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九月二日后半夜,朝鮮陽德附近的山溝忽然傳來嗡嗡聲,越來越近。志愿軍地面高射炮第511營的陣地上,幾門炮的炮口早已盯著聲音傳來的天空。炮手們沒有抬頭看,看了也沒用,天太黑什么都看不見,他們都側著耳朵,仔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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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指揮員一聲“放”,緊跟著幾個炮位“通通”地噴出火光,照亮了附近。炮彈飛上天,幾秒后,半空傳來“轟”一聲悶響,炸出一團火球,翻滾著落下,把山溝都照亮了。天亮后,戰士們找到一架摔碎的美國B-26轟炸機,還抓住一名跳傘的美國飛行員。
這一仗就這樣被寫入戰史:我們的高射炮部隊,沒有雷達,也沒有探照燈,硬是在漆黑的夜里把敵機打了下來。他們用的方法,后來大家稱為“以耳代目”。聽起來有點玄,但在一九五二年的朝鮮戰場上,面對敵機的頻繁夜襲,這個辦法真的是被逼出來的。
要說這辦法的由來,得先看看當時天氣的情況。一九五二年夏天以前,美軍飛機白天非常囂張,飛得很低,掃射轟炸不停。但自從夏天開始,后方運來了不少新式高射炮,部署在鐵路、橋梁和物資囤積點附近。這些炮射程遠、打得準。美軍飛行員很快吃了虧,白天再低飛轟炸,突然就會遇上密集炮火,風險太大。
于是他們改變戰術,把許多轟炸任務改在夜間進行。他們以為天黑便于隱蔽,能照常切斷志愿軍的運輸線。空戰從此分成兩半,白天是白天,夜晚是夜晚的。防空任務變得更艱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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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陽德成了敵機夜襲的重點目標。這地方不算大,但位置特別重要。從后方運來的彈藥、糧食、藥品,大多先到這里中轉,再分送前線各部隊。這條運輸線一旦被切斷,前線作戰就會受到影響。
敵機摸清這個規律后,陽德的夜晚就不安寧了。警報常常突然響起,飛機聲從山那邊嗡嗡逼近。有時敵機先投下照明彈,把車站和倉庫照得如同白晝,接著炸彈就尖嘯著落下。運輸車隊急忙隱蔽,搬運戰士趴倒在地,搶修鐵路公路的同志也得等飛機離開才敢上前。
負責保衛陽德的是高射炮第511營,營長叫陳文義。他手中雖然有炮,可到了夜里,這些炮就像瞎了一樣。炮手看不見目標,有勁使不出。陳文義和戰士們常常聽著敵機在頭頂轟鳴,扔完炸彈揚長而去,心里很窩火,卻拿它沒有辦法。
陳文義清楚,不能總這樣挨炸。敵機越來越猖狂,運輸一斷就是大半夜,前線急等物資送不上去,會誤大事。他必須想出辦法,扭轉夜間被動挨打的局面。陳文義開始仔細觀察。他發現夜間的敵機比白天飛得低,也飛得慢,大概是為了看清地面。而山里入夜后非常安靜,飛機引擎聲能傳很遠,在山谷里還有回音。看著,聽著,他產生一個念頭:眼睛不管用,耳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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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第一次在營里提出“用耳朵代替眼睛”的想法時,有些干部聽了直搖頭,說只聽聲音打飛機,沒聽說過,太懸。但陳文義有自己的理由。
他向大伙分析,第一,山里夜晚靜,聲音聽得清,說不定能聽出方向;第二,敵機夜間飛得慢,就算靠聽聲準備,時間也來得及;第三,我們挨了這么久炸,誰不熟悉敵機聲音?這就是現成的條件。
道理是這樣,可真要做起來,誰心里都沒底。陳文義還是把這個大膽的想法報告給上級。沒想到,上級很快回復,同意,可以試試!
試試,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全營從營長到戰士,都得從頭學起。白天,陣地訓練完全變了樣。炮口不再瞄著假設的目標,而是對準聽音員手指的空曠天空。炮手們練習蒙住眼睛,只聽口令,快速把炮轉到指定方位。
裝填手一遍遍摸黑練習裝炮彈,要練到閉著眼也能順利把炮彈送入炮膛。所有人都得練出“聽令即發”的反應,哪怕眼前空無一物。
真功夫還得在夜間練。天一黑,除了哨兵,許多戰士坐在炮旁或土坎上。做什么?聽!起初,耳朵里只有風聲和蟲鳴。漸漸地,耳朵靈的人就能從遠處分辨出嗡嗡的飛機聲。他們用心記住,聲音最早從哪邊傳來,持續多久,怎樣由小變大,又往哪邊變小消失。
幾個聽力特別好的戰士被選為“聽音員”。他們不僅要聽出有飛機,還要聽出是什么機型。B-26轟炸機聲音低沉,像悶雷;F-80戰斗轟炸機聲音尖厲,帶哨音。他們還得估計飛機的高度和速度,這全憑慢慢積累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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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跟上敵機夜間活動規律,不少戰士調整了作息,白天抓緊睡覺,晚上保持清醒。那段時間,營區白天很安靜,可一到夜晚,許多人醒著,面對漆黑的天空,努力把自己的耳朵練成能在夜里“看見”的“眼睛”。
練了一段時間,機會來了。九月一日夜里,聽音員報告東南方向有動靜。陣地瞬間安靜下來。炮口隨著聽音員的手勢輕輕轉動。黑暗中,嗡嗡聲越來越響,從一側緩緩移到頭頂。“放!”指揮員下令。
幾門炮同時開火,炮口火光一閃。炮彈飛上去,在目標位置炸開。可是,飛機的嗡嗡聲只是頓了一下,接著爬升,聲音逐漸遠去,最后聽不見了,沒打中。
天亮后檢查,陣地沒有暴露,人員也都安全。但沒打中就是沒打中。幾個炮班長來到陳文義身邊,臉色不太好看。陳文義沒多說,把聽音員和炮手叫到一起,就在陣地上開會。
問題找出來了,聽音判斷方向大體沒錯,但開火時機早了一點。黑夜里差這一點,炮彈和飛機就錯開了。此外,火力不夠密集,那么大一片天空,零星炮彈很難擊中飛機。第一次沒打中,讓大家明白“以耳代目”不是只靠耳朵聽那么簡單。它是一整套配合,聽得準,算得精,還要協同嚴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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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馬上調整方案,增加預備火炮,把從聽音到開火的每個步驟理得更細更準。就等下一次機會。
第二天,也就是九月二日晚上,敵機又來了。這回,聽起來不止一架。先是聽到高空有飛機盤旋。接著,其中一架突然降低高度,更奇怪的是,它竟打開了機身上的航行燈,在黑暗天空中劃出一道刺眼的光弧。這是明顯的挑釁和引誘,想騙地面高射炮開火,暴露陣地位置。
有戰士的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陳文義低聲命令,“穩住!別管那盞燈,打后面那架黑的!”他判斷亮燈的是誘餌,真正執行轟炸的飛機絕不會自己亮燈。
果然,亮燈的飛機剛飛過,另一架黑乎乎的飛機悄無聲息地從低空接近。聽那沉重的聲音,是B-26。聽音員的手勢緊緊跟隨聲音,所有炮口也穩穩轉動。就在聲音即將到達最佳射擊位置時,陳文義下令,“打!”
這回不一樣了。幾個炮位按預定順序依次開火。炮彈“嗖嗖”升空,在空中織成一張火網。只見那團嗡嗡作響的黑影處,“轟隆”一聲爆出大火球,照得半邊山谷通亮。起火的飛機拖著黑煙,旋轉著栽進山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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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地上還沒來得及歡呼,剛才那架亮燈的敵機竟突然俯沖下來,看樣子是想掃射報復。陳文義立刻命令側翼火炮調轉方向,朝聲音來源處又是一陣猛射。炮彈追上去,空中再次炸開一團火球。這一夜,兩架敵機先后被擊落。
勝利的消息和“聽聲音打飛機”的方法很快傳開。最重要的是,它證明這條看起來“土”的路子,真的可行、管用。陳文義帶領戰士們不斷總結,聽音辨位越來越準,各炮配合也越來越熟練。
從九月二日到九月中旬,大約半個月時間里,高炮511營用“以耳代目”方法,共擊落七架夜間來襲的敵機。戰果實實在在,陽德上空,敵機來得越來越少,從幾乎每晚都來,變成隔三差五,后來干脆不敢輕易來了。運輸車隊夜間能多跑幾趟,倉庫裝卸貨物時,燈光也敢亮得久一些。
后來,上級機關專門將他們這套方法整理成材料,供面臨同樣困難的其他高炮部隊學習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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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德的夜晚,終于恢復了應有的寧靜。陣地上的戰士們,有時仍會不自覺地側耳傾聽。只是,那根繃得太久的弦,總算能稍稍放松了。山風吹過山谷,再也聽不到嚇人的飛機轟鳴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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