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小阿偉他爸走的那天,是個陰雨天,淅淅瀝瀝的雨絲打在老家的青瓦上,像誰在低聲哭。
阿偉給我打電話時,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我爸沒了,可他生前反復說要簡辦,現(xiàn)在全村人都逼著我搞排場,我快扛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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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消息,我連夜趕回老家,看著阿偉紅著眼圈忙前忙后,才真切感受到,在農(nóng)村,想圓逝者一個簡辦的心愿,有多難。
阿偉他爸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實在人”,一輩子和黃土打交道,最大的特點就是節(jié)儉。
小時候我們總笑話他爸,衣服上的補丁摞著補丁,買斤肉都要猶豫半天,可真到誰家有難處,他爸又總是第一個伸手幫忙。
阿偉長大后在外打工,他爸獨自守著老房子,種著幾畝薄田,日子過得清苦卻踏實。
去年冬天,他爸查出肺癌晚期,醫(yī)生說沒多少日子了。躺在病床上時,老人拉著阿偉的手,一遍遍地叮囑:“娃啊,爸這輩子沒給你攢下啥家業(yè),身后事可千萬別鋪張。
找個薄棺材,埋在你爺爺旁邊,不用請嗩吶,不用擺酒席,親戚們簡單聚聚,讓我安安靜靜走就行。”
阿偉趴在床邊哭,一個勁兒地答應,他知道,這是父親最后的心愿。
可老人剛咽氣,村里的“規(guī)矩”就找上門了。第一個來“勸”阿偉的是村支書,也是他的遠房大伯。
“阿偉,你爸走得安詳,可葬禮不能含糊。咱村的規(guī)矩你懂,最少得請個嗩吶隊,吹三天三夜,再擺幾十桌酒席,親戚朋友、鄰里鄉(xiāng)親都得請到。
不然別人不說你不孝?咱老王家的臉面往哪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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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偉紅著眼反駁:“大伯,我爸生前特意交代要簡辦,他不想折騰……”
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二嬸打斷了:“什么簡辦?那是你爸心疼你!可活人要臉啊!你看村西頭的李老三,他爸走的時候就辦了十桌酒,被村里人戳了半年脊梁骨,現(xiàn)在出門都抬不起頭。
你要是敢簡辦,以后你媽在村里怎么做人?”
后來,勸阿偉的人踏破了門檻。遠房的親戚、隔壁的鄰居,甚至平時沒怎么來往的村里人,都跑來“好心”提醒。
有人說:“嗩吶隊必須請,還得要最好的,不然顯得不重視”;有人說:“紙人、紙馬、紙房子都得買,現(xiàn)在還有紙做的空調(diào)、冰箱,得讓你爸在那邊也享享福”;
還有人說:“酒席的煙酒不能差,最少得是百元以上的煙,五十以上的酒,不然客人會說你小氣”。
阿偉的媽坐在炕邊,一邊抹眼淚一邊勸兒子:“娃,聽大家的吧,媽知道你爸不想折騰,可咱不能落個不孝的名聲。你爸一輩子好強,要是知道別人這么說你,肯定也不樂意。”
看著母親憔悴的臉,想著父親的遺愿,阿偉心里像被撕裂成兩半,疼得厲害。
沒辦法,阿偉只能妥協(xié)。他托人請了鎮(zhèn)上最好的嗩吶隊,吹得震天響,白天吹傳統(tǒng)的哀樂,晚上居然還請了戲劇班子來唱戲。聽說是阿偉的兩個姐姐和姐夫出錢請的!在我們這里現(xiàn)在流行出嫁的女兒在父母去世的時候,葬事上請戲劇班來唱戲。出殯哪天最熱鬧了,他爸的親朋好友,還有全村人在家的都來吃席了,整整有30多桌酒席,在院子里搭起了大棚,雞鴨魚肉、海鮮蔬菜擺得滿滿一桌,都是最近最流行的樣式。
他還按照村里的習俗,買了一大堆紙扎品,紙房子、紙汽車、紙手機、紙衣服,甚至還有紙做的“銀行卡”,堆在靈堂前,像個小型超市。
那些天,阿偉家擠滿了人!阿偉每天穿著孝服,跪在靈前,迎來送往,膝蓋跪得紅腫,嗓子也喊得沙啞。
他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既要招呼客人,又要應付嗩吶隊、廚師、幫忙的村民,還要處理各種繁雜的儀式,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窩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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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阿偉心疼的是錢。一場葬禮下來,花了整整7萬多。這是他在外打工幾年的積蓄,雖然葬禮也收到一些禮金,但是也不多!
這筆積蓄,他原本打算用來給母親翻新房子,再給自己湊點彩禮錢,現(xiàn)在一夜之間全沒了。
有次趁著沒人,阿偉蹲在墻角,看著父親的遺像,眼淚忍不住往下掉:“爸,對不起,兒子沒能完成你的心愿,我實在沒辦法……”
葬禮結(jié)束的那天晚上,雨還沒停。阿偉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院子里,看著滿地的狼藉,心里滿是愧疚和無奈。
他想起父親生前省吃儉用的樣子,想起父親躺在病床上叮囑他的話語,想起這些天被人圍著“勸說”的場景,突然覺得特別累。
后來我問阿偉,后悔嗎?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后悔沒完成我爸的遺愿,可我不后悔聽大家的。在農(nóng)村,人活著不光為自己,還得為臉面,為家人。那些規(guī)矩就像一張網(wǎng),你掙脫不了,只能順著走。”
其實,像阿偉這樣的情況,在農(nóng)村太常見了。很多農(nóng)村人都想把葬事簡辦,既省錢又省心,也符合逝者的意愿。
可架不住村里的“規(guī)矩”和旁人的眼光,只能硬著頭皮搞排場。那些所謂的“孝道”“臉面”,像一座大山壓在年輕人身上,讓他們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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