里咯噔一下,看著阿媽,沒出聲。
李桂蘭吸了口氣,“今天,隔壁村的王媒婆來了……”
王媒婆在這一帶有出名,嘴甜,精明,不做虧本買賣。
“她說……彭家村有戶人家,想給你說個媒。”
阿芳的心沉了下去。
她爹前年去水庫干活被石頭砸死,家里的頂梁柱就倒了。
她今年十七,下面還有四個弟妹,全靠阿媽一個人死撐。
“那家人姓彭,叫彭衛(wèi)國,排行老三,上過兩年私塾,認字。”
李桂蘭說得很快,怕一停就說不下去,“家里兄弟多,有四個。雖然也窮,但人多力量大,每年掙的工分多,餓不死人……”
“那家……給什么?”阿芳問。
李桂蘭的眼淚掉了下來,一滴滴砸在干裂的黃土上。
她伸出一根手指,顫巍巍地比著。
“一擔谷子。”
不是錢,不是布,是一擔稻谷。
有了它,弟弟妹妹就能活下去。
阿媽也不用天不亮就去搶野菜,晚上餓得只能喝水。
阿芳看看阿媽花白的頭發(fā),看看她那雙粗糙的手,再回頭看看屋里躺著的弟妹。
她明白了。
這不是說媒,是換親。
用她這個人,換一家人的活路。
村里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姑娘,能換口吃的,都換了。
蟬叫個不停,一聲比一聲吵。
過了很久,李桂蘭以為女兒會哭,會鬧,會罵她心狠。
阿芳卻輕輕點了點頭。
“好。”
就一個字。
李桂蘭猛地抬頭,不敢相信地看著女兒。
阿芳臉上沒什么表情,不悲不喜。
她看著遠處的青山,又說了兩個字:“我嫁。”
李桂蘭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兒,嚎啕大哭。
“我的阿芳啊!是阿媽沒用,是阿媽沒用啊!是媽對不住你……”
她哭著說,“你爸走得早,媽一個人拉扯你們,實在是……沒辦法了……”
“彭家那邊,兄弟多,在村里沒人敢欺負。你嫁過去,起碼……能吃飽飯。”
“媽打聽過了,那后生不抽不喝,是個老實人。你……你就當是換個地方吃飯……”
劉芳看著母親。
阿媽不到四十,頭發(fā)白了一半,臉上全是褶子,一雙手粗得像老樹皮。
阿芳任由阿媽抱著,沒哭,也沒安慰。
她站著,眼睛空洞地望著前面。
能怨誰呢?怨年景不好?怨爹死得早?
還是怨自己不是個帶把的,不能給家里多掙工分?
她只知道,她不點頭,弟弟妹妹可能撐不過這個夏天。
爹死的時候拉著她的手,說要照顧好阿媽和弟妹。
她答應了。
哭聲停了,李桂蘭擦干眼淚,拉著女兒的手,仔仔細細交代。
“那彭衛(wèi)國我沒見過,聽媒婆說人長得高高大大,很精神。彭家村離我們這有十八里山路,要翻兩座山頭。他們家兄弟多,你嫁過去,嘴要甜點,手腳勤快點,別讓人看輕了……”
李桂芬絮絮叨叨地說。
“家里也沒什么東西給你當嫁妝……你爹走得早,阿媽沒本事……”
阿芳一直聽著,直到阿媽聲音又哽咽了,她才開口。
“阿媽,我不要嫁妝。”她停了一下,輕聲說,“我能把外婆留給我的那把木梳,帶走嗎?”
那是一把桃木梳,用了好多年,梳齒磨平了,背上的花紋也看不清了,摸上去油光發(fā)亮。
是外婆去世前留給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她這十七年來,唯一的私人物品。
李桂蘭一愣,眼淚又出來了。
她用力點頭:“帶!帶上!那是你的東西,誰也搶不走!”
事情就這么定了。
第二天一早,王媒婆就帶著兩個壯漢,挑著一擔沉甸甸的谷子送到了劉家。
金黃的稻谷在太陽下晃眼。
村里人都圍過來看熱鬧,對著那擔谷子指指點點,又看向劉家破舊的木門。
“桂蘭嫂子好福氣啊,一擔谷子,這下不用愁了。”
“就是,還是女兒好,一個女兒換一擔谷,劃算!”
“可憐了阿芳那女娃,聽說彭家村窮得叮當響。”
閑話一句句飄過來,李桂蘭紅著眼,把谷子搬進屋,關上了門。
傍晚,李桂蘭用新米煮了一大鍋稠粥。
弟弟妹妹喝著粥,小臉上有了久違的笑。
阿芳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喂著弟弟,自己一口沒喝。
明天,她就要走了。
沒有嫁衣,沒有酒席,只有一個陌生的媒婆帶路。
她要走十八里山路,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嫁一個陌生的男人,過一種未知的人生。
夜里,阿芳睡不著。
她能聽到阿媽壓著嗓子,斷斷續(xù)續(xù)地哭。
她悄悄爬起來,走到院子里。
院角用籬笆圍著個小雞圈,里面有只老母雞。
這是家里唯一的活物,因為還能下蛋,李桂蘭一直沒舍得殺。
阿芳抓了一小把碎米,走到雞圈邊,輕輕撒在地上。
老母雞“咯咯”叫著,過來啄食。
阿芳蹲下,借著月光看它。
“吃吧。以后,我不能喂你了。”
老母雞啄了幾口,停下來,抬起頭,用那雙圓溜溜的黑眼睛看她。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個家了。
她不知道彭家村什么樣,不知道那個叫彭衛(wèi)國的男人高矮胖瘦,是好是壞。
她只知道,她沒有回頭路。
就像這只雞圈里的老母雞,吃著主人給的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被宰掉。
十八里山路,等著她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她只知道,從明天起,她的人生,就和那個沒見過的男人,和那個叫彭家村的地方,死死綁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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