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六十年人生路上，我始終帶著一份隱秘的驕傲——從少年到白頭，指間從未夾過一支煙。這并非因我多自律，而是命運以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將煙草攔在我的生命之外。
父親是第一個筑起防線的人。幼時見他捏著煙卷吞云吐霧，指尖泛黃，咳嗽聲撕心裂肺，卻對我格外嚴苛：“敢碰一口，打斷你的手！”這話像烙鐵般燙進記憶。后來才懂，那粗暴背后藏著父輩的悔——他戒不掉，便決不許我重蹈覆轍。
命運的第二個警示來得更痛。中學住校時寒冬刺骨，宿舍的窗欞結(jié)著冰花，被子硬得像鐵板。一冬咳下來，氣管炎成了纏身十年的幽靈，咳聲從立冬響到立夏，痰液里帶著血絲。工作后條件好轉(zhuǎn)，這病才漸漸褪去，但肺部早被刻下警告：你敢抽煙，它便敢死給你看。
成年后的社交場才是真正的試煉。九十年代的飯局上，男人們叼著煙談笑，煙霧織成密網(wǎng)?？傆腥税褵熀型七^來：“不抽煙還算什么男人？”我聞著他們發(fā)黃的牙縫里滲出的焦油味，想起父親咳彎的腰，想起自己那些窒息般醒來的深夜，便笑著搖頭。有人調(diào)侃“你老婆該嫌你沒味道”，可我分明看見妻子為我熨燙的襯衫領子，始終雪白如新。
年歲愈長，不抽煙的饋贈愈發(fā)清晰。去年體檢時，醫(yī)生對著CT片輕嘆：“這肺干凈得像個少年。”六十歲的我血壓穩(wěn)穩(wěn)停在120/80，晨跑時氣息綿長，喉間從無痰塊堵塞的黏膩感。而當年那些笑我“不合群”的老友，有人已戴著氧氣罩數(shù)日子，有人切了半邊肺，酒桌上再無他們的身影。
如今再回想，不抽煙哪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美德？不過是父親以暴烈表達的憐惜，病痛以殘忍賜予的清醒。人生最大的幸運，往往藏在你避開的災難里。那些被煙熏黃的歲月，我一身清爽地走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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