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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下光陰
文/王歷霞
在大足老城生活了近二十年,常常經(jīng)過一家按摩店,門面不甚惹眼,灰撲撲的招牌上寫著“陳氏盲人按摩”幾個大字。人在健康時并未在意,后來因頸肩酸痛難忍,才躊躇著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店內(nèi)倒是潔凈,空氣中浮著淡淡的藥油氣味,不刺鼻,反倒覺得有點小清新。一位約莫五十歲的師傅迎上來,眼睛雖看不見,笑容卻極是溫和。他自我介紹姓陳,是這家店的老板兼技師。我便在他的指導下躺上按摩床,開始了人生第一次盲人按摩。
陳師傅的手極是有力,卻又不是蠻力。指尖所到之處,仿佛生著眼睛,能窺見我肌肉深處的每一處緊張與不適。我忍不住問他:“您這手法,練了多久了?”他手上不停,笑道:“三十八年零四個月了。”我暗自稱奇,他竟將時日算得這般精確。
“我是十八歲那年開始學的。”陳師傅的聲音平靜,“那時候還能看見些光呢,后來就全黑了。”他一邊輕描淡寫地說著,一邊精準地找到我肩胛骨縫里一處極痛的結節(jié),輕輕揉按,痛得我?guī)缀踅谐雎晛怼;蛟S是為了緩解我的緊張,他便邊按摩邊和我聊天:“放輕松,我給你按摩,你只管放心!我這雙手,‘見’過無數(shù)的人,比許多人一輩子見過的還多呢。其實啊,每個人的身體都藏著故事。辦公室工作的,肩頸硬得像石頭;干體力活的,腰背肌群結成了板塊;運動員的肌肉彈性最好,但也最容易有舊傷。”他的手指緩了一兩秒,又繼續(xù)按摩,“我還能摸出你熬沒熬夜,你飲食規(guī)律不規(guī)律,你有不有心事。我給你講啊,肌肉不會說謊。我看,你肯定就是坐辦公室的!”我再次驚奇,他的手也能將職業(yè)摸得這般精確。
這時,里間走出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模樣,眼睛也是看不見的。我問陳師傅:“這是您的徒弟么?”
小伙子聽到我的問話,靦腆地笑了笑,循聲向我問好并自我介紹自己姓張:“我以前喜歡畫畫,但一場意外,眼睛就看不見了,當時覺得這輩子都完了,后來遇到了陳師傅。他告訴我,藝術不止在眼睛里。”他舉起雙手晃了晃,“這雙手可以繼續(xù)創(chuàng)造,只不過換了一種形式。”
“現(xiàn)在他按摩的手法很有藝術感呢。”陳師傅的語氣中滿是驕傲,“客人們都說,被他按過之后,不但身體舒坦,連心情都明朗了。”
我看見小張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補充道:“其實,觸覺比視覺更真實。視覺常有欺騙性,而觸覺直通本質(zhì)。我能摸出一個人是真的舒適還是強忍疼痛,是放松還是緊張。這是另一種‘看’世界的方式。”
多有思想的回答呀!我不禁沉思:這些人雖然失去了視覺,卻開發(fā)出了更深層次的感知能力。最近因為眼疾,我感覺生活都很不舒適,但這種不適,和他們比較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突然間,我感到有點羞愧。
按摩結束,我站在老街清冷的街頭回望,按摩店的燈光在黃昏里映出一方暖黃,忽然明白,那光亮不在眼中,而在心里。這些盲人按摩師,他們的世界沒有色彩,卻用手指閱讀了無數(shù)身體的秘密;他們的白天與黑夜別無二致,卻為他人驅散了疼痛的陰霾。失去視覺,并未使他們的人生暗淡,反而錘煉出另一種光明——源自心靈深處的光亮。他們通過指尖傳遞,溫暖而有力,讓每一個經(jīng)過的生命都綻放出健康的花朵。
從那以后,每當我路過這家按摩店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陳師傅和小張。指下光陰流轉,他們以手代目,觸摸生活的紋理,用指尖寫就生命之詩。
作者簡介:王歷霞,大足區(qū)政協(xié)提案委辦公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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