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家的刻板印象不同,賈南風雖然名聲差,但對其執政時期,史書還是多有褒贊的,比如《晉書》就多此描述其執政時期“海內晏然”、“朝野寧靜”。
可以說賈南風的執政十年,是整個西晉時期,除司馬炎之外絕無僅有的穩定時期。
為啥呢?就在于賈南風有自知之明。
賈南風雖然狠毒,善玩權謀,但知道自己只擅長權力斗爭不會治國,于是就把朝政交給善于治國的兩位名臣張華、裴頠,而且賈南風又從不插手具體政務,放手他們他們施展才華的機會。
張華出身寒門,有能力,有眼光,卻沒有龐大的士族力量,裴頠出身名門,見識高遠,通古博今,還是賈南風表弟,讓他執政又能得到士族支持。
可以說賈南風和他們的關系,就類比漢初,賈南風就是呂雉,張華和裴頠扮演的就是曹參、陳平的角色。
除了士族支持,宗室如梁王、趙王也都依附他,地位可以說相當穩固。
那為何呂雉可以善終,賈南風卻死于非命呢?
就是因為和太子之間不可調和的沖突,加上大家想破腦袋都想不通的殺太子一事。
眾所周知,司馬炎的兒子司馬衷癡傻,不適合當皇帝,但司馬炎不敢廢了這個嫡長子,就是因為自己弟弟司馬攸早年過繼給伯父司馬師,是有皇位繼承權的。
西晉初年,齊王勢力龐大,而為了壓制齊王一系力量,司馬炎自己和弘農楊氏聯姻,娶了楊艷和楊芷,兒子司馬衷和平陽賈氏聯姻,娶了賈南風。
賈南風身后有楊家、賈家、衛家、郭家、荀家的影子,所以即便賈南風相貌丑陋,但依舊當了太子妃。
只是這么一來,司馬炎是無法避開楊家和賈家去挑選其他皇子當繼承人的,所以只能培養司馬遹這個孫子。
但司馬炎臨終前,司馬遹才十一歲,還是無法掌權,只能先托孤過渡一下。
一番權衡后,司馬炎選擇了叔父司馬亮和岳父楊駿托孤,一個宗室老資格,一個門閥士族代表,互相制衡,確保皇權可以穩固。
至于賈南風?此時根本沒有她什么事。
可惜這兩位空有名聲和地位,卻沒有能力,給了賈南風可乘之機。
先是楊駿,和女兒楊芷勾結,禁止百官和司馬炎見面,又趁司馬炎神識不清之際,讓其下詔,將司馬亮調至豫州,企圖獨掌權柄。
不過司馬炎始終未能明確下詔,楊俊無奈,只能將宮內人事都換上自己心腹,就是等司馬炎駕崩之際掌控局勢。
誰知司馬炎臨死前回光返照,意識到楊俊的企圖,立即下詔讓司馬亮入宮,但現在身邊都是楊俊的人,詔令未出宮門就被楊俊扣留。
至此,安排好的輔政大臣僅有楊俊一人。
而司馬亮呢?身為司馬懿兒子,也是目前宗室老資格,手上也有兵馬,卻不敢奪權,當晚就跑回了豫州。
楊俊如愿以償掌權了,但能力堪憂,掌權后大肆提拔心腹,打壓不服自己的朝臣,安排心腹監視司馬衷的同時,又利用親黨掌握禁衛兵權,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備受打壓的賈南風主動聯系司馬亮,讓他出頭聯合其他宗室討伐楊俊。
但司馬亮這個叔祖死活不肯帶頭,沒辦法,賈南風找了小叔子楚王司馬瑋,內外聯合,誅殺了楊俊。
而得知楊俊身死,司馬亮立馬趕回洛陽,憑借老資格身份成為新的掌權人,為避免說閑話,司馬亮拉上太保衛瓘一起輔政。
可惜司馬亮和楊俊一樣,能力同樣費拉不堪,掌權不久,就搞的大家怨氣滿滿。
賈南風抓住機會,再度和司馬瑋聯合,給了他密詔,讓其帶兵處死司馬亮和衛瓘。司馬瑋自認為除掉他們后,自己就可以掌權,誰知賈南風給他的是沒有璽印的詔書,這意味著司馬瑋是偽造詔書殺害朝廷大臣。
在楊俊、司馬亮、衛瓘和司馬瑋先后被殺后,賈南風以皇后身份獨掌大權,一手破了司馬炎臨終之前的所有安排。
賈南風掌權后,任用名臣張華、裴頠治國。
這段時期,算是司馬炎死后最為穩定的十年,雖說談不上什么盛世,但朝廷內外,還是比較安定的,即便有政變,那也僅限于宮廷,和地方關系不大,楊俊等人的死造成的影響也不大,朝廷中樞權威依然很強。
美中不足的就是賈南風和太子司馬遹關系不太和睦。
按理說,賈南風就算沒有親子,但司馬遹依舊是宗法上的嫡母,日后繼位,也得尊她為太后,關系沒必要搞的這么僵,就連賈南風母親郭槐頂著“奇妒”的名聲,臨死前也拉著手,勸她善待太子,但賈南風就是不聽,雙方關系搞的很僵。
至于為何這么僵,無非是對司馬遹的血統存疑罷了,懷疑并非司馬衷的兒子。
《晉書》記載了這個事兒,說司馬炎擔心傻兒子不懂床笫之事,就派自己宮人謝玖派過去侍寢,果然不久,謝玖就會有身孕。
司馬炎怕兒媳婦嫉妒,就安排謝玖在自己宮中居住,不久,謝玖生了一個男嬰,這就是司馬遹。
問題是司馬衷雖然癡傻,不代表不懂床笫之事,因為謝玖生子之前,司馬衷和賈南風都生了好幾個女兒了,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而司馬遹一出生,就是司馬炎親自撫養,只是某天的時候,告訴司馬衷,這是你兒子,隨后司馬遹繼續待在司馬炎身邊一直到司馬炎去世。
雖說隔代親,也不是這么個親法的,結合詭異的派自己宮人謝玖派過去侍寢,很難不讓人懷疑,司馬遹可能并非司馬衷兒子,而是司馬衷的弟弟。
當然,司馬炎當初這么做,也是無奈之舉,和齊王斗爭,偏偏兒子癡傻還沒兒子,但要是有皇太孫,就不一樣了,朝臣也就沒有理由換太子了。
問題是對于賈南風而言,司馬遹不管是誰兒子,終究不是自己的親兒子,一旦太子上位,肯定要把她手上的權力剝奪的一干二凈,皇權歷來只有獨享,沒有分享的,很多皇帝都反復證明了,即便親兒子威脅到自己皇權,也得死,她不甘心到時候丟權。
而且種種跡象表面,司馬遹隨時都想搞死賈家奪權。
史書上,將這位被賈南風陷害后又備受宰割的太子寫的很無能、很無辜,實際上并不是這么簡單。
一直以來,司馬遹都在用大量的錢財籠絡部下,自己岳父還是瑯琊王氏的王衍,得到士族力量的支持,從剛被廢黜就有一幫人貌似為他送行、上書、甚至竄連政變倒賈就可看出,他背后有很強大的支持力量的。
而在一開始受到賈南風一系排斥和打壓的時候,司馬遹就有政變的傾向。
當時其近衛統領之一的衛率劉卞找到中書令張華,表示東宮兵力不下萬人,可以清除賈南風一系實力,希望張華能夠幫忙善后,但遭到張華的拒絕。
東宮兵力不下萬人,換句話說,在都城里,太子直屬的武裝力量就有一萬余人,當然,之所以這么多,也是司馬炎的安排,為保證孫子能夠掌權,一口氣把孫子的衛隊擴充了三倍。
萬余人的直屬兵力,足夠發動一起政變了。
屬下找張華,司馬遹能不知情嗎?基本不可能,也必然知道,甚至就是他讓劉卞去試探張華的,畢竟除了東宮衛隊,他還得到了禁軍將領中領軍趙俊的支持。
但誰知張華居然拒絕,這讓太子有些進退失據了,更要命的是消息走漏,劉卞只能自殺。
至于誰走漏消息的,必然是張華,張華之所以如此,就是表示自己不會反對賈南風,也因此八王之亂期間,張華被殺的罪名就是謀害太子,估計起因就有這件事。
太子奪權謀劃失敗后,顯然大大激化了和賈南風之間的矛盾。
而賈南風的辦法就是換太子,對于賈南風而言,自己也不確定太子會不會什么時候給她來一下子。
自己活著可以壓制他,問題是哪天她死了,太子會不會對賈家動手呢?呂后和霍光的下場就是前車之鑒,因此,賈南風想要換一個對自己家族沒什么利益沖突的人等太子,顯然,最好的太子只能是親兒子。
但她只有四生了四個女兒,到現在都沒有生兒子,于是,她先把抵制賈氏的成都王司馬穎被調離京師后從妹妹賈午那抱來一個新生兒,謊稱為自己所生,加快謀廢太子的腳步。
太子這邊,得知事情泄漏后是怎么做的呢?其實就是認慫,希望和賈氏緩和關系,在賈南風母親病重期間去探望,希望雙方不要激化。
當然,認慫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賈南風沒有廢他,沒有理由發動政變,再說也沒有重臣支持,張華是朝臣的代表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另外,京城有掌握禁軍的梁王、趙王都是支持賈南風的,他非常為難。
但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比如聯合齊王。
齊王的母親和賈南風同父異母、勢同水火,是很好的盟友,實在不行聯合地方幾個叔叔,比如成都王、淮南王,這樣或許可以讓賈南風一派有所顧忌,達成新的平衡。
但這也有風險,就是對方接不接受他的聯合,如果不接受,局面會更糟,畢竟他要是真先下手在皇帝還在的情況下發動政變廢了賈南風,就是謀逆,他就是天下人共知的反賊。
賈南風不但會立刻發動對他的攻擊,很多朝臣也可能對他不滿。
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就是京城和地方叔父、叔祖們和朝中公卿大夫們的聯合圍剿,失敗也不過是轉眼的事情。
所以啊,司馬遹現在的行動空間有限,打算先認慫,不過度刺激賈南風,這才沒有采取比較激進的策略,先熬下去等待時機。
而司馬遹表達善意后,賈南風的母親郭槐、堂兄賈模、表哥都認為雙方可以緩和,郭槐甚至還提出了一個破解辦法。
即把賈南風外甥女嫁給太子,兩家聯姻,然后漸漸分權給太子,雙方達成聯盟,有一說一,這個辦法可行性很高,畢竟賈南風這個皇后不會一輩子掌權,皇位遲早是司馬遹的。
但賈南風和妹妹賈午、外甥賈謐認為應該先下手為強,氣的郭槐臨死前大呼,說他們干的這些事,會讓賈氏滅族。
很顯然,賈南風并不想和太子分權,更不想交權,更不知道太子“到底”會不會動手,畢竟東宮有萬余人的兵力,就在賈南風隔壁,哪天半夜真沖過來怎么辦?
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天天提心吊膽過日子誰受得了,這就導致雙方處于猜疑鏈中,于是,賈南風選擇了“先下手為強”。
可惜賈南風錯估了自己的實力,在她眼里,梁王、趙王都是自己人,中書令張華也是自己人,司馬衷更不用說,自己就可以搞定,宗室、大臣、皇帝,都可以搞定,那么,就可以處理太子了。
顯然,賈南風高估了梁王、趙王、張華這些人對她的態度,他們支持賈南風輔政,不代表支持賈南風廢太子,平時大家可以奉承獻媚,但不代表愿意跟著一起行廢立這種謀逆之事。
在這種高估的心態下,討論廢太子的會議上就出事了,趙王、梁王不吱聲,張華和賈南風表哥明確反對。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賈南風強硬廢太子,結果呢?一幫人給太子冒死送行,賈南風氣不過,將他們都抓到大牢里,但主管官員直接把他們放了。
這下子,賈南風有些傻眼了。
之前能夠掌權,讓她產生了幻覺,認為天下真的是她的了,實際上只是其他實力派沒有機會達成竄連罷了。
如今這個機會有了,實力派自然不會放過。
禁軍的中領軍趙俊和原先的東宮官員、以及一些司馬皇族成員們到處串聯,要發動政變、誅滅賈南風。
按照正常路線,太子復出,賈南風被殺,結果呢?趙王司馬倫出來攪局。
司馬倫忽悠賈南風先下手為強,誅殺太子,賈南風還真就聽了他的話殺了太子,司馬倫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立即聯合梁王、齊王“名正言順”的滅了賈氏滿門,郭槐的擔憂成為現實。
司馬倫此舉,就是借機除掉太子和賈南風,好名正言順政權。
說實話,司馬遹要是不死,后面的動亂有限,根本沒有八王之亂這種內訌之事,純粹是司馬倫為了上位借刀殺人,最終引出后面一系列禍事。
只是可惜,不管是司馬倫還是后面的其他諸侯王,始終未能占據高位多久,為什么呢?就是沒能看穿司馬炎繼位后布的局。
司馬家是篡位而來,司馬炎自然怕人有樣學樣,所以讓宗室們擁有其他的權力,打造了一個權力結構極為松散的政治格局。
這么一來,在地方諸侯掌握重兵的情況,任何人占據朝廷中樞都是沒有意義的,就算發動襲擊占據京城,掌握兵權的四方諸侯一樣會攻擊的,比如趙王、齊王、長沙王,就是這么被搞死的。
而且就算占據朝廷中樞也是一時的,因為禁軍也被司馬炎分的很散,沒有人能總覽全軍,任何想要奪權的人,會被京城其他人出賣,比如楚王被賈南風出賣,賈南風被趙王出賣,齊王被長沙王出賣,長沙王被東海王出賣等等。
這就是司馬炎的高明之處,任何輕舉妄動,都是取死之道,只有極少數人得以窺見這個局,比如張華和司馬遹。
這些人都知道,不能輕舉妄動,妄動必死。
所以衛率劉卞找張華的時候,就是希望得到朝臣支持,畢竟他們不支持,就算控制賈南風和司馬衷,也會馬上失敗,結果張華反對,司馬遹只能作罷。
而賈南風廢太子的時候,賈模等人找張華,商量廢了賈南風,又遭張華的反對。
張華和司馬遹能看清楚局勢,但其他人如賈南風、各路諸侯都看不懂,認為只要自己下手夠快、夠狠,就能控制京師、掌握天下,然后一個接著一個失敗。
只是曠日持久的內亂消耗了西晉的國力,最終白白便宜了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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