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頭，我逃到海南島看了七天“未來的電影”

12月9日，為期一周的第7屆海南島國際電影節正式閉幕。章子怡在微博分享了和朱麗葉·比諾什的合照，詹姆斯·卡梅隆和陳魯豫進行了一場短暫對談。第一批觀看《阿凡達3》的觀眾已經有了心中的評論，迷影青年們則為《黑兔白兔》摘得最佳影片歡呼。

對我而言，一切仿佛跨時空的旅行。一周之內密集的觀影，三個大師班里汲取新的養分，我既看到了讓我新鮮發笑的故事，也有如坐針氈半途離場的憤怒。但每到一天結束時，我仍像一塊幸福的海綿，接受20度海風的吹拂。

下面，我將輕輕擰一下海綿，談談第一次參加海影節的感受。

觀看，世界不同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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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上影節、平遙影展，海影節可能存在感沒有那么強。

就在上個月，參加廈門金雞影展的影迷朋友們還說不一定去海南。海影節發布片單后，大家陸續確定行程。等到朱麗葉·比諾什的大師班公布，我也確定，一定要去了。

展映什么電影，定下了電影節的基調。而海影節的基調從“焦點影人”單元就可看出，劍走偏鋒，不同尋常。

一位阿根廷導演，馬里亞諾·利納斯的“蒙東戈”三部曲；一位法國導演，西爾萬·喬諾的“昏夜”三部曲。非主流敘事和獨特的個人表達是海影節選片的重要因素——喜歡、好奇、感到稀缺的觀眾，一定會來。

我關注的焦點，集中在“首映”單元。《阿特羅皮亞》《兩架鋼琴》《內華達之瑰》等中國首映，意味著這些影片第一次面對中國觀眾，而選片會給了創作者足夠的目光。

海影節的導演首作占比50%以上。這是一個大膽的比例。在上影節期間，我們有大部分時間選擇經典如《巴里·林登》這樣的電影，花上三個多小時靜靜觀看，但海影節會引導你去看新的作者——他們拍出的90分鐘、3小時，同樣值得。

即使在“致敬·經典”單元，海影節也給出了出乎意料的方向。除《飛越瘋人院》《熱天午后》是大眾熟知的經典，其他像1981年的法國紀錄片《新聞記者》，豆瓣上連評分人數都不足。——鬼使神差地，我就想看這部電影。那意味著除了這次電影節，我幾乎沒有機會看到。

在“天涯海角”和“采珠拾貝”兩個單元，可見海影節對各地區、各種先鋒實驗探索的支持。更有意思的是，各單元中某些影片會與其他單元影片形成主題、敘事方法的呼應，例如“天涯海角”單元中，阿列霍·莫吉蘭斯基的新片《段終最落》，就是和“焦點影人”單元馬里亞諾·利納斯“蒙東戈”三部曲的對照——他們都是阿根廷潘佩羅電影小組的創始人。他們的友誼、電影，反映了阿根廷創作新的面向。

“海上明月”單元，把目光對準了亞洲導演。新加坡導演陳思攸的《核》，中國導演景一的《植物學家》，在各個電影節展中嶄露頭角。而鑒于海南島特殊的地理位置，此次電影節發布的“泰國特展”也非常有趣：阿彼察邦2000年的首作《正午顯影》赫然在列，與之相伴的還有你看不到的泰國鬼片。

當然，“金椰獎”競賽單元、紀錄片單元的展映影片同樣有趣不俗。有趣的是，我對兩部入圍華語影片看得滿臉問號。短片單元，或輕盈幽默或充滿人文關懷。雖然拿獎的《礦脈》非常不錯，但《去你的滑板！》這樣讓人大笑的法式松弛，多來一些也無妨。

創作，從心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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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平衡大量新片、首作帶來的陌生感，海影節用四個大師班做“定海神針”。

黃文英、馬可·穆勒、朱麗葉·比諾什、詹姆斯·卡梅隆，每兩天一個重磅內容，牢牢控住你的行程。黃文英談美術指導，馬可·穆勒談電影策展，朱麗葉·比諾什談表演——對各個鏈條上的創作者而言，都是難能可貴與巨星交流的機會。

第一場黃文英的大師班就打動了我。她談到《刺客聶隱娘》的籌備工作，為之付出了十年。當中推掉《臥虎藏龍》《一代宗師》，侯孝賢遲遲沒有開機，黃文英干脆一頭扎進故紙堆，去臺北故宮博物院，去日本奈良的博物館，扎扎實實做了十年的功課。

我們在電影銀幕上看到的唐人一瞬，一件華服，一方屏風，都是作者用生命投入的質感。黃文英說“我不后悔”，因為這場盛大的準備對她來說是“生命的洗滌”——我們無論何時打開《刺客聶隱娘》，都會被靜止卻流動的瞬間感動。人不說話，但人的心，已在此情此景中。

在馬可·穆勒的大師班中，我聽到了這位影人如何鏈接了電影創作和觀眾。海影節就是他交出的一份答卷——如何在一年將盡時，吸引觀眾來到山長水遠的海南島，觀看一周的電影，那必須費盡心思。

馬可·穆勒的答案是，不僅要選現在的電影，更要選未來的電影。現在的電影可能已經被注意到了、被觀眾認識了，但未來的電影將會引導新的創作。因此他們選擇了大量導演首作，有的導演甚至從未進入影展機制，第一次在海影節展映自己的影片。

馬可·穆勒舉了一個90年代在洛迦諾策展的例子：放映好萊塢的明星電影后，冒險放映伊朗導演阿巴斯的早期作品。8000多觀眾，最后也不過走了幾百人。可見觀眾的目光可以給到不那么類型、不那么主流的作品，而海影節顯然遵循了這樣交錯的思路，甚至更大膽一些。

朱麗葉·比諾什在她的導演首作《亦吾亦舞》映后出現，分享了執導這部影片的細節。她始終保持迷人的微笑，聆聽，回答，用心道出自己的創作觀。在《亦吾亦舞》之前，朱麗葉·比諾什永遠是海報上、銀幕上的天真角色，但這部她拍攝、她紀錄、她演繹的作品，讓我真正體會到，她為何能走到今天。

次日大師班現場，朱麗葉·比諾什再次分享了她的執著與脆弱。她說她的電影旅行從一個小女孩的冒險開始——她始終敞開懷抱，擁抱新奇，擁抱愛和恐懼。在海影節開幕式上，有一個節目叫“最是回眸一瞬間”，截取了比諾什太多佳作中天真稚拙的面龐。而當她真的出現在我們面前，那依然靈動開放的狀態，讓人無法不為之動容。

碰撞，華語影片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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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華語電影大年。《狂野時代》拿下戛納特別獎，也正在國內熱映時，給畢贛頒獎的朱麗葉·比諾什和《狂野時代》美術指導黃文英，都來到了海南。

黃文英在大師班的中段分享了她如何把控易烊千璽在《狂野時代》中的五個時代造型，包括舒淇的年代裝制作細節，讓我們有機會得以窺見，電影喧囂背后的寂靜。

在釜山電影節拿下最佳影片的張律，攜《羅目的黃昏》來到海影節。演而優則導的李鴻其，拍攝的第二部長片《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寶貝》斬獲“金椰獎”評委會大獎。受到矚目的新導演還有在柏林電影節得獎的景一，《植物學家》講述哈薩克族小男孩演中的世界，獨特的語言和美學體驗，撬動了奇異夢境。

不過，在我個人看來，華語影片與其他展映影片相比，缺失了某些重要的東西。它們大多執著于創作者情緒的表達——敘事變得稀薄，甚至無關緊要，而鏡頭總停留在大段大段的獨白和真空的感官體驗上，這樣的創作方式，很難讓大眾親近（走進電影院）。

當然，最終上映票房不是衡量好電影的唯一標準。但就海影節展映的各個維度的新電影來看，華語電影集中表現出來的這種特質，讓我感到困惑。我們的導演似乎很難觀察到角色以外的世界，比如真實的人如何說話、如何行事，像法國短片《去你的滑板！》、英國長片《加州騙局》中那樣擁擠的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群，人們自然地在其中展現自己——而我在華語電影里很難看到真實的人，他們更多像進入了一個被構建的世界。

有一些例外，比如昆明導演卞灼的首作《翠湖》，從上影節一路到海影節，已經證明了通俗、親切的特質多么重要。與之同在一個單元的《巴黎夏日》，折射了法國青年影人流動而輕盈的視角。在“海上明月”單元，新加坡影片《核》大膽鋒利，把學校教育、少女情懷敘述得如此乖張——我們想看更多這樣的藝術電影，它們可以擁抱節奏鮮明的敘事，也向大眾敞開真摯的懷抱。

在海影節的最后兩天，我貪婪地省去了午餐晚餐，把全部時間用在電影院。由于這個電影節依然年輕，我們才有機會見到朱麗葉·比諾什被影迷們包圍簽名的熱鬧景象——在其他影展中絕無可能。

馬里亞諾·利納斯，在《蒙東戈第三部：色彩藝術》的映后，忽然暫停講話，趴到地上撿起一副被遺忘的墨鏡——這樣的“邊角料”八卦，或許解釋了，他為什么拍出“蒙東戈”三部曲，用眼睛看音樂，用耳朵聽顏色，用一場解構實驗，表達友誼的決斗。

《段終最落》放映完畢時，銀幕上亮起了一只跳舞的貓。所有海影節志愿者的名字被放映出來，“感謝”，“再次感謝”，直至“明年再會”。

這樣瑣碎可愛的瞬間，也是電影節讓人心動的部分。它永遠年輕，永遠敞開臂膀——我們從現實似乎不流動的日常跳出，跳入奇異的國度、語言和夢境。在一段又一段的光影旅行中，我們發現自己。與世界其他角落的人一起，繼續勇敢前行。

作者 | 李婧

排版 | 竹子

「注：本文部分圖片來源于豆瓣及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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