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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少華 攝
湖畔古鎮
文/劉紅梅
我見到的大昌古鎮,是復刻的。
真正的古鎮,已經在大昌湖水下靜躺春秋幾十載。而我,從未見過。
我聽過它厚重輝煌的歷史。很早就是縣治之所;是水陸貨運中心,來往商賈,絡繹不絕;曾名為泰昌,安穩又富足……
也聽過它煙火氣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有的成了我的朋友,于是,從朋友的口中又聽到了更多的故事。這些故事的地域特征不太明顯,大多沒有沾上古鎮銅釉般的氣息,顯得有些平凡。能被記住的,是“在一條街的這頭喊話,那頭便有人應答”的講述。聽上去有種整個古鎮“一家親”的溫暖和幸福感。
等到和它終于謀面,它已經安居大昌湖邊,成為年少活潑的大昌新鎮東邊靜守歲月的老人。新鎮房屋的飛檐翹壁跟古鎮一脈相承,但多層樓房的建筑比古鎮房屋宏大氣派了許多。新鎮是古鎮派生的嫡系后裔,有傳承,也有創新。而古鎮,在老去的歲月里,在新鎮的映襯下,無比干癟。
天賜良機,我曾在與古鎮一墻之隔的學校獨居一年。學校的球場緊貼著古鎮的西墻,場上的奔跑聲和歡笑聲,像調皮的孩子拿著飛鳥的羽毛,一下一下輕輕掃過古鎮的面頰,讓它癢酥酥地,又憐又笑。
我每天都去球場跑道跑步,時時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在墻那邊的街巷里回響。每當我迎著那道古墻壁跑過去的時候,就渴望自己有穿墻遁地或者飛檐走壁的本領,飛身可入古鎮,在古鎮空蕩蕩的街巷里故作姿態地沉思,躑躅。
那時的古鎮,靜得丟下一根針,能清晰聽見針落地的響聲。
我喜歡那種靜。我經常在晚飯后踱著不急不緩的步子,從學校前門出去,繞過一個大大的半圓圈,經學校背面那條不繁華卻有些嘈雜的街道,往古鎮入口走去。途中會經過一家其貌不揚卻聲名遠播的雜糖店,據說最地道的大昌雪棗和月餅,都出自那擺著半截灰乎乎玻璃柜臺的同樣灰乎乎的房子。我一直疑惑是不是自己搞錯了地方,但那里并沒有別的雜糖店。我也一次都沒有停下腳步去店里印證過,我的目的,是去古鎮。
古鎮的北面,沒有城墻。街道兩旁的樓房在靠近古鎮的時候,有些猶豫不前。所以,當我步行到古鎮北面街道上時,看得到古鎮里空空的街道,小小的拱形石橋,還有靜止的黑褐色木水車。
往南拐彎,五十米左右,古鎮東門不露聲色地立于東墻內,不著眼看,幾乎不容易發現。
東門對街的幾幢樓房,現代樓房的風格,明顯擺出不與古鎮為伍的架勢。可底樓門廳里安然坐著的老頭老婆婆,和古鎮一樣恬淡寂靜,與世無爭。
那時進入古鎮,東門是唯一的入口。因為造訪的人少,唯一的入口有時開放,有時關閉。想去古鎮里面,不是次次皆可如愿。
能如愿的時候,我便去里面走一走。東西向南北向各一條街道。這孤獨相依的兩條街道,多數時候空無一人。走在街中青石路上,我能夠聽見自己寂寂的腳步聲,從街頭響到街尾。我見過離門口不遠處的無患子樹葉茂變葉枯,也見過樹上密密綴著的無患子由青綠到漆黑。
街道兩邊店鋪古舊的門,齊齊地緊閉著。門楣上懸掛的同樣古舊的店名牌,無所事事地東張西望,或者與對門的店牌相顧無言。傳說中威赫顯耀的溫家大院,落寞凄惶,像頹然倒下的胖子,被遺棄在空空落落的荒城里。
南門緊閉。我出不去南門,就見不到古城墻縫中頑強長出的神奇黃葛樹,還有樹下那對守衛古城上千年的石獅子。不見就不見吧。存有念想,終會相見。
多年后,回想起那些獨自在古鎮進進出出的日子,突然悟出,那時的我,與古鎮同命相連。不露形跡的清高,與世不合的倔強,使我們共同享有被冷落的孤獨。
孤獨,是一座橋。
等我差不多學會在熱鬧場中做一個隨流的人時,我聽說,大昌古鎮,也盡享了紅火熱鬧的歡欣。
那歡欣在許多視頻里跳躍,叫屏幕外的人眼和心跟著一起跳躍。打鐵花場面的恢宏壯麗,著古裝在街巷里游走,演著尋常的故事的人們,如織的游人……
我知道,自己一定會重回大昌古鎮,必須要在穿梭的人群里,以雀躍的姿態,為它慶賀。
秋意初起的時節,我重回古鎮。
而今的古鎮,南門洞開。門前古樹,虬曲蒼勁,披滿紅綢,像一個以堅韌精神光照后世的老人,歆享著后世的敬仰,永生,永被仰望。那對遭受過厄運的石獅,昂然守候在門的兩側。
差點被不軌之人毀壞的石獅,曾經牢牢鎮守在老古鎮盛世的榮光前。我想象著,當它被遷入新址,當南門外還是雜草叢生的荒田時,它的目光整日越過眼前人煙寂寂的空曠,看向平靜的湖面,湖面上悠然靜泊著的小船,還有對面樹林掩映中白墻的二層樓房,它們,寂寞著,也都耐得住寂寞。
被遺忘的日子里,黃葛古樹與石獅相伴相守。
直到,迎來古鎮再度的盛世榮光。
南門外,平整的臺階直通馬路,從古鎮里涓涓流出的清澈水流,沿臺階旁的溝渠里緩緩淌下。臺階上的人群像水流一樣涌動,只不過,人流的涌動是雙向的。向上的,眼里是藏不住的驚奇和期待,眼波就像尋食的松鼠,看到風中落下松果時,眼里流動的光芒一樣;向下的,滿臉都帶著心滿意足的平靜,或者,意猶未盡的眷戀。
隨人流擠入門內。不要說熟悉,就連似曾相識的影子,都沒有。不得不說,人,就是古鎮的靈魂。人一多,那些青磚黛瓦全都活了,光澤溫潤,容色明媚。活脫脫胸藏出眾才學的落魄讀書人,一旦被人賞識,從內到外都熠熠生輝。
不再是與我惺惺相惜的冷寂古鎮,同遭天涯淪落的凄惶早不見遙遠的背影。我是如此欣喜。
所有店鋪,開門迎客。
土特產門店一個挨著一個,門前店內的貨架上,聲名遠播的大昌雪棗,一袋一袋地壘在貨架上。白白胖胖地擠在包裝袋里,看上去像是要擠破袋子鉆出來,熱情地跟游客打招呼。還有麻棗,雖然穿著白芝麻做的外衣,但和雪白的雪棗一比,就顯得麻乎乎的。麻棗的樣子長得實在是沒有雪棗好看,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地在包裝袋里憨憨地睡著。
除了“棗”類,還有其他種類繁多的貨品。月餅,木耳,黨參,臘肉……巫山好物的標識,清清楚楚地從這些產品上展現出來。
古鎮的美食于古鎮,猶如古琴于隱士,烈酒于詩人,是最好的裝點,不可或缺。大昌古鎮的特色美食不多,就兩三樣,每一樣都是“巫山味”的精華。
“瓢兒粑”在幾年前被人編成歌曲唱了好一陣子。古鎮里炸瓢兒粑賣的大姐可能不知道有那樣一首歌,但對自己炸出的美味受歡迎的程度卻是毫不懷疑。“那些多次來古鎮的客人,來一次買一次。”的確,那個擺在店門外的小攤,一爐一鍋一大盆五味調好了的原料,那么簡陋,卻總是圍著一大群等待著的人。我在那里經過許久的等待,終于買到兩個,舉在手中,邊吃邊逛。又辣又燙,咬一口,口中呼氣,“咝咝”作響。辣燙的刺激,和著酥香的口感,口舌的享受使得眼中古鎮的風物,活色生香地落進記憶里。
賣豆花兒的店家,明明可以只靠豆花兒細嫩的口感和醇香的味道就可以留住游客或是匆忙或是閑散的腳步,卻偏偏要一展才華來酬謝來來去去的嘉賓。男老板,一個微胖的中等個頭的中年人,面黑,眼小,是個混在人群里不會叫人看第二眼的男人,白帽白衣,衣帽款式仿古戲里店家著裝,站在板門前,尖著嗓子唱《新貴妃醉酒》。有韻有味的唱腔引得人們紛紛駐足,有人聽得忘了跟上自己的隊伍。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周遭眾多的面孔,都很陌生。
業余的展示尚且有如此魅力,專業的表演就更是入眼入心了。那些關于巫山的故事,和護佑百姓的神女,滿心愛戀的山鬼,采摘草藥的神農氏,在巫山流連忘返的十二仙子……有關的故事,在古鎮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或者在中心空地寬闊的舞臺上,不停上演,循環往復。那些看著表演聽著故事的人們啊,都在這神異七彩的故事里,沉淪。
我的心,就像我的眼睛一樣,滿滿當當的了。可不知足的我,眼睛看向那些有著閣樓的房子,又開始想象,如果閣樓上雕花木窗打開著,窗里是靜坐撫琴的女子,這古鎮,勾連著的成百上千年的歷史,是不是,會更真切一些。
從厚重到厚重,經繁華到繁華,關于大昌湖邊的古鎮,記住它盛世的容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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縉云·巫山時序丨劉紅梅:峰頂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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