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1月下旬,滇黔公路上的軍車卷起塵土,張學良的座車就在隊伍里。這條路離前線很遠,卻離自由更遠。對外說是轉地療養,實則再次“換押”。自西安事變后,他已經數次遷徙,每一次都是戒備森嚴,每一次條件都在縮水。
車隊在貴陽北郊的劉育鄉停下。此地山巒重疊,村落稀疏,隱蔽性極佳。戴笠親自挑的地址,他的原話被警衛們私下傳誦——“這里適合既看得住又聽不見。”張學良下車,抬頭只見陰霾壓著山頂,心中一沉,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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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劉育鄉,警戒立即升級。木柵欄、暗哨、崗樓一夜之間齊備。此前還能見到的一份《中央日報》,也被擋在柵欄外。張學良向看守劉乙光試探:“能否弄幾張報紙?”對方苦笑:“山里送不到。”客氣話背后是拒絕。張學良懂,“送不到”真正的意思是“看不到”。
沒有新聞,他便抱起舊書強撐日子。可一整天悶坐,眼睛酸澀,趙一荻提醒:“別再熬,出去動動。”張學良點頭,卻被告知縣城不能去,理由是“日機或有報復”。這套說辭連警衛自己都講得心虛,但規矩不能破。最終,目標改成劉育鄉臨時趕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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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集市其實是沖著張學良設的。第一天,人頭攢動。張學良帶幾條美援香煙作禮,見商戶遞上土特產,也就象征收下。最扎眼的是那位佝僂老漢,挑來十余斤卷心菜,張學良聽他訴“兒子當兵、孫兒啼饑”,當場付五元大鈔。老漢顫聲道謝,周圍人竊竊私語——“少帥還是那個仗義少帥,只是換了鐵門鐵鎖。”
集市之外的日子依舊單調。運動、讀書、遠眺,周而復始。張學良偶爾向警衛借球拍揮兩下,旋即又是一陣長嘆:“人停下來,比前線打仗更累。”趙一荻安慰:“走走再回,至少呼吸是自由的。”話雖軟,卻無藥效。
2月中旬,縣政府忽然通知可以“批準入城半日”。說是慰勞,也說是考察民情。張學良心里明白,大概是上峰要展示“寬大”。不管緣由,能出柵欄終歸是好事,他收拾整齊,隨車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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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陽縣城不大,青石街面坑洼,店鋪三三兩兩。張學良買了兩本線裝舊譜,還順路進了戲院。臺上《打漁殺家》唱得拖泥帶水,他邊看邊搖頭。“這老生不中氣,”他低聲對趙一荻,“換我也能吼兩句。”兩人相視一笑,警衛卻已快步跑來,小聲道:“副司令,街東有人打下老虎。”
老虎?消息在縣里炸開鍋。獵戶把虎皮連木杠抬到署前,圍得水泄不通。張學良興致突起,帶隊趕去。虎皮攤開,黃黑相間,足有兩丈來長。旁邊的獵手正喝冷茶壓驚,見少帥到來,一個激靈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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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中的槍?”張學良俯身查看。獵戶介紹,幾人布網埋伏,先放火把,逼得猛虎竄出,再用劈山槍頂住,一名壯漢扛著土槍補了最后一發。說到得意處,嘴角忍不住翹起。張學良連聲稱好,笑言:“當代武松打虎,佩服!”一句話把獵手夸得面紅耳赤。
他掏出三十塊銀元,遞給帶頭的獵戶。對方推辭半晌終接下,又悄聲問警衛:“真是張學良?”確認后,聯想當年東北軍抗日,獵戶贊嘆:“咱們打虎,他擋倭,都是拼命。”張學良聽在耳里,沒有接口,只輕輕點頭。
賞虎結束,隊伍返回駐地。一路上,張學良沉默許久,忽道:“若能像那只虎一樣在山林自由跑一遭,就算丟了命,也痛快。”趙一荻沒有回話,緊握他的手臂。山風嗚咽,鐵鎖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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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落下,哨兵交換站崗。燈火里,有人低聲議論白天那場“看虎”:“少帥笑了兩次,比過去一個月都多。”可誰都清楚,那笑意轉瞬即逝。因為明早,他依舊醒在柵欄里,報紙仍送不到,他也依舊是被轉移、被看守的“西安事變主角”。
獵人們扛走剖下來的虎骨,準備賣到藥鋪。縣長把虎皮掛進公署,當成鎮縣之寶。張學良的賞銀在集市引起短暫喧囂,而后迅速歸于平靜。動蕩的年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牢籠,只是籠子的材料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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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后,張學良被命令再度易地。卡車發動,灰塵彌漫。警衛清點隨行物品時發現,那本寫著“劉育鄉見聞”的薄冊子少了兩頁,據說是記下了“打虎”一事。他問張學良需要重寫嗎?張學良擺手:“算了,紙上寫不出當時那一聲虎嘯。”
天色暗沉,車燈黯淡。車隊離開劉育鄉,山谷恢復寂靜,只余空柵欄在夜風中吱呀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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