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是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地逃回來的。
賀立誠一屁股癱坐在自家臥室的地板上,后背死死抵住衣柜門,仿佛那后面有什么東西會立刻追過來。
他大口喘著氣,喉嚨里全是胃酸反流的腥甜。整個人抖得像一片秋風里的落葉。
他看到了。
透過那個小小的暗門,他看到了鄰居臥室里的一切。
他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魂飛魄散。
01
這一切,都得從半個月前搬家說起。
賀立誠和妻子蘇晴買的這套房,是市中心老城區的回遷房。九十年代的“筒子樓”改建的,戶型奇葩,但勝在便宜,而且地段好,蘇晴上班近。
搬家那天,亂得像打仗。
“立誠!賀立誠!你人呢?搭把手!” 蘇晴在客廳吼了一嗓子,她正費力地想把一個半人高的紙箱拖離門口。
賀立誠趕緊從臥室跑出來,他剛剛在指揮搬家師傅擺放床的位置。
“來了來了。” 他趿拉著拖鞋,滿頭大汗,T恤衫的后背濕了一大塊。“你歇會兒,我來。”
“我歇?我歇了這活兒能自己長腿跑了?” 蘇晴白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捶著腰,“累死我了。這破房子,隔音怎么這么差!”
賀立誠直起腰,側耳聽了聽。
確實。隔壁樓道里有人上下樓的腳步聲,隔壁301戶人家電視開著,新聞聯播的聲音不大不小,清晰地傳了過來。
“老房子,板兒薄,沒辦法。” 賀立誠從一箱沒拆封的礦泉水里抽出一瓶,擰開遞給蘇晴,“忍忍吧,總比之前租房強。”
蘇晴灌了兩口水,緩過勁兒來。“你倒是無所謂,反正你‘居家辦公’。”
她特意在“居家辦公”四個字上加了重音。
賀立誠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他三年前從一家互聯網公司離職,自己接點零活兒,做程序優化和外包。時間自由,收入也還過得去,但在蘇晴這個“正經”公司職員眼里,他這就約等于“無業游民”。
“我這不也是工作么。” 他小聲嘀咕了一句。
“行行行,你工作。” 蘇晴沒心情跟他掰扯這個,“趕緊收拾,晚上還得去我媽那兒吃飯呢。”
賀立誠“哦”了一聲,埋頭開始拆箱子。
這套房子的格局很怪,他們的主臥,和隔壁303戶的主臥,是“頭對頭”挨著的。而他們主臥里,有一排老式的、嵌入墻體的衣柜。
搬家師傅走后,賀立誠負責整理臥室。
蘇晴的衣服多,他把那些裙子、大衣一件件掛進那個深不見底的老式壁櫥里。衣柜里有一股濃重的、屬于老木頭的樟腦丸味。
他一邊掛,一邊聽著隔壁的動靜。
很安靜。
搬進來三天了,賀立誠就沒聽見隔壁303有過什么大動靜。不像301,每天準時準點的新聞聯播和晚上的家庭倫理劇。
“這303是住人還是沒住人啊?” 晚上吃飯時,賀立誠隨口問了一句。
“不知道。” 蘇晴在玩手機,頭也不抬,“沒人住最好,省得吵。”
賀立誠沒再說話,心里卻對這個神秘的303鄰居,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好奇。
02
這份好奇,在第二天早上,變成了實實在在的“不安”。
蘇晴一早要去公司開晨會,賀立誠也跟著早起,送她到電梯口。
兩人剛按下電梯,旁邊的303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這是賀立誠第一次見到這位鄰居。
一個男人,看起來四五十歲,個子不高,很瘦,但不是那種精干的瘦,而是一種長久不見陽光的、病態的蠟黃色。
他穿著一件發灰的舊T恤和一條松垮的運動褲,頭發油膩膩地貼在頭皮上,眼神渾濁,沒什么焦點。
賀立誠出于禮貌,對他笑了笑:“您好,我們剛搬到302。”
男人像是沒聽見,也可能是沒反應過來,只是木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頭走進了電梯。
“叮——”
電梯門開了。
賀立誠和蘇晴走進去,那個男人跟在后面。
一股奇怪的味道立刻充滿了這個狹小的空間。不是汗味,也不是油煙味,而是一種……淡淡的腥氣,混雜著一股鐵銹和泥土的濕氣。
賀立誠皺了皺眉。
他注意到,那個男人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最常見的那種超薄塑料袋。袋子看起來很沉,被里面的東西撐得緊繃。
而在袋子的一個角上,破了一個小洞。
一滴、一滴,暗紅色的、黏稠的液體,正順著那個小洞滴下來,在光潔的電梯地板上砸開一朵朵小小的、深色的“梅花”。
蘇晴也注意到了,她往賀立誠身邊挪了挪,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惡。
“真晦氣。” 她小聲抱怨。
賀立誠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別說了。
電梯里死一般安靜,只有排風扇的嗡嗡聲。
那個男人始終低著頭,一動不動,仿佛一尊蠟像。
“叮——”
一樓到了。電梯門一開,男人立刻提著那個還在滴水的袋子,快步走了出去,留下了一串暗紅色的腳印。
“什么人啊這是。” 蘇晴抱怨著,趕緊拉著賀立誠出了電梯,“提的什么東西,惡心死了。”
賀立誠回頭看了一眼那串腳印,若有所思:“可能……是剛買的生肉吧。”
“買肉能滴成這樣?” 蘇晴不信,“算了算了,上班要遲到了。”
賀立誠目送蘇晴離開,自己轉身往回走。他等電梯的時候,一個保潔阿姨推著車過來了,看到電梯口和里面的痕跡,“哎喲”了一聲。
“這又是303那個老馬!天天這樣!真當自己家是屠宰場了!”
賀立誠心里一動,湊過去問:“阿姨,這303住的……是叫老馬?”
保潔阿姨一邊用拖把使勁擦地,一邊沒好氣地說:“可不是么!就他一個人住。也不知道天天在屋里鼓搗什么,扔的垃圾都是一股子血腥味。嚇人得很。”
賀立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屠宰場。
血腥味。
他想起了那個滴水的黑塑料袋,和那個男人蠟黃的臉。
03
接下來的幾天,賀立誠“居家辦公”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豎起耳朵。
但他什么也沒聽到。
那個老馬,就好像住在一個完全隔音的盒子里,白天晚上都悄無聲息。他越是安靜,賀立誠心里就越是發毛。
他甚至開始有點神經質,蘇晴在廚房切菜,砧板“篤篤篤”的聲音,都能讓他嚇一跳。
“你這幾天怎么了?” 蘇晴晚上敷面膜的時候,看了一眼在客廳來回踱步的賀立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又沒接到活兒,焦慮了?”
“沒有,活兒排著呢。” 賀立誠敷衍道,“就是……新環境,不太適應。”
“拉倒吧你。” 蘇晴撕下面膜,“我看你就是閑的。明天你把我那幾箱換季的衣服收拾一下,塞到主臥那個大衣柜最里面去,別占地方。”
“行。” 賀立誠一口答應。
第二天,蘇晴一走,賀立誠就開工了。
那幾箱衣服又沉又占地方,他吭哧吭哧地搬到主臥。
那個老式壁櫥確實深,他把箱子一個一個往里推。推最后一個箱子時,他使了點勁兒,想把它塞到最角落。
“咚。”
一聲悶響。
他好像撞到了衣柜的背板。
賀立誠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不對啊,這是嵌入式的壁櫥,背板不就是墻嗎?
他伸手敲了敲。
“叩、叩。” 是實心的墻體。
他又敲了敲剛才撞到的那個角落。
“空、空。”
聲音不對!是空心的!
賀立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趕緊把剛塞進去的箱子又拖出來,整個人鉆進了黑漆漆的衣柜里。
他打開手機手電筒,對著那個角落照過去。
那里,在最深處、最不起眼的角落,木質的背板和其他地方顏色不太一樣。似乎……是一塊后來才補上的三合板,用幾個小釘子勉強固定著。
他伸手推了推那塊板子。
“嘎吱——”
板子松動了。
賀立“誠”的呼吸瞬間就屏住了。
這塊板子后面……是什么?
他關掉手電筒,把眼睛湊了過去。
板子和墻壁之間有一道縫隙,大概一指寬。
他透過縫隙往里看。
里面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見。
但他聞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隔壁老馬的血腥味,也不是衣柜里的樟腦丸味,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混合著灰塵、霉菌和某種陳年腐敗的淡淡氣味。
他把板子又推回去,仔細地用原來的釘子眼固定好,再把箱子原封不動地塞回去,擋得嚴嚴實實。
做完這一切,他才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一個衣柜里的暗門。
通向……哪里?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強迫自己去客廳工作,但電腦屏幕上的代碼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他的腦子里,全是那道黑漆漆的縫隙。
04
人就是這樣,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一條縫,你就總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賀立誠忍了兩天。
這兩天,他“居家辦公”的地點從客廳換到了臥室。他關掉音樂,關掉電視,就坐在臥室的桌子前,假裝敲代碼,實際上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個衣柜上。
隔壁303依舊死寂。
蘇晴覺得他越來越不對勁。“你魔怔了?在臥室辦公?那破電腦風扇吵不吵?”
“不吵,我……我這兒信號好。” 賀立誠胡亂找了個借口。
“神經。”
到了第三天晚上,賀立誠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烙餅一樣翻來覆去。蘇晴在旁邊睡得很熟,呼吸均勻。
凌晨兩點。
萬籟俱寂。
突然,一陣極其細微的、“篤、篤、篤”的聲音,傳了過來。
賀立誠猛地睜開眼。
聲音是從墻那邊傳來的!就是303!
他立刻掀開被子,赤著腳,像做賊一樣溜下床。
他沒有開燈,借著窗外滲進來的月光,摸到衣柜門,輕輕拉開一條縫,閃身鉆了進去。
衣柜里一片漆黑,樟腦丸的氣味嗆得他想打噴嚏。他死死捂住鼻子。
他蹲下來,撥開最下面的一個箱子,把耳朵貼在了那塊松動的木板上。
“篤……篤……篤……”
聲音清晰了無數倍。
這不是敲墻。
這是一種……沉悶的、帶著奇特彈性的撞擊聲。
像是什么人,拿著一根棒球棍,在一下、一下地捶打一塊掛起來的、巨大的生豬肉。
不,比那更悶。
賀立誠的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保潔阿姨的話——“屠宰場”。
他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立起來了。
這聲音極有規律,大概兩三秒一下,持續了足足有十多分鐘。
賀立誠蹲在衣柜里,腿都麻了,卻一動不敢動。
十多分鐘后,聲音停了。
賀立誠剛要松一口氣。
忽然,一陣“滋啦……滋啦……”的、像是拖拽重物的摩擦聲,貼著墻根響了起來。
仿佛……仿佛是什么人,正拖著一個沉重的麻袋,在地上行走。
賀立誠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死死咬住嘴唇,連滾帶爬地從衣柜里鉆出來,把衣柜門關好,又把那個箱子踢回原位。
他沖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渾身發冷。
隔壁住的到底是個什么人?
凌晨兩點,不睡覺,在屋里拖麻袋?還發出那種“篤篤篤”的怪聲?
他不敢告訴蘇晴。蘇晴只會罵他神經病,大驚小怪。
這個秘密,成了賀立誠一個人的噩夢。
05
這個噩夢,在第二天下午,被現實狠狠地澆了一桶油。
賀立誠在家憋了一上午,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好奇。他決定下樓買包煙,順便……透透氣。
他現在極度需要一點“正常”的人間煙火氣,來沖淡昨天半夜的詭異。
樓下不遠處就有一家老式的小賣部,老板是個精瘦的中年人,正“嘩啦啦”地打著算盤。
賀立誠要了一包“軟中華”。
“老板,生意不錯啊。” 他沒話找話。
“嗨,糊口唄。” 老板頭也不抬,“小伙子,剛搬來的?住302?”
“哎,是。您怎么知道?”
“這樓里就你一個生面孔。” 老板把煙丟過來,“住302的吧?”
賀立誠愣了下,才反應過來老板說的是“302”。
“對。剛來沒多久。”
正說著,兩個拎著菜籃子的大媽走了進來。
“老王,來瓶醬油!” 其中一個胖點的大媽嗓門洪亮。
“喲,張姐,李姐,買菜回來啦。” 老板立刻換上笑臉。
“可不是么。” 那個被叫“李姐”的瘦高大媽抱怨道,“今天這菜又貴了。哎,老王,我跟你打聽個事兒。”
“您說。”
“你天天在這兒,你見著303那個老馬……他最近是不是又鼓搗啥呢?”
賀立誠剛準備點煙的動作停住了。
老板臉上的笑容淡了點,壓低了聲音:“怎么了?”
“邪門兒啊!” 李姐一臉神秘,“我昨晚起夜,大概……就兩三點吧,我開窗戶透透氣。你猜我看見啥了?”
“啥啊?” 胖點的張姐也湊過來。
“我看見老馬,又推著他那個小破車,去扔垃圾了!”
“這有啥稀奇的,他家垃圾不一直都半夜扔么?” 張姐不以為然。
“不是!他這次扔的……是三個!三個那種最大的黑色工業垃圾袋!鼓鼓囊囊的!” 李姐比劃著,“而且那袋子往下滴水啊!黑紅黑紅的!滴得單元門口都是!”
“哎喲我的媽呀!” 張姐一拍大腿,“這不就跟上次一樣嗎?上次他也是半夜扔這玩意兒,第二天樓道里一股子死魚爛肉的腥味,熏得人好幾天不敢開門!”
老板“嘖”了一聲:“我跟你們說,這老馬……邪乎。他來我這兒買東西,從來不買吃的,就買兩樣。”
“哪兩樣?”
老板伸出兩根手指:“第一,工業漂白水,成箱成箱地搬。第二,就是你說的,那種最厚、一米多長的黑色大垃圾袋。”
賀立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順著脊椎往上爬。
漂白水。
黑色垃圾袋。
半夜扔垃圾。
滴著黑紅色的水。
他想起了凌晨兩點聽到的“篤篤篤”和“滋啦”聲。
“我可聽說……” 張姐的聲音也壓低了,神神秘秘地說,“這老馬,以前是在南郊那個屠宰場上班的!就是后來拆遷那個!”
“真的假的?”
“那還有假!他老婆就是受不了他身上那股味兒,跟人跑的!這都多少年了,他一個人住,也不跟人來往。你說他一個退休的,天天在家,哪來那么多垃圾扔啊?還都用漂白水……”
賀立 誠沒聽完后面的話。
他把剛點著的煙往地上一扔,用腳踩滅,幾乎是跑著回了樓。
他站在自家302的門口,看著旁邊那扇緊閉的303防盜門。
門上貼著一張倒了的、已經褪色的“福”字。
他手腳冰涼。
屠宰場……
他腦子里一片混亂。
他沖進臥室,看了一眼那個衣柜。
那個藏著秘密的衣柜,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好奇的源頭,而像是一個通往地獄的入口。
06
恐懼并不會因為你逃避它而消失,它只會發酵。
賀立誠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臥室里,他甚至不敢去開衣柜的門。
他想,只要我不去聽,不去管,那一切就還是“正常”的。隔壁只是住著一個性格孤僻、不講衛生的退休工人。
他強迫自己打開電腦,開始處理上一個項目的尾款問題。他戴上耳機,把音樂聲開到最大,試圖用代碼和搖滾樂把腦子里的“篤篤篤”聲蓋過去。
這個方法似乎奏效了。
到了周六,蘇晴難得休息。她看不慣賀立誠那副“宅到發霉”的樣子。
“走!跟我去逛超市!” 她把一件外套扔在賀立誠的電腦上,“家里冰箱空了,今天必須大采購。”
賀立誠本能地想拒絕。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出門,他只想守著這個家,守著那個衣柜,他有一種病態的直覺,好像他一走,隔壁就會發生什么更可怕的事。
“我……我這兒還有點活兒。”
“活兒活兒活兒!你那活兒什么時候干不是干?” 蘇晴的火氣“噌”地就上來了,“賀立誠我跟你說,你別給臉不要臉。我辛辛苦苦上五天班,周末讓你陪我逛個超市,你都推三阻四?你是不是真想當個廢人啊?”
妻子的指責像針一樣扎人。賀立誠知道自己理虧,他這幾天的“居家辦公”效率奇低,蘇晴都看在眼里。
“沒,我不是那意思。” 他嘆了口氣,關掉電腦,“走吧,去哪家?”
“就去新開的那個‘大潤發’,聽說在搞活動。”
半小時后,兩人推著購物車,擠在超市周末洶涌的人潮里。
蘇晴是采購的主力,她拿著一張長長的清單,指揮著賀立誠往車里拿東西。酸奶、面包、打折的衛生紙、進口的啤酒……
賀立誠機械地跟在后面,推著越來越沉的購物車。
超市里的喧囂、明亮的燈光、促銷員的喇叭聲,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割裂感。他覺得這些人好幸福,他們只關心土豆多少錢一斤,而自己……自己卻和一個潛在的“屠宰場”鄰居只隔著一堵墻。
“哎,你看這排骨,今天真新鮮。” 蘇晴在生鮮區停下了。
賀立誠的目光不情愿地被拉了過去。
生鮮區。
他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
這里是超市里氣味最重的地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混雜著水汽的……血腥味。
“老板,給我來兩根筒骨,再來一斤肋排。” 蘇晴熟練地指揮著。
賀立誠的眼睛,卻死死盯住了那個穿著白色膠皮圍裙的屠夫。
屠夫抓起一塊巨大的、暗紅色的豬腿肉,“啪”地摔在砧板上。他舉起一把厚重的砍刀,對準骨縫。
“篤——!”
一刀下去,骨肉分離。
“篤——!”
“篤——篤——篤——!”
屠夫手起刀落,動作嫻熟。那聲音,沉悶、有力,帶著骨頭被砸碎的脆響。
賀立 誠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就是這個聲音。
和那天凌晨兩點,他隔著墻板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哎,賀立誠,你發什么呆啊?” 蘇晴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幫我拎著,這排骨好重。”
屠夫把砍好的排骨裝進袋子,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水,遞給蘇晴。
賀立誠看著那雙沾滿油膩和血污的手,看著袋子里暗紅色的、還在滲血的肉塊。
他想起了電梯里那個滴水的黑塑料袋。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胃里直沖上來。
“嘔……”
他猛地推開購物車,捂住嘴,沖向了旁邊的洗手間。
“賀立誠!你有毛病啊你!” 蘇晴的尖叫聲被他甩在了身后。
他在洗手臺前吐得天昏地暗,幾乎把膽汁都吐了出來。
等他終于直起腰,看著鏡子里那張蒼白的臉,他知道,自己徹底回不去了。
他沒辦法再假裝“一切正常”。
“你到底怎么了?” 蘇晴在洗手間門口堵住他,臉色鐵青,“裝什么?看到排骨你至于嗎?你以前不也吃嗎?”
“我……我胃不舒服。” 賀立誠虛弱地擺擺手。
“胃不舒服?” 蘇晴冷笑一聲,“我看你是腦子不舒服!賀立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 賀立誠不敢看她的眼睛。
“沒有?” 蘇晴的聲音陡然拔高,“那你這幾天半夜不睡覺,在臥室里鬼鬼祟祟地干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趴在衣柜那兒干嘛呢?偷窺啊!”
賀立誠渾身一僵,如墜冰窟。
她……她知道了?
“我……我沒有。”
“你還嘴硬!” 蘇晴氣得眼圈都紅了,“我昨天半夜都看見了!你鉆進衣柜里,跟個變態一樣!賀立誠,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你是不是在藏什么東西?”
賀立誠百口莫辯。
他總不能說“我在聽隔壁是不是在分尸”吧?
“你胡說什么!” 他只能強硬地反駁,“我就是……就是找東西!”
“凌晨三點找東西?你騙鬼呢!” 蘇晴一把推開他,“我懶得管你!你愛怎么樣怎么樣吧!”
蘇晴提著排骨,氣沖沖地自己推著車走了。
賀立誠僵在原地。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困境。他不僅要面對隔壁那個未知的恐怖,還要面對妻子的猜疑。
他被夾在了兩個世界的中間。
07
和蘇晴的這次“超市對峙”,讓賀立誠徹底陷入了孤立。
蘇晴開始了冷戰。
她不再跟賀立誠說話,下班回來就鉆進次臥,把門反鎖。她大概真的以為賀立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變態”癖好。
賀立誠沒有解釋。
他解釋不了。
這個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而當一個敏感又無所事事的人被孤立時,他的好奇心和恐懼感就會被無限放大。
沒有了蘇晴的“監視”,賀立誠的行動變得更加大膽。
那個衣柜,成了他唯一的“工作地點”。
他把臥室的電腦桌搬到了衣柜旁邊,美其名曰“換個環境,激發靈感”。
白天,他一邊假裝敲代碼,一邊聽著。
隔壁303依舊安靜。
到了晚上,蘇晴鎖門睡下后,他就立刻鉆進衣柜。
他不再滿足于“聽”。
他用一把小小的螺絲刀,把那塊三合板上的釘子全撬了下來。他把板子挪開,露出了那個黑漆漆的、臉盆大小的洞口。
這就是那個“暗門”。
里面是兩堵墻之間的夾層,一個老式建筑里用來走管道的維修通道,大概半米寬,積滿了灰塵和蜘蛛網。
而對面,三十厘米外,就是303戶的墻板。
賀立誠屏住呼吸,把頭探了進去。
一股濃烈的氣味撲面而來。
不是血腥味。
也不是腐爛的臭味。
而是一股……極其刺鼻的化學品味道。
是漂白水!
賀立誠立刻認出了這個味道,就是超市里賣的那種,但他聞到的這個,濃度高了無數倍!
而在濃烈的漂白水味道之下,還夾雜著一絲……他只在高中化學實驗室聞到過的、甜膩中帶著詭異“香味”的氣息。
福爾馬林。
賀立誠的頭“嗡”的一聲。
漂白水,用來清理血跡。
福爾馬林,用來……保存……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強忍著眩暈感,把耳朵貼在了303那邊的墻板上。
那邊的墻板似乎也是木質的,隔音效果極差。
他能聽到屋里的動靜。
很細微。
有水流聲。是水龍頭開著,但開得不大,“嘩啦啦”的。
然后,他聽到了“對話”。
是老馬的聲音。很沙啞,像砂紙在摩擦。
“……別急……別急……快了……馬上就好了……”
他在跟誰說話?
賀立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仔細地聽。
沒有回應。
屋子里只有老馬一個人的喃喃自語。
“……你看,多干凈……我給你洗干凈了……”
“……你別生我氣,好不好?……都是他們不好……是他們逼我的……”
賀立誠渾身發冷。
這是……一個瘋子?
他在對著誰說話?
那股福爾馬林的味道越來越濃,熏得他眼睛直流淚。
他趕緊退了出來,用最快的速度把木板裝了回去,又把箱子嚴嚴實實地堵上。
他沖出衣柜,趴在窗戶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他終于明白,鄰居大媽們說的“死魚爛肉”味是什么了。
那是血腥味、腐臭味,和漂白水、福爾馬林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老馬……他不是在“屠宰”什么。
他是在“制作”什么。
08
賀立誠快瘋了。
他失眠了整整三天。
他一閉上眼,就是老馬那張蠟黃的臉,和他喃喃自語的“……我給你洗干凈了……”
他想報警。
但……怎么報?
說“我鄰居家有福爾馬林味,我懷疑他殺人了”?
警察會信嗎?
還是說“我鉆進衣柜里的暗門,偷聽我鄰居說話”?
那警察恐怕會先把他當成變態抓起來。
他沒有證據。
他手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堆基于偷聽和偷聞的、瘋狂的猜想。
不行,他必須得做點什么。
他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去獲取“合理”的信息。
他想了一天,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物業。
他換了身干凈衣服,刮了胡子,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然后直奔樓下的物業辦公室。
“您好,我找一下物業吳經理。”
“我就是。” 一個五十多歲、戴著老花鏡、正捧著個大茶缸子看報紙的男人,從報紙后面抬了抬眼皮。
“吳經理,您好您好。” 賀立誠趕緊遞上一根煙,“我是302新搬來的住戶,姓賀。”
吳經理“嗯”了一聲,接過煙,夾在耳朵上,沒點著。“有事?”
“是這樣。” 賀立誠擺出一副“很苦惱”的表情,“我懷疑……我家主臥的墻,是不是有點漏水啊?”
“漏水?” 吳經理的報紙放下了,“老房子,漏水正常。哪兒漏?”
“就是……跟303挨著的那面墻。” 賀立誠小心翼翼地措辭,“我老是聞到一股……一股怪味兒。不是下水道的味兒,倒像是……那種,化學藥水的味兒。我就琢磨著,是不是墻體里的管道跑水了?”
吳經理一聽,皺起了眉。他抿了口茶:“303?老馬家?”
“對對,就是他家。” 賀立誠的心提了起來。
“這就麻煩了。” 吳經理搖了搖頭,“老馬那人……怎么說呢,怪。不愛跟人打交道。”
“他……他家是不是……經常用什么藥水啊?” 賀立誠試探著問。
“誰知道呢。” 吳經理一臉的“事不關己”,“反正他按時交物業費,咱也不好管。再說了,人家是‘困難戶’,咱們也得多擔待點。”
“困難戶?”
“可不是么。” 吳經理來了點談興,把茶缸子放下,“以前屠宰場的下崗工人。老婆嫌他窮,也嫌他身上味兒大,早跟人跑了。”
“啊……這樣啊。” 賀立誠附和著,心里卻在想:這不就是鄰居大媽們說的版本嗎?
“他也是個可憐人。” 吳經理壓低了聲音,“他原來……好像有個女兒的。”
賀立誠的神經猛地繃緊了:“女兒?”
“對。好像是啊……我記不太清了,很多年前的事了。” 吳經理掏了掏耳朵,“聽說……是生了什么重病,反正是沒留住。唉……打那以后,他就更不愛說話了。一個人待在那房子里,神神叨叨的。”
一個女兒。
生了重病。
沒留住。
賀立誠只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升起。
他想起了老馬那句“……你別生我氣,好不好?……都是他們不好……”
他是在……對那個“沒留住”的女兒說話嗎?
“那……吳經理,這漏水的事……”
“我給你登記一下。” 吳經理拿起筆,在一個本子上劃了兩筆,“等搞活動,我們統一找人上門看看。你先回去吧。對了,別去惹老馬,他那人脾氣臭。”
“哎,好的,謝謝您。”
賀立誠魂不守舍地走出了物業辦公室。
他非但沒有得到安慰,反而覺得更可怕了。
一個精神不正常的、沉浸在失去女兒痛苦中的前屠宰場工人,天天在家里對著“空氣”說話,半夜剁東西,還用福爾馬林和漂白水。
他到底在干什么?
09
決定報警的念頭在賀立誠腦海里來回沖撞。
但是,理智拉住了他。
吳經理的話給了一個“新”的“合理解釋”:一個可憐的老頭,在悼念自己的女兒。
雖然這個悼念方式怪異且恐怖……但如果他只是精神有問題,那他報警不僅是多管閑事,還可能會被蘇晴和所有鄰居當成笑話。
“我必須再弄清楚一點。” 他對自己說。
他需要一個……更直接的證據。
這天晚上,他和蘇晴的冷戰還在繼續。蘇晴在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大。
這給了賀立誠掩護。
他又一次鉆進了衣柜。
他熟練地拿下那塊木板。這次,他不僅用耳朵聽,他關掉手機所有光,把眼睛湊到了那個黑洞邊緣,試圖透過對面墻板的縫隙看點什么。
什么也看不見。對面也是烏黑一片。
但是,他聽到了。
老馬的聲音又響起了。
“……別怕……別怕……”
這次不是喃喃自語,更像是一種……壓抑的、安撫的哼唱。
賀立誠整個頭皮都炸了。
他正要退出來。
突然,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混雜在老馬的哼唱中,傳了過來。
“嗚……嗚……”
那是一種像小貓叫一樣的呻吟。
一個……女人的聲音?
賀立誠的心跳瞬間漏了半拍。
不對!
老馬是一個人住!
他緊張到幾乎要窒息。他更加拼命地把耳朵貼近那個黑洞。
“嗚……媽媽……嗚……”
聲音又來了一下,非常輕,但是確確實實地存在著。
這次他聽清了。
不是女人。
是一個孩子的哭聲!更準確地說,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
一個念頭像閃電一樣擊穿了賀立...誠的大腦——吳經理說的“女兒”!
他的女兒……沒死?
他被老馬關在家里?
賀立誠感覺全身的血液都逆流了。
老馬的男人聲突然變得暴躁。
“別哭!我不是在給你洗澡嗎!”
“嗚嗚……” 女孩的哭聲更大了。
“再哭!再哭我就把你扔回去!讓你跟他們一起發爛發臭!”
壓抑的吼聲和女孩恐懼的尖叫交織在一起。
賀立誠在衣柜里瑟縮發抖。
他知道了。
303戶,不是一個人。
是兩個。
一個是瘋子般的老馬。
還有一個……被他囚禁的,“活著”的小女孩。
10
賀立誠連續兩天都沒有再靠近衣柜。
他被嚇破了膽。
之前的猜測是“死亡”的恐怖,那還是已經發生的。現在的發現,是“進行中”的罪惡!
他必須報警。
他拿起手機,手指放在110上面,卻遲遲按不下去。
他有證據嗎?
他只是聽到了聲音。
如果警察來了,老馬把女孩藏起來,說是他在看電視或是精神病發作……那賀立誠怎么辦?
到時候,他打草驚蛇,老馬會不會對那個女孩……下毒手?
他不敢冒這個險。
他現在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他必須穩妥。
他需要……他需要親眼看見。至少要拍到點什么。
他像一只焦慮的狼一樣,在家里轉了一整天。他必須等一個機會,等老馬出門。
機會來了。
周一上午,蘇晴上班去了。
大約在十點鐘左右,賀立誠聽到了隔壁303傳來了關門聲。他立刻沖到客廳的貓眼往外看。
果然,老馬走進了電梯,手里還拖著一個小小的拉桿箱。
他出門了!
賀立誠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不知道老馬會去多久。也許是去買菜,也許是去辦事。
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他在客廳里來回踱步,手心全是汗。
去?還是不去?
那個女孩的哭聲在他耳邊回響。
“嗚……媽媽……”
他咬咬牙。去!
他拿上手機,調到錄像模式,然后做了個從未做過的大膽舉動——他鉆進了衣柜,拿下木板,一咬牙,爬進了那個狹窄、幽黑的管道夾層。
灰塵嗆了他一臉,空氣里全是陳年的霉味。
他弓著身子,爬了不到一米,手就摸到了對面303的墻板。
這里不是木板,更像是一張被釘死的厚畫布,或是破布。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扣了一個縫隙,試圖把它拉開一點。
破布很柔軟,很容易就被他掀起了一角。
賀立誠屏住呼吸,把手機攝像頭對準縫隙,然后把自己的一只眼睛湊了過去。
303的主臥映入眼簾。
烏黑一片。
窗簾被厚厚的布拉得死死的。
空氣里彌漫著他已經熟悉的福爾馬林和漂白水混合氣味。
賀立誠的眼睛適應了幾秒鐘的黑暗,勉強看清了屋內的輪廓。
一張床。一個衣柜。
還有……在屋子的中央,放著一個大大的、白色的……浴缸?
不對,那是一個醫院里才有的陶瓷池子。
他看清了。
那是一個敞開的浴室。浴室里沒有門。
賀立誠的目光掃過屋子。
然后,他看見了。
在床上。
床上,有個東西。
賀立誠的大腦“轟”的一聲,瞬間空白。他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床上的那“一團”東西。
他終于看清了那是什么。
他的呼吸停止了。胃部劇烈翻涌,幾乎要吐出來。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恐懼像冰水一樣在全身竄流。他手腳并用,拼命地向后爬。
他要逃離!立刻!馬上!
他正要拼命退回自己的衣柜。
突然。
“咔噠。”
一個輕微的聲響,從303戶的房門口傳來。
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老馬……回來了!
賀立誠整個人僵在了管道里。
與此同時,他口袋里的手機——他竟然忘了調靜音——開始瘋狂地振動,然后播放出了刺耳的默認鈴聲。
是蘇晴打來的電話。
賀立誠僵在原地,聽著門外老馬擰動鎖孔的腳步聲和口袋里妻子的鈴聲,他發現自己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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