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女婿劉峰突然推開我的房門,臉色鐵青得像要滴出水來。他手里攥著一張銀行對賬單,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連聲音都在發抖:"媽,您這一年的退休金,都去哪兒了?"
我正靠在床頭吃藥,聽到這話,手一抖,藥片掉在了被子上。窗外的風呼呼地刮著梧桐樹,樹枝敲打著玻璃窗,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屋里的氣氛瞬間凝固了,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像擂鼓一樣。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
劉峰把對賬單甩到我床上:"我今天陪您去醫院拿藥,醫生說您的醫保卡消費記錄有問題,我一查才知道,您每個月四千多的退休金,這一年來一分錢都沒用在這個家里!"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們夫妻倆養著您,給您看病吃藥,您倒好,錢都攥在手里不肯出?"
我的女兒趙敏聽到動靜也跑了進來,她披著件薄外套,臉上還敷著面膜,顯然是被吵聲驚動的。"怎么了這是?大晚上的吵什么?"
"你問問你媽!"劉峰指著我,"住咱家一年了,吃咱的喝咱的,她那退休金呢?四千多一個月,一年就是五萬多!這錢都哪去了?"
趙敏愣住了,她看看我,又看看劉峰,面膜都干裂了:"媽,這是真的?您的退休金......"
我閉上眼睛,喉嚨里像堵了一團棉花。去年秋天我查出了糖尿病并發癥,一個人在老家的房子里暈倒,是鄰居發現送的醫院。出院后趙敏把我接到了城里,說要好好照顧我。我本想拒絕的,可是看著女兒紅著眼眶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一年來,我確實沒拿出過退休金。不是不想拿,是不能拿。
"你們先出去,讓我休息。"我艱難地開口。
"休息?"劉峰冷笑一聲,"媽,我把話撂這兒,要么您把這一年的錢拿出來,要么您就搬走。我劉峰養得起老人,但養不起裝糊涂的老人!"
"劉峰!你說什么呢!"趙敏拉他。
"我說的是實話!"劉峰甩開她的手,"咱們結婚這五年,攢的那點錢都給你媽看病了,我沒說什么。可她自己有退休金啊!憑什么一分不出?咱家孩子明年要上小學,需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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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重重地摔上了。屋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有窗外那呼嘯的風聲。我顫抖著手,從枕頭下面摸出一個舊信封,里面是一張張匯款單,每一張都是四千二百元,收款人是"趙建國"——我的兒子。
這事兒得從頭說起。
我有一兒一女,兒子趙建國比女兒大三歲。都說養兒防老,可我這個兒子,卻成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心病。
建國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料,初中沒畢業就去了南方打工。前些年在工地上出了事故,摔斷了腿,落下了殘疾,干不了重活。他媳婦嫌棄他沒出息,丟下一個八歲的孫子就跑了。
建國一個瘸腿的中年男人,帶著個孩子,在小縣城租房子住,靠打零工過日子。孫子小虎要上學,要吃飯,光靠建國那點收入根本不夠。每個月他都會給我打電話,電話里的聲音總是小心翼翼的:"媽,我這個月房租還差點兒,您能不能......"
我能怎么辦?那是我的親兒子,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我每個月退休金一到賬,就給他匯過去。有時候小虎生病,或者要交學費,我還得從生活費里扣出來補貼。
去年我生病住院,建國想來看我,我死活不讓。我知道他手頭緊,來回車費就得好幾百,還得耽誤工,少掙錢。我跟他說:"你在那邊好好照顧小虎,我這邊有你妹妹照顧著,放心。"
可我沒想到,這一住就是一年,也沒想到這事兒會被劉峰發現。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廚房里飄來粥的香味,還有煎雞蛋的滋滋聲。我推開門,看見趙敏正在忙活早飯,眼睛紅腫著,顯然一夜沒睡好。
"媽,您起來了?快坐。"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坐到餐桌旁,看著她把粥端上來。白粥上撒著蔥花,還有我愛吃的咸菜疙瘩,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可氣氛卻完全不同了。
"昨晚的事兒,對不住了。"趙敏低著頭,"劉峰他......他就是那個脾氣,說話不過腦子。"
"他說的也沒錯。"我慢慢地攪著粥,"我確實沒拿錢出來。"
"媽,您那錢......"趙敏欲言又止,"是不是給我哥了?"
我的手一頓,粥差點灑出來。
趙敏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媽,您從小就偏心哥哥。小時候家里困難,好吃的先緊著他,新衣服也是他先穿。我那時候還小,不懂事,以為當哥哥的就該這樣。后來長大了我才明白,您是重男輕女。"
"不是的,敏敏......"
"媽,您聽我說完。"趙敏的眼淚掉了下來,"我不怪您,真的。哥哥他確實不容易,腿摔壞了,媳婦又跑了,我理解。可是媽,我和劉峰也不容易啊。劉峰他在公司加班加點地干,就想著多掙點錢。我們的房子還有貸款要還,孩子要上學,這都是錢啊。"
她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您住到我們家這一年,光醫藥費就花了兩萬多。我沒跟您提過錢的事兒,是因為我覺得這是應該的,您是我媽,照顧您是我的本分。可是您每個月四千多的退休金,全都寄給我哥,一分不剩......"
"我知道您心里苦。"我打斷她,"我對不住你。"
窗外的陽光照進來,照在餐桌上,照在趙敏哭紅的眼睛上。我突然覺得特別累,這些年夾在兩個孩子中間,左右為難,兩頭不是人。
劉峰從臥室里出來了,臉色還是不好看。他在餐桌旁坐下,沒說話,自顧自地吃著早飯。氣氛尷尬得要命,只能聽見勺子碰碗的聲音。
"我搬走。"我放下勺子,"這兩天我就收拾東西,回老家去。"
"媽!"趙敏急了。
"讓她走吧。"劉峰冷冷地說,"她心里根本沒把這個家當回事兒,留著也是個負擔。"
"劉峰!你怎么說話呢!"趙敏瞪著他。
"我說錯了?"劉峰把筷子一摔,"一年五萬多,全給了她兒子。她兒子是人,我們是什么?是提款機嗎?"
"建國他不容易......"我小聲說。
"誰容易?"劉峰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我容易嗎?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晚上十點到家,周末還要加班,為了什么?不就是想讓這個家過得好一點嗎?可您呢,心里只有您兒子,從來沒想過我們的難處!"
他站起身,指著我:"我告訴您,您要是想繼續住這兒,行,把錢拿出來。要不然,您就搬走,回您兒子那兒去!看他能不能養得起您!"
說完,他抓起包就出門了,留下砰的一聲關門聲。
趙敏坐在那兒,淚如雨下。她捂著臉,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撕心裂肺。我想去安慰她,可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我伸出手,又縮了回來,最后只能坐在那里,看著她哭。
屋子里的陽光很好,可我覺得渾身發冷。
我還是決定搬走。
不是因為劉峰的話,而是因為我看清了一個事實: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碗水端不平,最后只會兩邊都怨我。
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翻出了很多舊照片。有趙敏小時候的,扎著小辮兒,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有建國結婚時的,穿著筆挺的西裝,意氣風發。還有我老伴還在世時的全家福,那時候一家人其樂融融,哪想到會有今天。
趙敏不同意我走,她哭著說:"媽,您別走,我跟劉峰好好說,他就是一時氣話。"
"不是氣話。"我搖搖頭,"他說的都是實情。我這個老太婆,確實太自私了。"
我給建國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要回老家。電話那頭,建國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媽,對不起,都是我連累您了。"
"傻孩子,你是我兒子,哪有連累一說。"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是媽沒本事,照顧不好你們兩個。"
掛了電話,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滿頭白發,滿臉皺紋,老得不成樣子了。我這一輩子,為孩子們操碎了心,可到頭來,卻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劉峰回來了。他喝了酒,滿身酒氣。趙敏去扶他,被他推開了。他走到我面前,眼睛通紅:"媽,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您要是真沒錢,我也不說什么。可您有錢不出,還全給了您兒子,您讓我怎么想?"
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聲音低沉:"我爸媽在老家,身體也不好,我每個月也要寄錢回去。我容易嗎?我就想不明白,憑什么您兒子的難處就是難處,我們的難處就不算數?"
這話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
"您知道敏敏為了照顧您,辭了工作嗎?"劉峰抬起頭看著我,"她本來在廣告公司做設計,工資不低,可是為了照顧您,她把工作辭了。她從來沒跟您提過,我也是后來才知道。"
我愣住了。
"她說您一個人在家,她不放心。"劉峰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說您是她媽,就應該好好孝順。可是媽,您對得起她嗎?"
那一夜,我徹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讓趙敏陪我去銀行,把我的退休金賬戶做了調整,從這個月開始,每月兩千給建國,剩下的留給趙敏。
"媽,不用的......"趙敏說。
"聽我說。"我握著她的手,"我想清楚了。建國那邊,我還是要幫,畢竟小虎還小,需要錢。但是你這邊,我也不能不管。以后我的退休金一分為二,你們誰也別嫌少。至于我自己,看病吃藥的錢,你們也別全擔著,我自己的生活費我自己出。"
"媽......"趙敏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還有,我不走了。"我說,"但是我也不白住。我雖然老了,身體也不好,可還能幫你們做做飯,帶帶孩子。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什么都不管,只想著自己的那點心思。"
從銀行出來,陽光特別好。街上的梧桐樹綠油油的,風一吹,葉子沙沙響。我突然覺得輕松了很多,像是放下了一個背了很久的包袱。
那天晚上,劉峰下班回來,趙敏把我的決定告訴了他。他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臉色比前幾天緩和了許多。
晚飯的時候,他給我夾了塊紅燒肉:"媽,您趁熱吃。"
我的眼眶一熱,這還是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主動給我夾菜。
后來建國打電話來,我把情況跟他說了。他在電話里哭了,說:"媽,對不起,是我拖累您了。"
"別說傻話。"我說,"你是我兒子,她是我女兒,我都得管。以后你那邊有困難就說,但是媽這邊也不容易,你妹妹和妹夫對我不薄,咱們得講良心。"
掛了電話,窗外又是一陣風吹過,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我站在窗前,看著樓下的萬家燈火,心里五味雜陳。
這世上最難的,不是沒錢,而是這人心的平衡。我這個當媽的,左手是兒子,右手是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這一碗水,怎么端都端不平。
現在我算是想明白了,與其藏著掖著,不如把話說開了,把賬算清楚了。錢可以分,心也得分,誰都別想獨占,誰也別覺得虧。
人老了,就圖個心安。我現在每天早上起來給他們做早飯,中午收拾收拾家,下午接孫女放學。趙敏重新找了份兼職工作,每天也能掙個千把塊。日子雖然緊巴,但是一家人和和氣氣的,比什么都強。
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當初我就把事情說清楚,是不是就不會鬧成這樣?可人生哪有如果呢,走過的路,流過的淚,都是教訓,也都是成長。
那天晚上的風聲,我現在還記得。那風刮得猛,樹枝敲打著窗戶,像是在敲打我的心。可現在想想,那又何嘗不是一種警醒呢?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父母,也沒有完美的子女。咱們都是普通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和苦衷。重要的是,要學會說出來,學會理解,學會妥協。
畢竟,一家人,什么都能商量著來,就怕的是悶在心里,最后憋出病來,傷了和氣,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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