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著行李箱站在門口,身后是我一手布置起來的家,如今卻像個硝煙彌漫的戰場。
三個孩子尖叫著,哭鬧著,把我的收藏的紫砂茶具當成了積木,摔碎了一地。
我新婚一年半的老伴,宋建軍,也就是老宋,一臉哀求地拽著我的胳膊,嘴里反復念叨著:“嵐,林嵐,你別這樣,我們有話好好說。”
他的兒媳婦李娟,正抱著最小的那個,一邊拍著,一邊用一種怨毒又委屈的眼神剜著我,仿佛我才是那個拆散他們家庭的惡人。
他的兒子宋偉,則像個沒事人一樣,靠在沙發上刷著手機,偶爾抬頭,眼神里滿是不耐煩和理所當然。
我的心,在那一刻,冷得像塊冰。
我平靜地撥開老宋的手,聲音不大,但足夠清晰地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宋建軍,我再說最后一遍,我嫁給你,是想找個伴兒安度晚年,不是來給你宋家當免費保姆的。”
“今天,要么他們走,要么我走。”
說完,我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身后,是老宋氣急敗壞的吼聲和孩子們更勝一籌的哭鬧聲,它們像一張無形的網,企圖將我重新拉回那個泥潭。
但我沒有回頭。
五十五歲,我剛剛辦完退休手續,本以為的好日子,才開了個頭,就要被我親手掐斷了。
我和老宋是前年經人介紹認識的。
我的前夫,在我四十五歲那年因病去世了,我們感情很好,他走了十年,我都沒想過再找。
女兒遠嫁,工作也忙,一年到頭回不來幾次。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有我一個人。
退休前,忙于工作還不覺得,真到了退休的日子,巨大的空虛和孤獨感瞬間將我淹沒。
朋友們都勸我,找個伴兒吧,后半輩子還長著呢。
女兒也在電話里小心翼翼地試探:“媽,你要是覺得孤單,就再找一個吧,只要他人好,對你好,我沒意見。”
我動了心。
介紹人把老宋夸得像一朵花。
“林老師,我跟你說,老宋這人,絕對靠譜!國營廠退休的,退休金雖然沒你高,但養活自己綽綽有余。”
“為人老實本分,不抽煙不喝酒,就喜歡侍弄花草,跟你正好有共同語言。”
“最關鍵的是,他兒子早就結婚了,孫子都有了,絕對不會拖累你們。”
我見了老宋。
他比我大五歲,個子不高,微微有些駝背,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夾克,看著很精神。
他話不多,但很會照顧人。
我們見面那天,他提前到了,點好了我愛喝的龍井,連茶水的溫度都剛剛好。
他說話很誠懇。
“林老師,不瞞你說,我就是個粗人,前老伴兒走得早,一個人拉扯兒子長大,吃了不少苦。”
“現在兒子成家了,我也退休了,就想著找個人,說說話,散散步,一起過完下半輩子。”
他的坦誠打動了我。
我們開始像年輕人一樣約會。
他會陪我去逛公園,給我拍那些“游客照”,雖然技術不怎么樣,但總是樂呵呵的。
他會記得我的喜好,知道我不吃辣,知道我喜歡看話劇。
我身體不好,有輕微的低血糖,他每次出門,口袋里總會揣著幾塊糖。
那種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我承認,我淪陷了。
女兒對老宋也很滿意。
她特意從外地飛回來,見了他一面。
飯桌上,老宋表現得體,對女兒噓寒問暖,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菜,像個慈愛的長輩。
女兒私下跟我說:“媽,看著還行,挺老實的。不過,丑話說在前面,你們結婚可以,但財產一定要分清楚。”
我懂女兒的意思。
我這套房子,是我和前夫一起奮斗買下的,地段好,面積大,現在價值不菲。
我的退休金,是中學高級教師的待遇,每個月近萬,在咱們這個三線小城,算得上高收入。
而老宋,住的是廠里分的舊公房,退休金一個月四千多。
我們之間的經濟差距,是客觀存在的。
為了避免日后的糾紛,也為了讓女兒安心,我主動跟老宋提了婚前財產公證。
我以為他會不高興,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了。
“應該的,應該的。”他搓著手,笑得憨厚,“林嵐,我圖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錢和房子。你放心,我兒子那邊,有我呢,絕對不會來煩你。”
我們簽了協議。
協議上寫得清清楚楚:我婚前的房子、存款,都屬于我的個人財產,與他無關。婚后,我們的退休金各自保管,家里的日常開銷,共同承擔。
他還主動加了一條:他兒女對我沒有贍養義務,同樣,我也無需對他的孫輩承擔任何撫養責任。
看著白紙黑字的協議,我覺得自己想多了,老宋是個值得托付的人。
我們領了證,沒有辦婚禮,只是請了雙方的親戚朋友,簡單吃了頓飯。
婚后的日子,確實像老宋說的那樣,平靜而溫馨。
我們一起買菜做飯,一起在晚飯后去江邊散步。
他把我陽臺上的那些花花草草侍弄得很好,甚至比我還在行。
我教他用智能手機,用微信,看新聞。
他會耐心地陪我看那些冗長的電視劇,雖然他常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我以為,我的晚年生活,就會在這樣平淡的幸福中,一直走下去。
然而,生活永遠比戲劇更諷刺。
平靜的日子,從老宋的兒子宋偉一家第一次上門,就開始出現了裂痕。
那是一個周末,他們一家三口,拎著點水果就來了。
兒媳婦李娟,一進門,嘴跟抹了蜜似的。
“阿姨,早就該來看您了,就是太忙了,您別見怪。”
我笑著說:“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
老宋樂得合不攏嘴,忙前忙后地張羅。
我自然就成了廚房的主力。
我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都是他們愛吃的。
飯桌上,李娟看似無意地問我:“阿姨,您這房子真大,裝修得也好,得花不少錢吧?”
我還沒開口,老宋就搶著說:“你阿姨是老師,有文化,品味好。”
宋偉則埋頭吃飯,偶爾插一句:“爸,你現在是享福了。”
那話里的酸味,隔著飯菜的香氣都能聞到。
吃完飯,他們一家三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
我和老宋在廚房里洗碗。
老宋一邊洗,一邊跟我說:“林嵐,委屈你了,他們年輕人,不懂事。”
我笑了笑:“沒事,孩子來了,熱鬧。”
但心里,卻有了一絲說不出的別扭。
從那以后,宋偉一家來的次數越來越多。
每次都是空著手來,吃完飯嘴一抹就走,留下一片狼藉。
李娟開始改口叫我“媽”,叫得無比自然。
但我知道,她這聲“媽”的背后,藏著的是算計。
她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我的收入,打聽我女兒的家庭情況。
“媽,您退休金真高,比我們倆加起來都多。”
“媽,聽說姐姐家條件很好?姐夫是做什么的呀?”
我總是淡淡地岔開話題。
老宋看在眼里,也只是私下里跟我道歉:“林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就是個家庭婦女,沒什么見識。”
我能說什么?為了老宋的面子,為了家庭的和睦,我都忍了。
我以為我的忍讓,能換來他們的尊重。
但我錯了。
我的忍讓,只換來了他們的得寸進尺。
老宋開始頻繁地接濟他兒子。
一開始是幾百幾百地給,后來變成了一千兩千。
我雖然跟他是AA制,但家里的開銷,水電煤氣,買菜購物,我出的是大頭。
老宋那點退休金,刨去他自己的零花和人情往來,再這么補貼兒子,很快就捉襟見肘了。
有一次,我看到他對著存折唉聲嘆氣。
我問他怎么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說:“宋偉要換車,還差兩萬塊錢。”
我心里一沉,沒說話。
他看了我一眼,試探著說:“林嵐,你看,你能不能……先借我點?”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那個當初信誓旦旦說“絕不拖累你”的男人,此刻正為了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向我開口。
我平靜地說:“建軍,我們的協議上寫得很清楚,經濟各自獨立。不是我不想借,是我覺得,宋偉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應該靠自己。”
老宋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
“你怎么能這么說?他是我兒子!我當爹的,能不幫嗎?”
“幫,可以。用你自己的錢。”我的態度很堅決。
那次,我們第一次吵架。
老宋罵我冷血,無情,說我根本沒把他當一家人。
我冷冷地看著他:“如果把你當一家人,就是要我拿自己的錢,去填你兒子的無底洞,那這個家人,我寧可不當。”
我們冷戰了一個星期。
最后,是老宋先服的軟。
他跟我道歉,說他也是一時糊涂,被兒子逼得沒辦法。
至于那兩萬塊錢,我不知道他從哪兒湊的,反正宋偉的車是換了。
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了我們中間。
我開始意識到,老宋口中的“老實本分”,或許只是“懦弱無能”。他對兒子的愛,已經超出了正常的范圍,變成了一種毫無底線的溺愛和縱容。
而我,一個外人,永遠無法和他血脈相連的兒子、孫子相提并論。
我開始留了心眼。
家里的貴重物品,我都收了起來。
銀行卡的密碼,我改了又改。
不是我小人之心,而是我不得不防。
果然,更大的考驗,很快就來了。
我剛辦完退休手續的第三天,老宋就接到了李娟的電話。
他在陽臺上接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聽到了只言片語。
“什么?三個都送來?”
“不行,這怎么行?你阿姨她……”
“唉,你們年輕人,就是會給我出難題!”
掛了電話,他一臉愁容地走了進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建軍,出什么事了?”
他搓著手,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林嵐,那個……跟你商量個事。”
“宋偉和李娟,要去外地打工,說是那邊有個好機會,能掙大錢。”
我看著他,等著下文。
“他們這一去,估計得一年半載的。家里的三個孩子,沒人帶……”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所以呢?”
“所以,他們想……想把孩子,先放我們這兒,讓我們幫忙帶一下。”
他說完,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
我氣得差點笑出聲來。
幫忙帶一下?三個孩子!最大的八歲,兩個小的,是一對雙胞胎,才五歲。
正是貓嫌狗不待見的年紀。
讓我一個剛剛退休,準備享受生活的老太太,去帶三個孩子?
這是把我當成什么了?免費的保姆?還是冤大頭?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拒絕。
老宋的臉立刻就垮了下來。
“林嵐,你怎么能這么絕情?那可是我的親孫子啊!”
“是你的親孫子,不是我的。宋建軍,你別忘了我們婚前的協議,我沒有義務幫你帶孫子。”
“協議協議,你就知道協議!我們現在是夫妻,夫妻之間,就不能講點人情嗎?”他開始激動起來。
“人情?”我冷笑一聲,“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絕對不會讓兒子一家來打擾我們的生活?是誰說只想安安穩穩地過二人世界?”
“現在他們要把三個孩子扔給你,一扔就是一年半載,這叫不打擾?”
“我五十五了,不是三十五!我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輩子,剛退休,就想過幾天清凈日子,我有什么錯?”
我的聲音也忍不住大了起來。
老宋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他開始打感情牌。
“嵐,我知道你辛苦。可是,你就當幫幫我,行不行?他們也是沒辦法啊!為了生活,為了這個家!”
“他們沒辦法,是他們自己該解決的問題,而不是把問題轉嫁給我們!”
“你就忍心看著三個孩子,成為留守兒童嗎?他們多可憐啊!”
“可憐?宋建軍,你別在這里跟我演苦情戲。他們但凡真的心疼孩子,就不會在明知道沒人帶的情況下,還把孩子像包袱一樣甩出來!”
我們的爭吵,沒有任何結果。
老宋見說不動我,就開始生悶氣,一整天不跟我說一句話。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我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他們一家的無恥程度。
兩天后的下午,我正在午睡,被一陣喧鬧的門鈴聲吵醒。
我打開門,宋偉和李娟,拖著大大小小的行李箱,身后跟著三個孩子,像逃難一樣,站在我家門口。
我當時就懵了。
李娟一看到我,眼圈就紅了,撲過來就要拉我的手。
“媽!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您就發發慈悲,收留我們幾天吧!”
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
“你們這是干什么?”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老宋聞聲從房間里出來,看到這陣仗,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無奈又帶著一絲竊喜的復雜表情。
“你們怎么來了?”他明知故問。
宋偉把行李往屋里一推,自顧自地走了進來。
“爸,車票都買好了,晚上的車。不放你這兒,我們能放哪兒?”
他理直氣壯,仿佛這不是我的家,而是他家的后院。
三個孩子一進屋,就像是脫了韁的野馬。
他們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境,然后開始了他們的“探險”。
大孫子宋天,八歲,正是最頑皮的時候。他拿起我放在茶幾上的遙控器,不停地換臺,聲音開到最大。
雙胞胎孫女,宋雨和宋心,五歲,穿著一模一樣的粉色裙子,手拉著手,沖向了我的陽臺。
那是我的“圣地”。
陽臺上,擺滿了我的寶貝花草,其中有幾盆,是我前夫留下的君子蘭,我養了十幾年,每年都開得特別好。
“別動那些花!”我急忙喊道。
但已經晚了。
其中一個女孩,伸手就去揪君子蘭的葉子,另一只手,直接把旁邊一盆小一點的茉莉花,推倒在地。
花盆碎了,泥土撒了一地。
我的心,也跟著碎了。
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和忍耐,都化為了烏有。
“都給我住手!”我歇斯底里地喊了出來。
孩子們被我的吼聲嚇到了,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李娟趕緊跑過去,抱住她的女兒,一邊哄,一邊用責備的眼神看著我。
“媽,您嚇著孩子了!不就是一盆花嗎?至于這么大聲嗎?”
不就是一盆花?
我氣得渾身發抖。
“這不只是一盆花!這是我的家!不是你們的游樂場!”
“你們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誰讓你們把孩子送來的?”我轉向老宋,目光如刀。
老宋被我看得心虛,眼神躲閃。
“林嵐,你別生氣,孩子還小,不懂事……”
“我不懂事?”宋偉在一旁涼涼地開口了,“我爸的家,我這個當兒子的,還不能來了?我把孩子放在我爸這兒,天經地義!”
“你爸的家?”我怒極反笑,“你看清楚,這房產證上寫的是誰的名字!這是我的房子,是我婚前的個人財產!跟你爸,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
“你……”宋偉被我噎得說不出話來,臉漲成了豬肝色。
“宋建... -->>
“宋建軍!”我不再看他那個無賴兒子,而是死死地盯著我的丈夫,“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態度。這個家,有他們,還是有我?”
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
所有人都看著老宋。
李娟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一邊哭一邊說:“爸,我們也是沒辦法啊……你要是不幫我們,我們這個家就散了……”
孩子們哭得更大聲了。
整個屋子,亂成了一鍋粥。
老宋的臉上,是痛苦和掙扎。
一邊,是血脈相連的兒子孫子,是他無法割舍的親情。
另一邊,是陪他安度晚年的再婚妻子,是他承諾要好好對待的伴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時間都靜止了。
然后,他抬起頭,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哀求和妥協。
“林嵐,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他們已經來了,車票也買了,總不能讓他們再回去吧?”
“就讓他們住下吧,就當是……就當是幫我一個忙。”
“等他們在那邊穩定了,就把孩子接走。”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明白了。
在他心里,我和我的感受,永遠排在他的兒子和孫子后面。
為了他們,他可以輕易地撕毀我們的承諾。
為了他們,他可以理直氣壯地犧牲我的利益。
我忽然覺得很可笑。
我以為我找到了一個可以共度余生的良人,沒想到,我只是找了一個需要我無條件付出的“扶貧對象”。
我的心,徹底冷了。
我沒有再跟他爭吵。
我轉身走進臥室,關上了門。
我能聽到外面,老宋在低聲安慰李娟,說:“沒事了,沒事了,你阿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過一會兒就好了。”
我能聽到李娟破涕為笑的聲音。
我能聽到宋偉打開電視,開始看球賽的聲音。
我能聽到孩子們停止了哭泣,又開始嬉笑打鬧的聲音。
他們都以為,我妥協了。
他們都以為,這場鬧劇,以他們的勝利而告終。
我在臥室里,靜靜地坐了半個小時。
這半個小時里,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的前夫,想起我們相濡以沫的二十年。他總是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我想起了我的女兒,想起她遠嫁時,拉著我的手,哭著說:“媽,你要照顧好自己,別讓人欺負了。”
我想起了我和老宋相識之初,他對我的那些承諾和保證。
一切,都像一場笑話。
半個小時后,我站起身,打開衣柜,拿出了我的行李箱。
我開始收拾東西。
我的衣服,我的書,我的護膚品……
我收拾得很慢,很仔細,像是在進行一場告別的儀式。
當我收拾好一切,拉著行李箱走出臥室時,客廳里的人都驚呆了。
老宋第一個反應過來,沖過來攔住我。
“林嵐,你這是干什么?”
我看著他,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那句話。
“宋建軍,我不是來給你家當保姆的。”
于是,就出現了開頭的那一幕。
我站在門口,身后是他們的錯愕、慌亂和憤怒。
我沒有絲毫的留戀。
這個我用心經營了一年多的家,在這一刻,于我而言,已經成了一個冰冷的牢籠。
我拉著行李箱,走下樓。
陽光有些刺眼,我卻覺得無比的輕松。
我拿出手機,給我女兒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媽?怎么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女兒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驚喜。
我的眼淚,在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決堤而出。
“清清……”我哽咽著,說不出話。
“媽!你怎么了?你別哭啊!出什么事了?”女兒一下子就急了。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
“清清,媽沒事。媽……想去你那兒住一段時間。”
“好啊!當然好啊!你什么時候來?我馬上去給你訂機票!”女兒沒有問原因,只是無條件地支持我。
“我現在就去機場。”
掛了電話,我擦干眼淚,打了一輛車,直奔機場。
坐在候機大廳里,我的手機響個不停。
是老宋打來的。
我一個都沒有接。
我給他發了一條短信。
“宋建軍,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讓你兒子一家,從我的房子里搬出去。否則,我們就法庭上見。”
發完短信,我直接關了機。
世界,終于清凈了。
飛機起飛的時候,我看著窗外越來越小的城市,心里百感交集。
我不知道我的這個決定,是對是錯。
我只知道,如果我留下來,我后半生的每一天,都將在委屈、爭吵和無休止的勞累中度過。
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
我辛辛苦苦一輩子,不是為了在退休之后,還要去看別人的臉色,去為一個不尊重我、不愛護我的家庭,當牛做馬。
我有我的尊嚴,有我的底線。
到了女兒的城市,已經是深夜。
女婿開車來接我,女兒在家里給我準備了熱騰騰的飯菜。
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我的心,一點點地暖了起來。
這,才是家人的感覺。
女兒看出了我的不對勁,但她什么都沒問,只是默默地給我夾菜,給我盛湯。
吃完飯,她陪我坐在沙發上。
“媽,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還有我。”
我抱著女兒,放聲大哭。
這些天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失望,都在這一刻,傾瀉而出。
我在女兒家住下了。
我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訴了她。
女兒氣得直拍桌子。
“他們一家人,簡直就是吸血鬼!媽,你做得對!這婚,必須離!”
女婿也支持我。
“媽,您別怕,我們給您請最好的律師。房子是您的,誰也搶不走。”
有了他們的支持,我心里有了底。
三天后,我開了機。
手機里,有幾十個未接來電,全是老宋的。
還有十幾條短信。
第一天,他的短信是質問和憤怒。
“林嵐,你到底想怎么樣?你這么做,有意思嗎?夫妻一場,非要鬧得這么難看?”
“你趕緊給我回來!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第二天,他的語氣開始軟化。
“嵐,我錯了,我不該沖你發火。你回來吧,我們好好談談。”
“孩子們太吵了,我一個人實在搞不定。你快回來幫幫我。”
看到“幫幫我”三個字,我冷笑。
到了這個時候,他想的,依然是讓我回去當保姆。
第三天,他的短信里,充滿了恐慌和哀求。
“林嵐,我求你了,你回來吧。宋偉和李娟,我已經讓他們走了。”
“我把家里都打掃干凈了,你的花,我也重新種好了。”
“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我們的協議,我再也不敢忘了。以后,家里什么事都聽你的。”
我看著這些短信,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遲來的道歉,比草還賤。
信任一旦崩塌,就再也無法重建。
我沒有回復他。
我把這些短信,都截了圖,發給了我請的律師。
律師告訴我,這些都可以作為證據,證明對方在婚姻中存在過錯,企圖侵占我的個人財產,以及違背了婚前協議。
一個星期后,我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
我的訴求很簡單:
第一,離婚。
第二,要求宋建軍立刻從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第三,根據我們的婚前協議,婚姻存續期間,家庭開銷AA制,但實際上,大部分開銷都是由我承擔的,我要求他返還一部分。
當我把離婚起訴書的副本,寄給老宋時,他徹底慌了。
他一天給我打幾十個電話,我一概不理。
他開始給我女兒打電話。
女兒接了。
“叔叔,我媽已經決定了。你們之間的事情,還是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吧。”
“清清,你幫我勸勸你媽!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我們都這么大年紀了,離什么婚啊?傳出去讓人笑話!”
“笑話?”女兒在電話里冷笑,“當初你們一家人,合起伙來欺負我媽的時候,怎么沒想過讓人笑話?當初你為了你兒子孫子,逼我媽當保姆的時候,怎么沒想過讓人笑話?”
“我媽嫁給你,是想找個知冷知熱的伴兒,不是找個祖宗伺候著!你們宋家,我們高攀不起!”
女兒說完,就掛了電話,把他拉黑了。
老宋沒轍了。
他開始發動親戚朋友來當說客。
當年介紹我們認識的那個阿姨,第一個給我打來了電話。
“林老師啊,你看這事鬧的。老宋他就是個老實人,心眼不壞,就是太疼兒子了。你就多擔待一點嘛。”
“王姐,”我打斷她,“當初你可不是這么跟我說的。你說他兒子成家了,絕對不會拖累我們。現在呢?他不僅拖累,還想把我變成他們家的免費勞動力。這是老實人能干出來的事?”
“再說了,他疼兒子,就得犧牲我嗎?天底下有這個道理嗎?”
介紹人被我懟得啞口無言,訕訕地掛了電話。
接著,老宋的姐姐,妹妹,輪番上陣。
說的話,都大同小異。
無非就是勸我大度,勸我忍讓,說家和萬事興。
我一個個地都懟了回去。
“我憑什么要大度?我憑什么要忍讓?就因為我是女人?就因為我是后老伴兒?”
“你們宋家的家,要和,你們自己去和。別拉上我,我姓林。”
最后,連宋偉都給我打來了電話。
這倒是讓我有些意外。
電話里,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阿姨,我錯了。之前是我不懂事,惹您生氣了。”
“我爸他離不開您,他這幾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人都瘦了一圈了。”
“您就原諒他這一次吧。我跟您保證,以后我們絕對不會再去打擾你們的生活了。”
聽著他虛偽的道歉,我只覺得惡心。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你不用跟我保證什么。因為,我們以后,不會再有任何關系了。”
說完,我掛了電話。
開庭那天,我和老宋在法庭上見了面。
他看上去,確實憔悴了很多,頭發白了大半,背也更駝了。
看到我,他的眼睛里,充滿了悔恨和祈求。
法官問我們,是否還有調解的可能。
我搖了搖頭。
老宋看著我,嘴唇哆嗦著,說:“林嵐,我們……我們真的不能再回到從前了嗎?”
我看著他,心里很平靜。
“宋建軍,從你選擇讓你兒子一家住進我家,逼我當保姆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愛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你的兒子,你的孫子,是你所謂的血脈親情。為了他們,你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我。那我,又何必再自作多情?”
我的話說得很絕。
老宋的眼里,最后一點光,也熄滅了。
因為有婚前協議,證據也充足,判決很快就下來了。
法院支持了我所有的訴訟請求。
婚,離了。
老宋被判在一個月之內,從我的房子里搬出去。
并且,需要補償我兩萬元的家庭開銷。
拿到判決書的那一刻,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場持續了近兩個月的鬧劇,終于落下了帷幕。
我贏了官司,卻輸了感情。
說不難過,是假的。
畢竟,也曾有過一段溫馨的時光。
但比起短暫的溫馨,我更慶幸自己的果斷和清醒。
如果我當初選擇了忍氣吞聲,那么等待我的,將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用我的親身經歷,給所有想在晚年再婚的姐妹們,提個醒。
找老伴兒,人品和三觀,遠比表面的殷勤和體貼更重要。
一定要看他如何對待自己的原生家庭,尤其是他的子女。
一個沒有原則,沒有底線,拎不清的男人,他今天可以為了兒子犧牲你,明天就可以為了孫子把你推下懸崖。
最重要的一點,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底線。
婚前協議,不是不信任,而是對雙方最大的保護。
你的房子,你的錢,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你晚年生活最大的保障。
千萬不要被幾句甜言蜜語,就沖昏了頭腦,放棄了自己最核心的利益。
因為,當愛情的濾鏡破碎,你會發現,能依靠的,永遠只有你自己。
老宋搬走的那天,我沒有回去。
我委托了律師和社區的工作人員,去辦理交接。
聽說,他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眼睛都哭腫了。
聽說,宋偉和李娟,因為這件事,也在鬧離婚,怪他當初不該把事情做絕。
聽說,他們一家,現在過得一地雞毛。
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我在女兒家,調養了一段時間。
女兒和女婿,把我照顧得很好。
他們帶我去旅游,去吃美食,去看畫展。
我的心情,一天天好了起來。
我開始重新規劃我的退休生活。
我報了一個書法班,一個國畫班。
我加入了社區的合唱團,每天和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姐妹們,一起唱歌,跳舞,排練。
我的生活,比以前更忙碌,也更充實了。
我不再需要從另一個人身上,去尋找存在的價值。
我一個人,也可以活得精彩紛呈。
有一天,我在老年大學的走廊里,遇到了一個人。
他是我國畫班的同學,姓周,也是一位退休教師。
他溫文爾雅,談吐不凡,畫也畫得很好。
我們經常在一起交流心得。
他似乎,對我有那么一點意思。
他會幫我占好位置,會給我帶他自己做的點心,會約我一起去看新上映的電影。
合唱團的姐妹們都開我玩笑,說我這是“第二春”要來了。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不會再輕易地投入感情。
但我,也不會因此就對生活失去信心。
未來的路還很長。
我會睜大眼睛,慢慢地看,慢慢地選。
如果能遇到那個真正懂得尊重我、珍惜我的人,我不介意,再勇敢一次。
如果沒有,那也無所謂。
一個人,一間房,一書,一茶,一知己,足矣。
至于老宋,他后來又通過別人,輾轉聯系過我幾次。
無非還是那些道歉和懺悔的話。
我都沒有理會。
直到上個星期,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是宋偉打來的。
電話里,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甚至帶著一絲哭腔。
“阿姨……我爸他……他中風了。”
我愣了一下。
“現在在醫院,半邊身子動不了了……醫生說,后續的康復,需要很多錢,還需要人貼身照顧……”
“李娟……李娟她跟我鬧離婚,已經回娘家了,不管我們了……”
“阿姨,我知道我不該再來找您。可是,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您能不能……能不能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回來……看看他?”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我握著手機,站在窗前,看著樓下公園里,那些相互攙扶著散步的老人。
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我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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