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親見親聞 | 九三學社：誕生于抗戰勝利之時

今年是九三學社創建80周年。九三學社的前身民主科學座談會發起于1944年，在對民主與科學的不懈追求中成長。在與中國共產黨攜手共進的歷程里，它為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新中國建設作出了卓越貢獻。

值此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之際，我們借助檔案文獻，探究九三學社與抗戰勝利這個重要歷史節點的關聯，以更全面地理解中國民主黨派在國家發展中的重要作用和中國近現代歷史的豐富內涵。

△1920年5月8日，毛澤東（左四）在上海半淞園為赴法勤工儉學的新民學會會員送別。右一周敦祥、右二勞君展、右三魏璧。

“創造少年中國”的共同理想

1945年，抗戰硝煙尚未完全散盡，和平曙光卻被內戰陰云籠罩。毛澤東以非凡勇氣和智慧，親赴重慶進行和平談判。

在這次具有歷史意義的行程中，毛澤東會見了許德珩、勞君展、梁希、潘菽、金善寶、涂長望等人。這些人大多是當時學界、知識界的精英，心懷愛國之情，渴望國家走上和平、民主、科學的發展道路。

毛澤東與許德珩、勞君展交情深厚且長久。

1915年初，許德珩考入北京大學，先后結識李大釗、毛澤東。1917年，蔡元培任北大校長，實行一系列改革，提倡思想自由，培養學術研究風氣，學術、政治團體紛紛涌現。毛澤東和許德珩都參加了“新聞研究會”和“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接觸日益頻繁。

1918年至1919年五四運動前夕，經李大釗介紹，毛澤東和許德珩先后參加了李大釗發起的“少年中國學會”。在“創造少年中國”的理想下，李大釗、毛澤東和許德珩等人結下深厚友誼。

許德珩是五四運動中著名的學生領袖之一，他受北京學生聯合會委托，起草了《北京學生界宣言》。1920年，他赴法勤工儉學，其間與勞君展相識。1925年，在蔡元培極力撮合下，他與勞君展在巴黎中國飯店舉行婚禮。

勞君展是湖南長沙人。早年在湖南周南女校讀書時，她便參加了毛澤東、蔡和森于1918年4月在長沙組織的“新民學會”，還積極參與驅逐湖南軍閥張敬堯運動和五四運動。

五四運動后，勞君展赴法國勤工儉學。出行前，毛澤東在上海半淞園為她送行。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毛澤東寫信給當時在法國的“新民學會”會員勞君展等人通報情況。

1927年春，受國內火熱的革命形勢鼓舞，許德珩夫婦打算回國。因勞君展正師從居里夫人，許德珩一人先行回國。回國后，他前往當時的革命中心廣州擔任教官，講授唯物史觀和社會主義史。之后，應惲代英邀請到武漢，擔任武漢中央政治學校政治教官、武漢第四中山大學教授、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秘書長及代主任，還兼任黃埔軍校政治教官、武漢分校政治教官。

大革命失敗后，1927年9月初，許德珩與夫人勞君展離開武漢到上海，從事社會主義理論翻譯工作。1931年，許德珩應北京大學聘請赴北平任教。不久，九一八事變爆發，他積極投身抗日救亡活動。1935年，許德珩參加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大規模學生愛國運動。抗日戰爭期間，根據周恩來建議，許德珩回到原籍江西，任江西抗敵后援會主任委員，動員抗戰、保衛家鄉。

△1936年11月2日，毛澤東在延安寫信給許德珩夫婦和各位教授，表達特別謝意。

闊別二十年，引出一筆“舊賬”

十年過去，此時抗戰已勝利，毛澤東前往重慶成了最大的新聞。許德珩夫婦與毛澤東已闊別20多年，他們通過邢西萍（徐冰）求見毛澤東。很快，他們接到通知，毛澤東將在重慶桂園會見他們。

許德珩和勞君展按時來到桂園。毛澤東急步向前，一手拉著許德珩，一手拉著勞君展，高興地說：“真想不到，我們能在這里見面！”寒暄落座后，大家暢敘闊別之情，回憶當年在北大的情景，也回憶在湖南的往事。毛澤東還關切地詢問他們在法國及歸國后的工作生活情況。

談話間，勞君展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問道：“潤之先生，您初到陜北時，我們給您買了些吃的用的東西，您收到了嗎？”勞君展這話，不經意間翻開了一筆塵封9年的“舊賬”。

那是1936年秋末冬初，在北平教書的許德珩、勞君展和周炳琳、魏璧夫婦，聽北平中共地下黨負責人邢西萍（徐冰）、張曉梅夫婦說，因國民黨軍隊封鎖，初到延安的紅軍物資供應異常困難，日用品和食物匱乏，大家沒布鞋穿，只能穿草鞋，也沒有懷表。聽到這些后，他們一同去東安市場買了些火腿、12只懷表和30多雙布鞋，托張曉梅帶到延安。

毛澤東聽后，深為感動，說：“原來如此！”隨后，他爽朗地笑著說：“那些東西早就收到了，都吃了、用了，多謝你們！”

1983年，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整理編輯《毛澤東書信選集》時，發現了毛澤東1936年11月2日為此事寫的感謝信：

各位教授先生們：

收到惠贈各物（火腿、時表等），衷心感謝，不勝榮幸！我們與你們之間，精神上完全是一致的。我們的敵人只有一個，就是日本帝國主義。我們正準備一切迅速地進到團結全國，出兵抗日。我們與你們見面之期已不遠了。為驅逐日本帝國主義而奮斗，為中華民主共和國而奮斗，這是全國人民的旗幟，也就是我們與你們共同的旗幟！謹致

民族革命的敬禮！

毛澤東

十一月二號

午餐時，話題漸漸轉到現實。許德珩說，戰時重慶物價飛漲，文教人員生活極其困苦。他很感謝毛澤東委托蔡暢從延安給他帶來一卷延安自產的手工制呢。這卷呢子衣料做成了全家人的冬衣，解決了大問題。

毛澤東笑著說：“一切會好的，將來會好的。”他詢問許德珩在重慶的生活工作情況。

許德珩談起抗日戰爭期間的經歷。根據周恩來建議，許德珩回原籍江西任江西抗敵后援會主任委員，動員民眾抗戰、保衛家鄉。1938年，他擔任國民參政會參政員，來到重慶。他利用國民參政會這個合法講壇，公開反對國民黨的倒行逆施和獨裁統治。他還提到，在國民參政會活動中，他與中共代表董必武、吳玉章、林伯渠、鄧穎超交往密切、配合默契，每次國民參政會開會，他都搭乘中共代表的車子往返。

毛澤東聽后很高興，接過話茬說：“我也是個合法的參政員哩！”餐桌上，他們從國民參政會又談到武裝斗爭問題，許德珩、勞君展對毛澤東的軍事才能深表欽佩。

這次在重慶見面時，許德珩向毛澤東匯報了在重慶發起座談會的情況。毛澤東聽后十分高興，給予大力支持。他勉勵許德珩和勞君展，要把座談會規模擴大，建成一個永久性的政治組織。

針對許德珩擔心的人數問題，毛澤東特別指導道：“人數少不要緊。你們都是有影響力的代表人物，常在報上發表意見，能起到很大作用。”

在毛澤東的關懷鼓勵下，許德珩開始考慮如何將座談會建成一個永久性的組織。

△一九三七年十月梁希（左）與金善寶（右）在重慶的合影。一九四六年五月四日九三學社成立時，許德珩當選九三學社第一屆中央理事會主席，梁希當選副主席。

嘉陵江畔會見科技精英

許德珩組織開展“民主科學座談會”時，由中央大學教授梁希、金善寶、潘菽、涂長望、干鐸、李士豪，以及重慶大學的謝立惠等為主要成員的“自然科學座談會”也在積極活動。“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多為大學教授、科學家，其中不少人也參加了“民主科學座談會”。兩個座談會互動互助互學，傳為一段佳話。

1945年8月28日傍晚，梁希、潘菽、金善寶、涂長望等人得知毛澤東從延安飛抵重慶的消息，憂喜交加。喜的是毛澤東雄才偉略、膽識非凡，為國家民族利益大義凜然，深入虎穴來重慶與蔣介石進行和平談判；憂的是毛澤東的人身安全。

此后，科學家們開始每天關注毛澤東在重慶的信息，通過官方和私人渠道探知談判進程。沒想到，日理萬機的毛澤東在重慶嘉陵江邊張治中將軍的公館會見了他們。這天，在王炳南引領下，梁希、潘菽、金善寶、涂長望、干鐸、謝立惠、李士豪等著名教授來到毛澤東居住的張公館。

一見面，毛澤東便向他們表達了謝意。他提到從延安飛重慶，依靠的是科學家朋友提供的氣象資料。他還感謝國統區各界人士在精神和物質上對延安的支持，特別提及重慶科學家為延安支援良種和農業技術之事。

隨著話題深入，毛澤東開始詢問大家對抗戰勝利后國內時局的看法。時任中央大學農學院森林系教授的梁希第一個發言：“眼下，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苦悶。”毛澤東還想聽梁希談談對時局的見解，不料他說完這句話就沒了下文。毛澤東理解梁希所說的“苦悶”，于是從抗日戰爭勝利后的中國時局、國共和談、中國的前途和命運等方面進行了概括闡述。其間，教授們插話提問，毛澤東一一答復，并著重解釋了中國共產黨在抗戰勝利后的路線、方針和政策。

中國科學工作者協會發起組織者之一、中國現代心理學奠基人之一、中央大學理學院教授潘菽，直截了當地向毛澤東提出問題：“聽說共產黨的軍隊將從廣東、浙江、蘇南、皖南、皖中、湖南、湖北、河南這8個省區的根據地撤退到隴海路以北及蘇北、皖北集中，是否屬實？若屬實，為何要把已解放的部分地區讓給國民黨？”

毛澤東聽后站起身說：“退一步可以，退兩步也可以，但退三步就不行了！”毛澤東湖南口音很重，但教授們聽懂了他的話。他習慣性的演講手勢與語氣配合默契，讓在場人員鼓掌歡笑。

座談即將結束時，毛澤東注意到有位教授一直沒發言，便和藹地問：“請問坐在后邊的那位白發先生，有什么問題嗎？”“白發先生”見毛澤東向他問話，便站起身，呈上一張名片。毛澤東看了名片后高興地說：“你就是大名鼎鼎、潛心致力于小麥科學研究的金善寶教授。”

49歲的金善寶，因長期患胃病，加上工作勞累、生活艱辛，已是滿頭白發。毛澤東首先關切地詢問他的身體狀況，讓他注意健康。金善寶教授感謝毛澤東的關心，向毛澤東討教時局現狀后，突然換了口氣說：“毛先生吃慣了延安的小米，到重慶吃大米肯定不習慣。”金善寶教授最后這句話，向在場人員一致傳達了一個暗示：重慶不安全，應盡早離開。

毛澤東領會了教授們的善意提醒，也理解大家的心情，便頻頻點頭表示會意。會見結束時他說：“十分感謝諸位教授！在愛國、民主、和平方面，我們的心是相通的。”

毛澤東的會見如及時雨，滋潤了知識分子渴望民主與科學的心田。他與大家深入交談，分析國內形勢，闡述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科學家們深受鼓舞，更加堅定了為民主、科學而奮斗的信念。

這次會見為他們指明了前進方向，也為后來九三學社的建立和發展奠定了思想與組織基礎，對九三學社的建立起到了決定性推動作用。

△1946年5月4日，九三學社在重慶召開成立大會，大會通過了社章，發表了宣言，產生了第一屆理事會。

選定特別日創立學社

1945年9月3日，是值得全世界人民永遠銘記的日子。這一天，日本正式簽署無條件投降書，投降書正式生效。9月3日標志著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結束。

抗日戰爭是中國人民100多年來反對外國侵略者斗爭中首次取得完全勝利的民族解放戰爭，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重要組成部分。這場勝利是全世界人民和中國各族人民經過艱苦卓絕斗爭、付出極大代價換來的。

因此，9月3日不僅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紀念日。

在舉世歡慶之日，“民主科學座談會”在重慶市渝中區中山一路162號中蘇文化協會召開擴大座談會。

戰后面臨“兩個中國之命運”的決戰，參加座談會的同志深感斗爭道路漫長。而且戰后大家要回到各自原來的地方，因此有必要建立一個永久性組織，以加強聯系、團結奮斗。于是，會議決定擴大成員、建立組織，并以9月3日命名。原因是“抗戰最久而受創最深之中國人民，對此偉大的民主勝利之9月3日，應謀發揚光大”。至此，“民主科學座談會”改稱“九三座談會”。

這一名稱的改變，不僅是紀念抗戰勝利，更寓意著“九三座談會”將繼承和發揚抗戰時期全國人民團結一心、共同抗敵的精神，為實現國家的民主、科學、和平繼續奮斗。

“九三座談會”成立后，成員們積極投身促進政治協商會議召開的工作。當時國內局勢嚴峻，國民黨反動派妄圖維持一黨專政統治，內戰陰云再度籠罩中國。

為避免內戰、實現國內和平，“九三座談會”成員積極呼吁召開政治協商會議，希望以政治協商解決國內政治分歧，建立民主、和平、統一的新中國。

他們憑借社會影響力，通過發表文章、組織演講、開展宣傳活動等，廣泛宣傳政治協商會議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爭取社會各界支持。同時，他們與中國共產黨密切配合，積極參與會議籌備，為會議順利召開貢獻力量。

政治協商會議召開期間，“九三座談會”成員積極聲援各項工作。他們密切關注會議進展，積極支持并響應各項決議與建議。同時，成員們深刻認識到，要更好地發揮知識分子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需成立更正式、規范的組織。1946年1月6日，“九三座談會”舉行會議，聲援出席政治協商會議各代表，希望他們完成所負的歷史任務，并決定籌組九三學社。

于是，在聲援政治協商會議時，九三學社的籌備工作也緊鑼密鼓地展開。經過4個月積極籌備，1946年5月4日，九三學社成立大會在重慶正式召開。這天是中國青年節，也是新文化運動倡導民主與科學的紀念日。選擇這天成立九三學社，具有特殊歷史意義，它象征著九三學社將繼承和發揚五四運動精神，為實現民主與科學理想奮勇前行。

在九三學社成立大會上，通過了《九三學社成立宣言》和《對時局主張》等文件。《成立宣言》明確了九三學社的宗旨和任務：“本社同人，鑒于國際風云變幻與國內民主需要，發起組織本社，以民主與科學為宗旨，團結各界人士，共同促進國家和平、民主、團結與統一。”《對時局主張》深刻分析了當時國內局勢，提出一系列具體政治主張，如要求國民黨立即停止內戰、實行民主改革、保障人民基本權利等。

這些文件的發表，向社會各界宣告了九三學社的政治立場和奮斗目標，表達了其為實現國家民主、科學、和平不懈努力的決心。

解放戰爭時期，中國面臨“兩個中國之命運”的激烈斗爭。一方是國民黨反動派代表的大地主、大資產階級專政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國，另一方是中國共產黨代表的人民民主專政的新中國。

九三學社堅定站在中國共產黨一邊，積極參與這場論戰。其成員通過發表文章、演講等方式，揭露國民黨反動派的獨裁統治與內戰陰謀，宣傳中國共產黨的政治主張和政策，為中國共產黨的事業發聲，為廣大人民群眾指明前進方向。

除了參與輿論論戰，九三學社還積極投身反對內戰的實際行動：組織群眾示威游行，抗議國民黨反動派的內戰政策；開展募捐活動，為解放區軍民提供物資支持；利用自身社會關系，為中國共產黨傳遞情報，掩護地下黨員開展工作。

在反對內戰的斗爭中，九三學社成員不畏艱險、不怕犧牲，為國家的和平與民主事業作出巨大貢獻。他們的行動贏得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與贊譽，也進一步擴大了九三學社的社會影響力。

（本文作者朱彥系西北政法大學教授、陜西省人民政協理論與實踐研發專家，閆樹軍系北京古都學會影像專委會副主任）

作者：朱彥 閆樹軍

文字編輯：付裕

新媒體編輯：莫愁

審核：楊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