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國行—百年劇場 煥然新“聲”｜老建筑如何雕琢出最頂級聲場

坐在吉林省音樂廳里，當交響樂團的排練聲響起，你會感到自己被純凈而清晰的聲音輕柔包裹。無論身處第一排的沉浸，還是最后一排的凝聽，弦樂的細膩、管樂的輝煌、打擊樂的力道，都如潮水般均衡而飽滿地漫入耳中。

這，并非偶然。

從偽滿時期最豪華的影劇院之一，到專業演奏交響樂的藝術殿堂，原偽滿時期的豐樂劇場的蛻變，發生在我們看不見、卻每一刻都能感知的領域——聲音。

如何在這座承載歷史記憶的老建筑里，雕琢出純凈、均衡的頂級聲場？

這背后，是一場關于聲音的匠心打造。

“這個建筑改造成音樂廳，是對建筑聲學要求的極大提升。”華東建筑設計研究院聲學及劇院專項設計研究所副所長夏媛表示，“影劇院只需要保證場內的清晰度，混響時間短。但交響樂廳，聽眾要感受整個樂團的自然聲流淌，它需要一個更悠長、更豐滿的混響環境，這中間的差距很大。”

混響，是音樂廳的靈魂。它決定了聲音發出后，在廳堂內縈繞、融合、衰減的時間與質感。

毛星尹/攝

然而，劇場整體體積已定，在“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下，如何延長混響？聲學設計團隊抓住了兩個關鍵：一是“向上要空間”，盡量提升觀眾廳吊頂的高度，挖掘每一寸可能的體積；二是在舞臺加設專業的音樂反聲罩，將樂器的自然聲高效反射至觀眾席，并增強舞臺上的樂手彼此聆聽的效果。

“觀眾廳所有的墻面、頂面，在結構荷載允許的極限內，我們都采用了最厚重的聲反射材料。”夏媛解釋，這些材料如同聲音的“反光板”，目的是盡量減少聲音能量被吸收，讓珍貴的自然聲在廳內充分回蕩，滋養每一個角落的聽覺。

如何在“方寸之間”讓聲音更加豐富飽滿？

僅有悠長的混響還不夠。優質的音樂廳，還需讓聽眾感受到音樂的豐滿度與力度。“你不能只聽到從舞臺直線傳來的‘直達聲’，還需要來自側墻、頂棚的‘反射聲’層層疊加，這就像給聲音注入了立體感和血肉。”夏媛說。

為此，團隊展開了一場極其精細的“聲音導航”設計。

第一步，是在圖紙上定性分析：每一面墻、每一塊頂板的傾斜角度是否合適？如何調整才能將聲音精準反射到聽眾耳中？

第二步，動用自行研發的三維聲線分析插件，在虛擬模型中，一塊界面、一塊界面地模擬聲波軌跡，確保每一束反射聲都“物盡其用”，覆蓋預設的座位區域。

第三步，用國際通用聲學Odeon軟件進行定量分析，模擬最終的混響時間、聲場明晰度、聲場力度、反射聲序列等關鍵指標。

“我們就是一個面一個面地疊加保障，定量地確保場內每個座位都能獲得相對均勻、豐富的反射聲。”正是這份反復推敲，讓最后一排的聽眾，也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音樂層次與細節。

如何讓百年建筑學會“靜默”與“隔絕”？

音樂廳的純凈，始于極致的安靜。任何一絲多余的噪聲，如空調風聲、外界雜音等，都會被干擾。

原有靜壓箱系統不完整，暖通送風噪聲控制難度增加。聲學團隊與暖通工程師開始了反復的“拉鋸”與協作。“我們把管道走向優化，讓它繞行走廊再進入觀眾廳，拉長路徑以自然衰減噪聲，并在管道中加設合適的消聲器。”夏媛說，這就像為噪聲設置了一道道迂回的關卡。

毛星尹/攝

另一挑戰則是隔聲。歷史建筑的墻體結構荷載有限，無法采用現代劇院標準的厚重隔聲墻。團隊創新地采用了“輕重混合墻”構造，以相對較輕的重量，實現了極高的隔聲量。所有觀眾廳入口，都增設了專業的“聲閘”，即兩道隔聲門構成一個隔聲空間，堵上了隔聲中最薄弱的“門”這個環節，確保演奏時廳內外互不干擾。

一個音樂廳，如何適配未來的無限可能？

匠心，不僅著眼于當下，更預見未來。“我們核心定位是交響樂演奏，但這里未來也可能上演音樂劇、話劇等。”夏媛介紹，為此，他們在觀眾廳側墻、后墻巧妙隱藏了可升降的吸聲簾幕。當上演以清晰度為主的劇目時，簾幕落下，吸收部分聲音，縮短混響，廳堂瞬間“切換”至更適合戲劇的模式。

這份對聲音的周全考量，甚至延伸至音樂廳之外。門廳頂面做了吸聲處理，避免觀眾聚集時人聲嘈雜；排練廳、錄音工作室均按專業聲學標準打造。“讓專業的演奏能夠演奏好，讓市民的聽感更好。”夏媛道出了所有復雜技術背后的人文關懷。

這場由聲學設計牽頭，與建筑、結構、暖通、室內裝飾等專業反復打磨、協同的匠心之旅，最終讓原偽滿時期的豐樂劇場不僅重獲新生，更完成了一次聽覺維度的躍升。

在這里，歷史磚石與現代聲學智慧共振，共同托舉起一個純凈、均衡、包容的聲場。

它靜候著樂章奏響，讓每一顆渴望藝術的心靈，都能在百年穹頂下，平等地收獲那份直抵人心的、通透而飽滿的感動。

作者：郭悅

責編：秦楚越

編審：裴晶瑩

監審：董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