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鵲、流浪犬及其它（金臺隨感）

沈兆仁

記者職業一干30年，遇見的人和事不計其數。驀然回首，盤桓于心頭的，不只是那些有趣的人，竟然還有幾只頗有看點的動物。它們都與學生和校園相關，而且都出現在江蘇南通。

提到南通的教育，一般會想到什么？密密麻麻的錯題本還是名校云集的升學榜？其實，在南通的校園里，有很多動人的風景，這當中，就包括會“上課”的喜鵲、成為“團寵”的流浪犬……

在當地一所學校教學樓5樓外墻上，曾經“落戶”一對喜鵲“夫妻”，學生在走廊隔窗可見。面對這“新租客”，學校的處理堪稱“教科書級”。保潔員發現喜鵲筑巢即刻上報，校長認為是難得的“自然教材”，立即加裝攝像頭，并命名為“歡歡”“喜喜”，在學校內網開設24小時直播，記錄喜鵲筑巢、孵蛋日常。上千名師生化身“云端觀鳥人”，關注大鳥的去向、好奇鳥巢堅固的原因，幼雛破殼時，全校師生歡呼雀躍。這對喜鵲更成為“跨學科老師”：語文課，學生寫“成長日記”；科學課，探究鳥巢結構與鳥類習性；德育課，從“喜鵲筑巢”中讀懂父母之愛與生命珍貴。

而在另一所中學，一條紅極一時的“學霸狗”——阿黃，更用17年校園時光書寫了跨越物種的深情。2007年，流浪的阿黃偶然闖入校園，聰明溫和的它很快成為師生們的“團寵”。清晨，它踩著進行曲陪學生跑操，夜晚悠然“巡視”自習室，日常在教室外“蹭課”。寒冬時學校為它送上暖窩，酷暑時辟出空調房。已畢業的孩子們返校時，總會給這位沒有學籍的朋友帶份零食。2023年9月，阿黃在校園綠植中悄然離世，已畢業的校友從全國各地趕回獻花悼念，網友們也紛紛曬圖抒懷。如今，校園里的“阿黃咖啡吧”，依然在延續一份暖心的記憶。

“歡歡”“喜喜”和“阿黃”，前者在教學樓上快樂筑巢，后者在校園里自由穿行，它們一同勾勒出校園里人與動物和睦共處的場景。

在南通，這樣的場景不是孤立的“盆景”，教育的課堂無處不在。兩個讀初中的孩子在屋后草叢里意外發現一個鳥窩，可能是被大風吹落的，其中有3枚藍綠色鳥蛋。拍圖上網識別，確認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畫眉鳥的蛋。他們立即騎上自行車，頂著烈日前往派出所。民警聞訊后聯動當地專業人員，跟著學生的指引，一起將鳥窩小心翼翼固定回原位。兩個少年用行動詮釋了主動擔當的“責任感”。當地大學校園的湖中有4只黑天鵝“新住戶”，學校專門為它們規劃適宜活動區域，安排專人負責投喂與日常照料，讓師生近距離感受自然與生命的美，上了一堂尊重生命的“敬畏課”……

從小學到大學，不同的校園里，人們看到的是同樣的教育情懷，其背后，蘊藏的是難得的教育智慧：從捕捉契機的敏銳，到關愛生命的接納，再到共生共長的格局。

——敏銳。喜鵲筑巢本是尋常事件，一個喜鵲窩在許多人看來不值一提，但在當地教育者眼中，卻是天賜的教具。他們果斷將直播嵌入教學，把一次偶然的相遇變成一場生動的現場教學。孩子們通過直播觀察鳥類筑巢、孵卵、育雛的全過程，比任何教科書上看到的都鮮活、深刻。在這里，知識不是冰冷的符號，而是與心跳、新生命一同律動的溫暖存在。這種捕捉教育契機的能力，彰顯了教育的理念：讓生活成為教材，讓教育貼近生活。

——接納。無論是自由聽課的“阿黃”，還是優哉游哉的黑天鵝，它們都是被真誠接納的“校園伙伴”。在這里，校園不只是傳授知識的場所，更是由師生與所有棲息于此的生命共同構成的“情感共同體”。“阿黃”的從容、黑天鵝的安逸、“歡歡”“喜喜”的自在，都是這份接納最有力的證明。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孩子，內心會更柔軟，更懂尊重與友善，也自然學會與萬物為鄰。

——格局。教育的終極目標是什么？從這些動物身上，我們看到答案之一：培養對生命有敬畏、對世界有關懷的人。從為喜鵲雛鳥破殼而歡呼，到悉心守護黑天鵝的漫游；從與“阿黃”十七載溫情相伴，到頂著烈日騎行只為保護畫眉鳥蛋……這一幕幕溫暖瞬間，在孩子們心中悄然播下敬畏與責任的種子。這根植于內心的種子日漸發芽開花，終將成為孩子們未來面對廣闊世界時寶貴的精神滋養。

這些年，我在南通跑過不少學校，試圖近距離體驗那里的教育生態。南通與我老家只有“一路之隔”，讓我對這里天然生出親切感。但是兩地教育的顯著差異，又讓我的心情多了些許復雜：家鄉不少城鄉家庭會通過購房置業將孩子從小就送到南通讀書，而南通學子跑到吾鄉求學的幾乎沒有。如今，回看南通校園里的這些動物，我似乎突然讀懂了當地教育的高明之處。

教育，不僅發生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也萌動在教學樓外墻的喜鵲窩旁。當孩子們的眼睛因為一個個新生命的誕生而閃閃發光時，我分明看到，一種比知識更本真、更能照亮未來的力量，已在孩子們心中扎根生長……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10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