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談特朗普兩任期對華政策變化：新時期中美博弈怎么走？

當中美關系走過貿易戰硝煙與戰略對峙的“長危機”，一種被學者定義為“戰略穩定”或“戰略相持”的新格局正在浮現。這一局面的形成，不僅源于特朗普政府第二任期政策路徑的戲劇性回調，更深植于兩國在技術、資本與治理三大維度上實力對比的實質性變化。

　　近日，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院長、全球領導力學院院長王文對話丹佛大學約瑟夫·科貝爾國際關系學院終身教授兼美中合作中心主任趙穗生。從祛魅后的心態平視，到科技自主與貿易多元化的現實進展，再到國內經濟結構的復雜轉型，趙穗生多視角剖析了中美步入“相持”狀態的內在邏輯。展望三至十年，這種相持狀態，將如何演變？這一狀態最危險的破裂點，又隱藏何處？此次對談，提供了穿透紛繁現象的戰略前瞻。

　　中國自力更生，對美國逐漸祛魅

　　王文：特朗普推動了中國對美國的祛魅：上臺后對美國政治祛魅、對民主祛魅；疫情美國死那么多人，我們對美國社會治理祛魅；今年DeepSeek這些工具出來后，北京舉行世界第一個人形機器人運動會，機器人跑1000米、1500米、拳擊比賽，中國是第一個。今年中國又對美國的科技祛魅，過去說ChatGPT-4厲害，后來發現豆包、DeepSeek、宇樹科技機器人也都不錯。

　　我的感覺，中美心理上開始呈現水平線，開始平等。現在還崇拜美國的中國人越來越少，不像十年前、二十年前。特朗普2.0還是給中美關系機會，尤其美國國務卿魯比奧（Marco Rubio）講“戰略穩定期”，中國更多翻譯成“戰略相持期”。未來中美會在穩定相持下呈現互有消長的態勢，有些領域美國不錯，有些領域中國又搞上去了。

　　我想先問您一個問題：在可預見的將來，未來三年，甚至十年，到2035年，因為中國設定了“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包括了2035年、2050年的發展愿景。外界普遍認為，2035年，中國GDP會超越美國，2050年，中國實現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您怎么看中美互有消長的博弈狀況，最危險的點在哪里？我們該怎么做？

　　趙穗生：美國特朗普政府發動第一次貿易戰，很大的“貢獻”就是促進了中國覺醒。中國對美國不再抱幻想。所以之后，中國一直在準備進一步應對美國遏制。拜登接替特朗普后，繼續采取了特朗普時期的政策，這對中國是個非常好的教訓。在這之后，發生了很多變化。

　　第一，中國在科技、機器人、人工智能方面不僅是Self-reliance（自力更生），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要超越美國了。第二，中國貿易政策多元化，減少對美國依賴，也做到了。中國對美國貿易依存度大大減少。第三，中國要找到美國“命門”，能制裁美國的地方。過去美國制裁中國，現在中國要對等抗衡。

　　有數字說，中國對美出口的絕大多數產品類別中，美國市場對中國的依存度在40%以上，比如稀土，90%依賴中國；平板電腦、手機，50%以上依賴中國。一旦中國停止這些產品對美出口，美國會受到相當大的影響。所以特朗普第一任期后，中美互漲態勢非常明顯。

　　中國對美國依賴越來越小，我每次到國內都能感受到，上次來正好趕上產業鏈博覽會，而在美國很少看到這些東西。機器人運動會我第一次聽說，可以感受到中國科技、經濟的生命力和活力。這些科技發展在美國雖然也有，但沒有這么大規模。

　　美國有很大錯覺，覺得“中國沒原創能力”，“都是偷美國技術”，但美國副國務卿庫爾特·坎貝爾（Kurt Campbell）在《外交政策》上寫了篇文章叫《低估中國（Underestimating China）》，他列了一大堆例子，說明中國不是這樣。現在中國對美國科技和貿易依賴越來越小，中美進入魯比奧說的“僵持期”，或叫“穩定期”，中國說“相持期”，我覺得“相持期”翻譯得更好。現在美國也在跟中國學，包括一些產業政策。不僅是特朗普時期，拜登時期就在搞，拜登《芯片法》都是向中國學的。10年、15年以后，真的很難說。

　　王文：趙老師提醒得非常重要，無論中國哪些方面取得長足進步，也都還沒到驕傲時刻，還應更加兢兢業業。

　　美國作為“世界警察”的紅利時代結束

　　趙穗生：二戰后，美國國民生產總值占世界50%以上，所以美國對世界穩定及接受美國的價值觀念非常在意，也就是“霸權穩定理論”。作為霸權國家，美國有能力維持穩定，做“世界警察”，同時作為“世界警察”能讓它收益最大。但現在，國民生產總值只占全世界25%左右，它的能力越來越小，相對收益越來越小，其他國家發展起來后，“搭便車”者越來越多。美國越來越不愿承擔國際義務，特朗普這一系列政策變化，之所以這么多人投他票，就反映美國在國際社會上能力和收益變化的現實。

　　中美之間的貿易額大大超過美俄貿易額，對美國來講，中國比俄羅斯重要，特朗普現在很看重同中國的關系。美國財政部長說，美國二戰后在全世界同這么多國家打交道，沒有一個像中國這么“難對付”。中國既是經濟大國也是軍事大國，各方面都跟美國相匹敵。在這種背景下，至少從特朗普的認知來講，必須要跟中國搞好關系。

　　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最近的文章說，2026年美國馬上要中期選舉，特朗普要拿出亮麗的經濟成績單。美國經濟不發生衰退，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就是跟中國達成協議，結束貿易戰。所以，美俄之間，特朗普肯定要顯示作為大國領袖跟俄羅斯總統普京的關系，但他不會因俄羅斯而犧牲同中國的關系。目標很明確，中美俄這三個大國都要搞好關系。

　　王文：過去八年，在應對美國的政策上，從中國角度看，也出現巨大變化。我簡單梳理四個轉型升級：

　　第一，科技轉型升級。特朗普政府1.0時期制裁華為、扣押孟晚舟等行為迫使中國掀起科技自主的潮流，DeepSeek、宇樹科技、鴻蒙系統都呈現出自主能力提升，包括芯片自主能力的極大提升。

　　第二，軍事轉型升級。八年前，中國只有一艘航母，現在有三艘入列，福建艦也已入列，航母戰斗能力中美持平。2024年中國成功試射1.2萬公里洲際導彈，意味著可以打到美國任何地方，對美國形成反威懾。六代機出現、無人機戰斗化等，意味著中國軍事能力極大提升。

　　第三，能源轉型升級。中國光伏產量占全世界90%以上，新能源汽車產量占全球70%以上，八年前中國新能源汽車年產不過1萬輛，現在銷量將突破1500萬輛，充電樁增量占全世界總增量80%。2024年中國清潔能源裝機容量第一次超過50%，不再像過去那么依賴石油，而是依靠新能源，緩解能源短缺。

　　第四，經貿轉型升級。從二十年前到現在，中國對美貿易額占比已顯著降低，經貿戰中國不怕了，更重要的是，中國在對外經貿領域“脫美國化”，國內經濟也在實現巨大轉型——去房地產化。中國經濟不再那么依賴房地產，而是更加高質量發展。這些方面的實力提升，使中美進入了戰略相持期。

　　對中國來講，也要戒驕戒躁。中美雙方都要有清醒的認識，這才進入了真正的“戰略相持期”，這更加考驗兩國戰略界、決策層智慧。

　　(本文內容摘自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院長、全球領導力學院院長王文與丹佛大學約瑟夫·科貝爾國際關系學院終身教授兼美中合作中心主任趙穗生的對話，本文僅代表其觀點，供讀者參考)

本文轉自12月12日中國新聞網，歡迎關注“人大重陽”平臺賬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