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上的那個小紅點,又一次穩穩地停在了“晨光孤兒院”的門口。李薇盯著那刺眼的光標,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已經連續三周了,每周二和周四的晚上,丈夫張偉的車都會出現在那里,直到深夜才離開。而他給她的理由,永遠是千篇一律的“加班,項目趕進度”。
廚房里燉著湯,香氣彌漫,但李薇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攪。她關掉定位軟件,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張偉的電話。漫長的等待音后,電話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雜,隱約有孩子的笑聲。
“喂,老婆?”張偉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慣常的疲憊。
“還在加班?”李薇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有些異常。
“是啊,還有個會要開。你先吃,別等我了。”
“什么會開到孤兒院去了?”話沖出口,李薇就后悔了,但一種被長期蒙蔽的憤怒推著她繼續,“張偉,我定位了你的車。它現在,就在晨光孤兒院門口。你告訴我,你們公司的項目,在孤兒院里開會?”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寂。只有那隱約的、歡快的背景音,像針一樣扎著李薇的耳膜。過了仿佛一個世紀,張偉才開口,聲音干澀:“……你定位我?”
“我不該定位你嗎?”李薇的聲調揚了起來,“你這兩個月,回過幾次家?吃過幾頓晚飯?兒子問你爸爸什么時候帶他去動物園,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然后你告訴我,你所謂的加班,就是在孤兒院?”
“薇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張偉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還有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沉重,“我……我晚點回去跟你解釋。”
“解釋什么?解釋你為什么騙我?張偉,我們結婚八年了!八年!有什么事情你不能跟我直說?非要這樣……這樣鬼鬼祟祟!”淚水終于不爭氣地涌了上來,她猛地掛斷了電話。
她癱坐在沙發上,腦子里一片混亂。出軌?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鉆出來。可為什么是孤兒院?難道他在那里有什么人?各種狗血的劇情在她腦海里上演,讓她心慌意亂。她看著墻上掛著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張偉摟著她和兒子,笑容燦爛。那個男人,和現在這個滿口謊言、行蹤詭秘的丈夫,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湯在鍋里咕嘟咕嘟地響。晚上九點,門鎖終于傳來轉動的聲音。張偉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深深的倦容,手里還提著一個印著卡通圖案的紙袋,看起來與他一貫的西裝革履格格不入。
李薇坐在沙發上,沒動,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張偉把紙袋放在玄關柜上,換了鞋,走到她面前,試圖扯出一個笑容:“還沒睡?”
“等你解釋。”李薇的聲音沒有溫度。
張偉搓了搓臉,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沉默了很久。客廳里只開了一盞落地燈,昏暗的光線將他半邊臉藏在陰影里。
“我……確實沒加班。”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我去孤兒院了。”
“去干什么?”李薇追問,指甲掐進了掌心。
“去看一個孩子。”張偉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她,有愧疚,有掙扎,還有一種她看不懂的哀傷。
“孩子?”李薇的心猛地一沉,最壞的猜想似乎得到了證實,聲音都尖利起來,“什么孩子?張偉,你把話說清楚!”
“一個男孩,叫小航,七歲。”張偉的語氣很慢,仿佛每個字都重若千斤,“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很嚴重。”
李薇愣住了,預想中的“私生子”劇情似乎沒有對上。“所以呢?這跟你有什么關系?你什么時候成了慈善家,需要每周偷偷跑去探望兩次?”
張偉雙手交握,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半年前,我們公司不是和晨光孤兒院搞過一次公益捐贈活動嗎?我就是那時候認識小航的。他很乖,很安靜,喜歡畫畫。他畫了一幅畫送給我,說謝謝叔叔來看他們。”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后來我從院長那里知道他的情況。手術費用很高,孤兒院負擔不起,一直在等社會捐助,但……一直沒等到合適的時機。他的情況,不能再拖了。”
“所以你就自己去捐錢?”李薇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但疑慮更深,“這是好事啊,張偉,你為什么要瞞著我?我們家雖然不富裕,但力所能及幫一點,我難道會反對嗎?”
“不是捐錢。”張偉搖了搖頭,聲音更低了,“薇薇,我……我去做配型了。”
“配型?什么配型?”李薇一時沒反應過來。
“骨髓配型。”張偉終于說出了口,像是卸下了一塊大石頭,但隨即又繃緊了身體,“小航的病,最終可能需要骨髓移植。孤兒院聯系不到他的親人。志愿者數據庫里也沒有合適的。我就……去試了試。”
李薇徹底懵了。她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有這一種。骨髓移植?她的丈夫,背著她,去為一個孤兒院的陌生孩子做骨髓配型?
“你瘋了?!”李薇猛地站起來,“張偉!你知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那是手術!有風險的!你憑什么不跟我商量就去做這種事?你心里還有沒有這個家?有沒有我和兒子?”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張偉也提高了聲音,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所以我沒敢告訴你!我怕你擔心,怕你反對!薇薇,那孩子才七歲!他看著我,叫我張叔叔,問我下次什么時候來……我沒辦法裝作看不見!我只是去做個配型,不一定成功的!”
“那如果成功了呢?”李薇逼視著他,渾身發抖,“你是不是就打算偷偷摸摸去捐了?張偉,你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兒子才五歲!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萬一有什么意外,我們怎么辦?”
“不會有意外的!現在技術很成熟!”張偉試圖辯解,但底氣明顯不足。
“成熟?你怎么知道?你問過醫生嗎?你了解過所有后續影響嗎?”李薇的眼淚流了下來,是憤怒,是委屈,也是后怕,“這么大的事,你把我當什么?外人嗎?我們是不是夫妻?是不是應該共同承擔、共同決定?”
張偉看著她流淚,氣勢一下子垮了。他低下頭,肩膀塌了下去。“對不起,薇薇……我真的沒想那么多。我就是……就是覺得該做點什么。每次看到小航,我就想起我們兒子。健健康康,活蹦亂跳。可小航呢?他連跑跳都不能太劇烈。我就在想,如果……如果我們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我們該多希望有人能幫幫他……”
他的話,像一把錘子,敲在李薇的心上。憤怒的堅冰裂開了一道縫。她重新坐下,抽了張紙巾,默默擦著眼淚。
客廳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壓抑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李薇才啞著嗓子問:“結果呢?配型結果出來了嗎?”
張偉搖了搖頭:“還沒有,要等幾天。”他抬起頭,眼神里滿是懇求,“薇薇,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配上了,你……能理解我嗎?”
李薇沒有回答。她的心亂極了。理智上,她敬佩丈夫的善舉,甚至為此感到一絲驕傲。但情感上,巨大的恐懼和被隱瞞的背叛感牢牢攫住了她。那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親,他的健康和安全,是這個家庭不可動搖的基石。而現在,這塊基石可能要為另一個陌生的孩子去承受風險。
“那個孩子,”李薇別過臉,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怎么樣了?”
“情況不太好。”張偉的聲音沉重起來,“最近又住了一次院。醫生說,必須盡快考慮手術了。所以我才……才急著去做了配型。”
“你今晚去,就是看他?”
“嗯,他今天剛回孤兒院。我帶了他喜歡的繪本。”張偉指了指那個卡通紙袋,“就是看看他,陪他說說話。”
李薇看著那個廉價的紙袋,心里五味雜陳。她忽然意識到,這兩個月,張偉身上那種揮之不去的疲憊和沉默,或許不僅僅是因為“加班”,更是因為心里壓著這樣一件沉重的事,卻無人可以訴說。
“睡吧。”李薇最終什么也沒承諾,只是疲憊地站起身,“明天再說。”
她走進臥室,關上了門。那一夜,李薇輾轉反側。她想起剛結婚時,張偉在路上看到流浪貓都會忍不住喂食。兒子出生后,他更是成了十足的孩子奴,見不得任何孩子受苦。他的善良,曾經是她最珍視的品質之一。可如今,這善良卻像一把雙刃劍,劃開了他們之間的信任。
而張偉,則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夜。煙灰缸里堆滿了煙頭。他知道自己錯了,錯在隱瞞,錯在自以為是的承擔。可他看著妻子受傷的眼神,那句“如果配上了,你能不能支持我”的問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幾天后,配型結果出來了。沒有成功。張偉和李薇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但隨即,一種更深的無力感和愧疚感涌了上來。張偉松氣是因為不必再面對那個艱難的選擇,不必再讓家庭陷入可能的危機;而李薇松氣之后,卻為自己那份“慶幸”感到羞恥——一個孩子的生存希望,因為他們的“不匹配”而依然渺茫。
那天晚上,張偉很早就回家了,手里提著菜。他默默在廚房做飯,李薇在一旁幫忙,兩人很少說話,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卻又比之前那種冰冷的對峙多了些什么。
吃飯時,李薇忽然問:“那孩子……小航,現在怎么辦?”
張偉夾菜的手頓了一下:“還在等。院長說,會繼續在數據庫里找,也會向社會呼吁。”
“手術費,夠嗎?”
張偉搖了搖頭:“差很多。孤兒院也在想辦法籌款。”
李薇低下頭,扒拉著碗里的飯。過了很久,她像是下定了決心,輕聲說:“周末,帶我去看看他吧。”
張偉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妻子。李薇沒有看他,耳根卻有些發紅:“我不是支持你去捐骨髓。只是……想去看看。順便,把家里那些小峰穿不了、還比較新的衣服,還有他不太玩的玩具,整理一些帶過去。反正放著也是放著。”
張偉的眼里,慢慢有了一點光。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
周末,陽光很好。李薇第一次踏進晨光孤兒院。院子不大,但整潔,墻上畫著色彩鮮艷的卡通圖案。幾個孩子在陽光下玩耍,笑聲清脆。張偉輕車熟路地帶著她穿過院子,來到一間活動室。
一個瘦小的男孩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正低頭畫畫。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帶著淡淡的紫紺,但眼睛很亮。
“小航。”張偉喊了一聲,聲音是李薇許久未聞的輕柔。
男孩抬起頭,看到張偉,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張叔叔!”他的目光落到李薇身上,有些好奇,也有些害羞。
“小航,這是李阿姨。”張偉介紹道。
“阿姨好。”小航乖巧地打招呼。
李薇看著這個瘦弱卻眼神清澈的孩子,來時路上那些復雜的情緒——審視、疑慮、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敵意——忽然間就消散了大半。她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你好,小航。你在畫什么呀?”
“我在畫飛船。”小航把畫紙推過來一點,“張叔叔說,等我病好了,就可以坐大飛機,去很遠的地方。我想先畫一個飛船,比飛機還厲害!”
李薇看著畫紙上那歪歪扭扭卻充滿想象力的線條,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她抬頭看了一眼張偉,他正看著小航,眼神里的溫柔和疼惜,與她記憶中他看著兒子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那天,他們陪小航拼了積木,讀了故事書。李薇帶來的衣服和玩具,小航很喜歡,尤其是那個有點舊的遙控車,他玩得愛不釋手。離開時,小航拉著張偉的手,小聲問:“張叔叔,你下次和阿姨一起來嗎?”
張偉看向李薇。李薇摸了摸小航的頭,微笑著說:“來,阿姨下次給你帶好吃的點心。”
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了很久。快到家時,李薇忽然說:“骨髓配型沒成功,但手術費,我們是不是可以想想辦法?”
張偉猛地踩了一腳剎車,將車緩緩停在路邊。他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李薇。
“你別這么看著我。”李薇看著前方,“我不是圣人。我還是不贊成你瞞著我去做那種有風險的事。但是……”她頓了頓,“但是那個孩子,不應該因為沒錢就失去機會。我們可以量力而行,也可以想想其他辦法,比如……發起個募捐?你公司同事,我們朋友,總能湊一些。剩下的,我們再看看家里能拿出多少。”
張偉一把抓住李薇的手,握得緊緊的。他的眼眶紅了,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只是不停地點頭。
李薇任他握著,嘆了口氣,語氣卻緩和下來:“不過張偉,你聽好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這個家里,無論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你必須告訴我,必須跟我商量。我們是夫妻,是一體的。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我和兒子的。記住了嗎?”
“記住了,老婆,我記住了。”張偉的聲音哽咽了。
“還有,”李薇抽出手,故意板起臉,“以后不準再說加班騙我。去孤兒院就去孤兒院,大大方方去。周末,帶上兒子一起去。讓他也知道,爸爸除了工作,還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這對他的成長,沒壞處。”
張偉用力點頭,像個得到赦免的孩子。他重新發動車子,感覺幾個月來壓在心口的巨石,終于被移開了。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暖洋洋的。
車子匯入車流。李薇看著窗外不斷后退的街景,心里依然不平靜。未來還有很多具體的問題要面對:籌款的瑣碎,可能的經濟壓力,對小航持續的關注……生活不會因為一次坦誠和理解就變得容易。但至少,他們不再是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至少,他們重新握緊了彼此的手,面對的是同一個方向。
她知道,信任的裂痕需要時間慢慢修補。她也知道,丈夫心底那份柔軟的善良,或許永遠會讓他做出一些讓她擔心、需要她用力去理解和包容的決定。但這或許就是婚姻,不是簡單的合二為一,而是在看清彼此的棱角與溝壑后,依然選擇并肩站在一起,去面對這個世界的好與壞,去分擔彼此心頭的重與輕。
車窗上,映出她和張偉并排的模糊側影。李薇輕輕靠向椅背,閉上了眼睛。路還長,但好在,他們又回到了同一條路上。
聲明:虛構演繹,故事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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