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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皇帝,若論“玩物喪志”的程度與花樣之繁多,首推宋徽宗趙佶。
他把北宋后宮直接升級成一座“皇家動物園”:
1.登基前就癡迷馴禽飼獸,為觀察白鶴曾繪出傳世名畫《瑞鶴圖》。
2.稱帝后更下令全國禁止食狗,每年斥黃金萬兩、派“特供使”到州縣搜求珍禽異獸。
3.在汴京宮苑里修建大型人工山嶺“艮岳”,內設鶴莊、鹿寨、孔雀棚、獸園,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應俱全。
4.凡有馴獸師能把百鳥訓練得“排隊鳴叫、夾道迎駕”,立刻賞銀千兩、賜官加爵。
寵物數量之多、待遇之隆、耗費之巨,在歷代帝王中無出其右,堪稱“古代第一寵物控”。
宣和四年的谷雨,汴梁城被細細的花雨泡得酥軟。趙佶晨起,不召畫師,不點茶,只命人抬出一只烏木小舟。舟底鑿池,盛半掌深的太液春水,水上漂一片新摘的萍葉,葉心卷著一只剛褪殼的翡翠蜻蜓。
皇帝脫了龍袍,換白苧麻衣,赤足坐于舟尾,手執鵝翎,蘸清水為蜻蜓點翅。翅紋一干,蜻蜓振翼,掠過他的瘦金袖,像替御筆落款。殿外鶴柵門戶洞開,丹頂鶴結伴而來,卻不飛,只在水邊踱步,長喙輕點,為皇帝奏一曲無聲的宮商。趙佶莞爾:今日不畫山水,不塑奇石,只以一滴水、一片翅,作一幅活著的《瑞鶴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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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佶當皇帝不算合格,當“動物園園長”卻絕對頂級。他在汴京東北角堆土為山,號曰“艮岳”,峰巒洞壑俱全,放養仙鶴上百只。每只鶴都有名字,比如“九皋仙客”“云表飛將”,更離譜的是,他還給其中體格最高大、羽翼最潔白的一只封了“鎮威將軍”,賜銀印一方,印文“鶴勇”。
“鎮威將軍”每天卯時由專人領到宣德門外,與禁軍一同“站班”。它單腿立在御道左側,長頸筆直,朱頂如火,竟把上朝的隊伍襯托得莊嚴肅穆。百官初覺荒唐,后來發現只要“鶴將軍”在崗,文官不敢咳嗽,武官不敢甲胄鏗鏘——因為誰弄出大聲,那鶴就引頸長唳,聲震殿瓦,皇帝立刻皺眉。于是大家暗地里稱它為“監察御史”。
地獵人多年后還見過一只孤鶴,翼下銀光閃閃,見人即昂首唳天,似有無限悲聲。
政和二年(1112)上元節次日,汴京宣德門外數十萬盞彩燈剛被熄滅,城樓上還殘留著硫磺與燈油的余味。趙佶卻下令再開一次城門,說自己要“與民同樂”。傍晚時分,他登上主樓,命內侍放出早已養在延福宮“鶴莊”里的上百只丹頂鶴,同時點燃杏黃煙云作信號。鶴群盤旋在金色屋脊之間,襯著晚霞,像一片會叫的白云。趙佶當場揮毫畫下《瑞鶴圖》,并在卷尾用瘦金體題詩,把“祥云低映端門”寫成“天瑞”,暗示自己就是道教經典里“壬辰之年”應運而生的“圣君”。
為了這場“天空舞臺劇”,他提前半年就做準備:
1. 在艮岳建“來儀所”,命道士訓練鶴群聽笛聲起落;
2. 讓伶人縫制與城樓同色的金黃帳幔,減少鶴的視覺驚擾;
3. 把宣德門屋脊的鴟吻涂上反光釉料,夕陽一照,鶴羽更顯潔白。
演出大獲成功,“往來都民無不稽首瞻望”,趙佶趁熱打鐵,宣布改“端門”為“瑞鶴門”,并免汴京三日酒稅。百姓得了實惠,文人跟著寫賦,朝廷上下一片“鶴舞盛世”的合唱。
宣和四年(1122)重九,趙佶在艮岳舉行“鶴宴”。他命人把一百多只鶴同時放起,霎時白云之間,黑翅白羽盤旋若雪,陽光一照,竟像漫天銀屑。徽宗酒意上頭,當場揮毫畫《瑞鶴圖》,并題詩:“翎疏風里雪,唳遠月中霜;顧影無凡侶,乘軒亦帝王。”畫成后,他意猶未盡,把“鎮威將軍”召到案前,將銀印重新系在它的右翼,宣布“永為羽林掌印大使”。滿殿文士面面相覷,卻又不得不山呼萬歲。
靖康之變,金兵正是從這座曾被鶴群環繞的城門破門而入,艮岳被金兵拆毀,群鶴或死或散。傳說“鎮威將軍”頸懸銀印,飛越黃河,最后在太行山深處失蹤。北宋滅亡,趙佶自己也被押往五國城,成為史上結局最慘的“寵物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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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國”與“鶴將軍”:艮岳里的微型宇宙
趙佶的艮岳不僅養大型動物,還藏著一座微觀世界。他命人用整塊和田玉鏤空雕成蟻穴,內分“王后殿”“糧倉”“兵道”,鋪上細沙、苔蘚,再引入上等黑山螞蟻,取名“玄府”。每天午后,他端著放大鏡蹲在蟻穴前,看螞蟻搬運米粒、互相碰觸角,能消磨整整兩個時辰。大臣勸諫“玩物喪志”,他反駁:“尺幅之內,亦有君臣父子,朕觀蟻子,正可觀天下。”
與此同時,艮岳的“鶴柵”里,他挑出體型最大的一只丹頂鶴,封為“鎮威將軍”,賜銀印一方,掛在右翼。每天早朝前,鶴將軍被牽至宣德門外,與儀仗隊一同站班。百官初覺滑稽,卻發現只要這只鶴一展翅,趙佶就心情大好,奏本批得也快,于是暗地里給它送禮——有人獻上等河蝦干,有人用金絲編小冠。鶴將軍竟養成習慣,聽到“升殿”鼓聲,就自顧自走進端門,站在文德殿丹墀左側,長頸一伸,紅頂如火,活像一名銀槍白袍的禁軍統領。后來靖康城破,艮岳被拆,鶴群驚飛,傳說“鎮威將軍”帶著銀印掠過黃河,消失在太行山雪夜,成為北方漁民口中的“白羽仙”。
薛翁訓鳥:一場“萬鳥朝皇”的騙局
宣和年間,汴梁有個賣藝的老頭薛翁,擅長口技,能模仿二十多種鳥鳴。聽說趙佶好祥瑞,他找到大宦官童貫,自薦去艮岳當“馴禽使”。薛翁在萬歲山搭起棚子,每天午時學鷓鴣叫,撒一把黃粟;傍晚改學畫眉叫,撒一把紅黍。一個月后,無論他發出哪種鳥聲,對應的鳥兒都會飛來啄食。薛翁又命侍衛換上與皇帝同色的絳袍,假裝趙佶巡山,自己一聲長哨,百鳥盤旋,遮天蔽日,場景蔚為壯觀。
真正的趙佶聞訊前來,薛翁提前三天禁食群鳥,只喂少量蜜水。當日皇帝駕到,薛翁跪地高呼“萬歲山瑞禽迎駕”,隨即吹出急促的“云雀口哨”。餓極的鳥兒以為開飯,轟然俯沖,羽翼蔽空,爪影如麻,趙佶被圍在核心,頭頂、肩頭落滿珍禽,遠遠望去,像披了一件會動的“百鳥氅”。他大喜過望,當場封薛翁為“來儀所”供奉,賜金百兩、絹三百匹,并命畫院待詔把場景繪成《萬禽迎瑞圖》,掛在延福宮正殿。
可這場“祥瑞”很快露餡:鳥兒常年被喂熟食,野性退化,不到半年,大部分因肥胖或互斗而死。艮岳天天落羽如雪,臭氣熏天,宮人只好把尸體偷偷埋進花石綱運來的太湖石縫隙里。后來金人圍城,挖石為炮,砸開假山石,一股腐鳥味沖天而起,成為汴京百姓對“盛世祥瑞”最辛辣的嘲諷。
趙佶把國家財政、道教神學、行為藝術甚至民間口技,都拿來為他的“寵物夢”服務。鶴舞、蟻國、百鳥朝皇,看似浪漫,實則是一場接一場的燒錢公關。最終,靖康之變的鐵騎踏碎艮岳,那些會背詩的鸚鵡、會站班的仙鶴、會搬家的螞蟻,連同它們的主人,一起成了北去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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