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二十年間,國產影視劇的敘事焦點與價值取向經歷了一場深刻的嬗變。其中,一個尤為顯著的轉變,是熒幕上對于財富與貧窮的態度,從昔日帶有批判色彩的“仇富”心理,逐漸滑向了今日近乎慕強凌弱的“仇窮”傾向。這一轉變,不僅折射出社會集體心態的變遷,也如同一面鏡子,映照出時代價值觀的流轉軌跡。
一、 昨日鏡像:“仇富”敘事下的道德堅守
回望上世紀九十年代至新千年初的影視作品,“富人”形象常常與“為富不仁”緊密掛鉤。無論是《蝸居》中破壞他人家庭的官員與商人,還是《黑冰》《黑洞》里那些游走在法律邊緣、最終身敗名裂的企業家,財富往往被描繪為權力、腐敗與道德淪喪的附屬品。此時的敘事邏輯,核心是“仇富”背后的“仇不公”。
編劇們致力于揭露財富積累過程中的原罪,強調“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劇中的主角,多是堅守底線、勤勞樸素的普通人,他們的困境能引發廣泛共情,而反派富人的最終覆滅,則滿足了觀眾對社會公平與正義的樸素期待。這種“仇富”,本質上是對社會不公的批判,是對道德秩序的呼喚,財富本身被問題化,成為了需要被審視和拷問的對象。
二、 今日圖景:“仇窮”敘事下的精英崇拜
然而,隨著市場經濟的高速發展和社會結構的深刻變化,影視劇的敘事風向悄然逆轉。“仇富”的聲浪逐漸微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貧窮的鄙夷與對財富的無條件崇拜。尤其是在大量都市言情劇和職場劇中,一種新的敘事范式已然成型:貧窮不再是值得同情的處境,而更像是一種個人的“失敗”或“罪過”。
當下的熱門劇集里,主角往往是住在豪華公寓、身著頂級奢侈品的精英階層。他們的煩惱,不再是生存的艱辛,而是“選擇哪個更愛我的富豪”或“如何輕松完成一個小目標”。《三十而已》中,財富成為了劃分圈層的標尺;《歡樂頌》里,不同經濟狀況的角色被賦予了截然不同的智商與命運。更為極端的是,在一些“霸道總裁”題材的作品中,貧窮的女主角需要被富有的男主角“拯救”和“改造”,其自身的價值必須通過依附于財富才能得以實現。
這種“仇窮”邏輯,潛移默化地傳遞著一個危險信號:你的貧窮,源于你的不努力、沒本事、缺乏眼界。它巧妙地將結構性、復雜的社會問題,簡化為個人的能力問題,從而消解了社會對貧困根源的深入探討。與此同時,它對精英生活方式的過度渲染和美化,加劇了社會的焦慮情緒,讓“慕強”與“拜金”成為一種被默許甚至鼓勵的價值觀。
三、 轉變背后:商業邏輯與社會心態的共謀
這一轉變的背后,是多重力量共同作用的結果。首先,商業資本的驅動是首要因素。制作方需要吸引廣告商并迎合最大多數觀眾(尤其是消費能力強的年輕觀眾)的“夢想”,因此,光鮮亮麗的精英生活自然比艱辛的底層現實更具“賣相”。打造一個懸浮于現實之上的“財富神話”,遠比刻畫真實的生存困境來得安全且有利可圖。
其次,它反映了社會心態的集體轉向。在一個高度強調個人奮斗與成功學的時代,社會大眾對財富的態度從過去的批判性審視,逐漸轉變為今天的羨慕與追逐。影視劇作為大眾文化產品,敏銳地捕捉并放大了這種“向上看”的集體無意識,并通過反復的敘事將其固化下來。
結語
從“仇富”到“仇窮”,國產影視劇的價值觀漂流,遠非一個簡單的審美問題。它關乎我們如何定義成功、如何看待公平,以及一個社會的文化產品究竟應承載怎樣的社會責任。當熒幕上的故事只剩下對財富的單向度歌頌,而對普通人的掙扎與尊嚴報以輕蔑時,我們失去的不僅是對現實復雜性的深刻描摹,更是文化本身應有的人文關懷與批判精神。或許,未來的國產影視劇,需要的不是在“仇富”與“仇窮”兩個極端之間搖擺,而是找回那份平視生活的勇氣,講述既有溫度、又有深度的中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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