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篇故事為虛構(gòu)內(nèi)容,如有雷同純屬巧合,采用文學(xué)創(chuàng)作手法,融合歷史傳說與民間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對話、情節(jié)發(fā)展均為虛構(gòu)創(chuàng)作,不代表真實(shí)歷史事件。
建安五年,官渡。夜,如潑墨,將連綿十?dāng)?shù)里的曹軍大營浸染得一片死寂。唯有中軍帳附近,幾支火把如鬼魅的眼睛,在寒風(fēng)中搖曳。曹操,這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梟雄,此刻正解下錦袍,換上一身尋常士卒的皂衣,腰間只懸著一柄“倚天”短劍。他那雙狹長的眸子,在火光下閃爍著鷹隼般的光芒,掃過沉睡的營盤。他對身側(cè)的虎癡許褚低語,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飄忽:“仲康,隨我去個地方。今夜,我想聽聽馬兒們的心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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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褚壯碩如山的身軀微微一頓,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憨直的眼睛里,此刻滿是費(fèi)解。主公的心思,向來比官渡前線的黃河還要深邃難測。大戰(zhàn)在即,袁紹七十萬大軍壓境,兵力十倍于己。軍中糧草已近告罄,將士們每日只能喝稀粥。這種火燒眉毛的關(guān)頭,主公不思破敵之策,不撫軍中之將,卻要去馬廄聽什么“馬的心里話”?
“主公,馬廄污穢,夜深露重,您萬金之軀……”許褚試圖勸諫,聲音甕聲甕氣。
曹操擺了擺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難明的弧度。“無妨。人會說謊,馬不會。”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yuǎn)方袁軍大營的方向,那里燈火連天,如一條俯臥的火龍。“袁本初兵多將廣,糧草充足,而我軍,已是強(qiáng)弩之末。此戰(zhàn)勝負(fù),不在沙場,而在毫厘之間。一匹戰(zhàn)馬的精氣神,或許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許褚似懂非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多言。他知道,主公的每一個看似隨意的舉動背后,都藏著萬千算計。他只管握緊手中的刀,護(hù)衛(wèi)主公周全。
兩人一前一后,避開巡邏的兵士,如同兩道鬼影,悄無聲息地向大營西北角的馬廄潛去。這里是整個曹營的心臟之一,圈養(yǎng)著數(shù)千匹精銳的北方戰(zhàn)馬,尤其是“虎豹騎”的坐騎,每一匹都價值千金,是曹操賴以抗衡袁紹重步兵和龐大兵團(tuán)的機(jī)動命脈。
越靠近馬廄,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單純的草料和馬糞味,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不安的酸腐氣息。曹操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是行家,自幼在鄉(xiāng)間長大,對牲畜的氣味極為敏感。這味道,不對勁。
馬廄內(nèi),一片昏暗,只有幾盞豆大的油燈在遠(yuǎn)處散發(fā)著微弱的光。大部分馬夫都已睡下,鼾聲此起彼伏。夜風(fēng)從柵欄的縫隙里灌進(jìn)來,吹得草料簌簌作響。曹操的腳步極輕,如貍貓一般,在鋪著干草的泥地上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他的目光如探照燈,一排排掃過那些高大的戰(zhàn)馬。
他看到,許多戰(zhàn)馬顯得無精打采,它們低著頭,偶爾煩躁地打個響鼻,用蹄子刨著地面。有些馬匹的毛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顯得有些干枯。曹操走到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前,這是他從涼州重金購得的“爪黃飛電”的子嗣,神駿非凡。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馬的脖頸。那馬兒只是懶洋洋地晃了晃腦袋,連親昵地蹭一蹭主人的力氣似乎都沒有。
曹操的心,一點(diǎn)點(diǎn)沉了下去。
他給許褚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出聲,自己則繼續(xù)向馬廄深處走去。那里是專門飼養(yǎng)高級將領(lǐng)和主公坐騎的區(qū)域,防衛(wèi)和照料都應(yīng)是全營最頂級的。
就在這時,一陣悉悉索索的輕微聲響,從最里面的一個隔間傳來。那聲音極為謹(jǐn)慎,仿佛在極力掩飾著什么。曹操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他屏住呼吸,悄然靠近。許褚也立刻警覺,右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筋肉賁張,隨時準(zhǔn)備雷霆一擊。
隔著木柵欄的縫隙,一幅詭異的畫面映入了曹操的眼簾。
一個瘦削的馬夫,正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他面前放著一個巨大的木槽,槽里是切碎的馬草。昏黃的燈光下,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小心翼翼地解開,然后將里面的東西——黃澄澄、顆粒分明的粟米——一把一把地抓出來,均勻地拌進(jìn)馬草之中。
許褚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軍糧!是前線士兵們都吃不飽的口糧!在這個連人都只能喝清湯寡水的時刻,這個卑賤的馬夫,竟然在用珍貴的軍糧喂馬!這是動搖軍心、當(dāng)斬立決的大罪!
“狗賊!”許褚壓抑著怒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就要破門而入。
曹操卻猛地伸出手,如鐵鉗般抓住了許褚的手腕。他搖了搖頭,眼神示意他繼續(xù)看下去。
只見那馬夫拌勻了粟米,又從另一個角落里拎來一桶散發(fā)著酸腐氣味的草料,只象征性地抓了兩把,扔在最上層,稍作掩蓋。然后,他才端起那巨大的木槽,走向一匹被單獨(dú)隔開、神態(tài)尤其萎靡的高頭大馬。他一邊將食槽放進(jìn)馬廄,一邊用近乎夢囈般的聲音,充滿憐愛地對那馬兒低語:
“照夜青,照夜青……再忍忍,多吃點(diǎn)好的,才有力氣帶主公沖出去。他們給的料子都是些霉?fàn)€貨,吃了要壞肚子的。你可千萬不能倒下啊……主公的命,系在你身上呢……”
聲音很輕,卻如一道驚雷,在曹操的腦海中炸響。
照夜青,那是他的御用坐騎!
許褚只聽清了“霉?fàn)€貨”幾個字,胸中的怒火便再也壓制不住。他猛地甩開曹操的手,一腳踹開柵欄門,發(fā)出一聲巨響。
“大膽賊奴!竟敢私盜軍糧,罪當(dāng)萬死!”
那名為李三的馬夫嚇得魂飛魄散,手里的木桶“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像篩糠一樣抖了起來。他回頭看到許褚那張兇神惡煞的臉,和那柄已然出鞘、在燈火下閃著寒光的環(huán)首刀,頓時面如死灰,癱軟在地,連一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他只是本能地磕著頭,額頭在堅硬的泥地上撞得砰砰作響。
“饒你?你可知你喂馬的這些粟米,能救活多少個在前線餓肚子的兄弟?”許褚聲如洪鐘,殺氣騰騰,舉刀便要砍下。
“住手!”
一聲沉穩(wěn)而極具威嚴(yán)的喝令傳來。許褚高舉的刀,在距離李三脖頸不足三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了。他愕然回頭,只見曹操緩緩從陰影中走出,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主公!”許褚連忙收刀,躬身行禮,臉上兀自帶著怒氣和不解,“此人盜竊軍糧,按律當(dāng)斬!若不嚴(yán)懲,軍心必亂!”
曹操沒有理會許褚,而是走到那個瑟瑟發(fā)抖的馬夫李三面前,蹲下身子。他沒有看李三,而是伸手從那個被踢翻的桶里,抓起一把所謂的“官方草料”。
他將草料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一股刺鼻的霉味混合著泥沙的土腥氣,直沖腦門。他又用手指捻了捻,觸手濕滑,甚至能感到一絲黏膩的腐敗感。他的指尖,沾上了一些黑綠色的霉斑和細(xì)小的沙礫。
曹操的眼神,在那一刻,冷得像冰。
但他臉上卻慢慢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很淡,卻讓旁邊的許褚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你叫什么名字?”曹操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在和一個老朋友聊天。
“小……小人……李三……”馬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牙齒都在打顫。
“你在這里當(dāng)馬夫多久了?”
“回……回稟大人……五年了。”
“五年……”曹操重復(fù)了一遍,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一直負(fù)責(zé)照料‘照夜青’?”
“是……是的。從它還是一匹小馬駒的時候,就是小人……在伺候。”李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和親近。
曹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目光掃過那匹正在大口咀嚼著混合了粟米的草料的“照夜青”。那馬兒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注視,抬起頭,打了個響亮的噴鼻,顯得精神了許多。
“你可知,盜竊軍糧,是什么罪?”曹操又問。
李三的身體猛地一僵,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瞬間破滅,他重重地磕下頭去:“小人知罪!小人罪該萬死!但……但是照夜青它……它不能倒下啊!這些天送來的料子,都是些豬狗都不吃的東西,馬兒吃了就拉稀,渾身沒勁。別的馬也就罷了,可照夜青是主公的坐騎,萬一……萬一主公在陣前需要它,它卻跑不動,那小人……小人萬死也難辭其咎啊!”
他語無倫次,卻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個清楚明白。
許褚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雖然勇猛,但心思單純,一時間沒能完全繞過這個彎來。盜竊軍糧是死罪,可聽這馬夫的意思,他這么做,竟還是為了主公好?
曹操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轉(zhuǎn)過身,對許褚說道:“仲康,去,把糧草官崔琰,還有督糧的倉曹掾劉馥,立刻給我叫來。就說我在這里等他們。”
“主公,這……”許褚有些遲疑,深夜驚動兩位主管糧秣的高官,必有大事。
“去!”曹操的語氣不容置疑。
“是!”許褚不敢再問,領(lǐng)命而去,龐大的身軀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馬廄里,只剩下曹操、癱軟在地的李三,以及那匹仍在咀嚼的戰(zhàn)馬。
氣氛壓抑到了極點(diǎn)。李三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要跳出胸膛,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樣的命運(yùn)。眼前這個看似尋常的“大人”,氣度沉凝如山,僅僅一個眼神,就讓殺神般的許褚將軍不敢妄動。他隱約猜到了來人的身份,越是猜測,心中就越是恐懼。
曹操沒有再說話,他只是負(fù)手而立,靜靜地看著那匹馬,仿佛在思考著什么。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對李三來說,都像是走在刀刃上。
終于,遠(yuǎn)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聲。許褚?guī)е鴥擅賳T,快步趕了過來。為首一人,面容清瘦,神態(tài)倨傲,正是素有清名、但為人稍顯刻板的糧草官崔琰。跟在他身后的,是面色有些慌張的倉曹掾劉馥。
“司空深夜召見,不知有何要事?”崔琰一到場,便皺著眉頭,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悅。他治軍嚴(yán)謹(jǐn),最不喜這種不合規(guī)矩的夜半傳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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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緩緩轉(zhuǎn)過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桶發(fā)霉的草料。
“崔大人,劉倉曹,”他的聲音平淡如水,“二位,能否為我解釋一下,這就是你們?yōu)槲摇⒈T’準(zhǔn)備的草料嗎?”
崔琰和劉馥的目光,順著曹操所指,落在了那桶散發(fā)著酸腐氣息的草料上。
崔琰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為人方正,極重名聲,見到如此劣質(zhì)的糧草,第一反應(yīng)是震怒和羞愧。他上前一步,抓起一把草料,放在鼻下聞了聞,又看了看色澤,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豈有此理!何人如此大膽,竟敢以霉?fàn)€之物充作軍用?”
他厲聲喝問,目光如刀,掃向周圍的馬夫,仿佛要立刻揪出罪魁禍?zhǔn)住?/p>
相比之下,倉曹掾劉馥的反應(yīng)則微妙得多。他的臉色先是一白,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ACLE的慌亂,但很快又鎮(zhèn)定下來,躬身對曹操說道:“啟稟司空,此事……此事或有誤會。軍中糧草調(diào)度繁雜,數(shù)十萬軍民嗷嗷待哺,偶有差池,在所難免。或……或許是近日陰雨,部分草料受潮,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
他的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試圖將大事化小,定性為一次意外。
曹操靜靜地看著他,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更深了。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還跪在地上的李三。
“此人,馬夫李三。方才,我親眼看到他將士兵的口糧粟米,拌進(jìn)了‘照夜青’的食槽里。”
此言一出,崔琰和劉馥的表情再次劇變。
崔琰是震怒。他猛地轉(zhuǎn)向李三,呵斥道:“賤奴!你可知罪?軍糧乃全軍將士之性命所系,你竟敢私盜喂馬?按律當(dāng)斬!”
劉馥則是驚恐。他的眼神飄忽,額頭上滲出了細(xì)密的冷汗。他死死盯著李三,眼神里充滿了警告和威脅,仿佛在說:你敢亂說一個字,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三被兩位高官的氣勢嚇得渾身發(fā)抖,頭埋得更低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曹操像是沒有看到劉馥的小動作,他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崔大人息怒。我倒是覺得,此事頗為有趣。”
他轉(zhuǎn)向李三,溫言道:“李三,你抬起頭來,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有我在此,沒人能傷你分毫。”
這句承諾,如同一劑強(qiáng)心針,注入了李三瀕死的內(nèi)心。他猛地抬起頭,看到了曹操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殺意,只有探究。他心一橫,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
“回……回司空!”他終于鼓起勇氣,喊出了曹操的官職,“小人有罪!但小人也是被逼無奈!從半個月前開始,倉曹撥下來的馬料就一天比一天差。一開始只是夾雜著沙土,后來……后來就全是這種發(fā)了霉、結(jié)了塊的爛草!馬兒都是精貴的畜生,吃了這種東西,輕則拉稀,重則生病倒斃!小人……小人向馬廄的管事報過,管事說他也向上面反映了,可送來的料子還是一樣!”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大了起來:“小人伺候‘照夜青’五年了,它就像小人的孩子!眼看著它一天天消瘦下去,小人心如刀絞!前幾日,‘虎豹騎’有幾匹馬就因?yàn)槌粤藸€草,得了腸病,已經(jīng)倒了!小人怕啊!怕‘照夜青’也……也步了后塵!‘照夜青’是司空的坐騎,是咱們大軍的臉面!它要是倒了,豈不是不祥之兆?所以……所以小人才斗膽,偷了些兵士吃剩下的粟米,給它補(bǔ)補(bǔ)身子……小人罪該萬死,求司空開恩!”
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聲淚俱下。
馬廄里死一般的寂靜。
崔琰聽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事情的根源竟然在這里。他的目光轉(zhuǎn)向劉馥,眼神中充滿了質(zhì)問。
劉馥的臉色已經(jīng)和死人無異。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司空明鑒!下官……下官失察!下官萬萬沒想到,下面的人竟敢如此大膽妄為!下官治下不嚴(yán),甘愿受罰!”
他試圖將責(zé)任推給“下面的人”,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曹操笑了。
他走到劉馥面前,彎下腰,用一種近乎親密的姿態(tài),幫他拂去官袍上的灰塵。
“劉倉曹,你別緊張。”他的聲音輕柔得像情人的呢喃,“你說,是下面的人膽大妄為。那么,是哪些人呢?是負(fù)責(zé)運(yùn)輸?shù)拿穹颍€是負(fù)責(zé)驗(yàn)收的倉吏?或者說,是整個倉曹的官吏,都瞎了眼,聾了耳,讓這數(shù)千石的霉?fàn)€草料,堂而皇之地進(jìn)了我‘虎豹騎’的馬廄?”
劉馥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汗水順著臉頰流下,滴在地上。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yàn)樗溃瑹o論他供出誰,都無法解釋這批糧草是如何通過層層關(guān)卡,精準(zhǔn)地送到這最重要的馬廄里來的。這背后,必然有一個嚴(yán)密的鏈條。
曹操直起身子,環(huán)顧四周。他的目光從驚愕的崔琰,到恐懼的劉馥,再到不知所措的許褚,最后,落在了那個滿臉淚痕、卻因?yàn)檎f出真相而挺直了些許腰桿的馬夫李三身上。
“有趣,真是有趣。”他喃喃自語,“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挖我的墻角,想讓我最精銳的騎兵,變成一群軟腳蝦。這盤棋,下得不小啊。”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那股酸腐的味道,此刻在他聞來,卻充滿了某種“機(jī)會”的氣息。他知道,這不僅僅是貪腐,這背后,藏著更深的陰謀。也許,是袁紹的奸細(xì)?也許,是軍中某些心懷不滿的將領(lǐng)?
在官渡決戰(zhàn)的前夕,任何一點(diǎn)小小的蟻穴,都可能導(dǎo)致整個堤壩的崩潰。而現(xiàn)在,這個卑微的馬夫,用他最愚蠢也最忠誠的方式,為他指出了這個致命的蟻穴。
他看著李三,眼神中閃過一絲贊許。然后,他做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決定。
他朗聲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馬廄里回蕩,顯得格外突兀和狂放。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忠心護(hù)主的馬夫!”
他指著李三,對目瞪口呆的眾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傳我將令!馬夫李三,臨危不亂,心系主君,有大功于社稷!”
(04)
曹操的笑聲還在馬廄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一塊巨石,砸在眾人心頭,激起千層巨浪。
許褚的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他完全無法理解主公的思路。一個偷盜軍糧的賊,怎么就成了“有大功于社稷”的功臣?
崔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他素來以法度嚴(yán)明自居,曹操此舉,在他看來,簡直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他張口欲辯,卻看到曹操投來一個制止的眼神,那眼神深邃如淵,讓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劉馥則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呆跪在原地,滿臉的不可置信。他預(yù)想過無數(shù)種結(jié)局,被嚴(yán)懲,被下獄,甚至被當(dāng)場斬殺,卻唯獨(dú)沒有想到,事情會走向如此荒誕不經(jīng)的方向。曹操不僅沒有追究他失察之罪,反而要去獎賞那個捅出天大簍子的馬夫?
這不合常理!這簡直是瘋了!
而事件的中心,李三,此刻已經(jīng)徹底傻了。他愣愣地跪在那里,腦子里一片空白。前一秒還在地獄門前徘徊,下一秒就被一頂“大功于社稷”的高帽子扣在了頭上。這巨大的反差讓他一時間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能呆呆地看著曹操,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恐懼。
曹操沒有理會眾人的反應(yīng),他踱著步子,仿佛在欣賞一出自己親手導(dǎo)演的好戲。
“劉馥。”他忽然開口,點(diǎn)到了跪在地上的倉曹掾。
“下……下官在!”劉馥一個激靈,連忙應(yīng)道。
“你失察之罪,暫且記下。”曹操的語氣平淡,“但念在你掌管倉曹,事務(wù)繁忙,一時不察,情有可原。現(xiàn)在,我給你一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
劉馥聞言,眼中頓時放出死里逃生的光芒,連連磕頭:“謝司空不殺之恩!下官愿為司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好。”曹操點(diǎn)點(diǎn)頭,指著李三,說道:“這個李三,既然如此懂得愛馬,又對糧草的優(yōu)劣如此敏感,可見是個難得的人才。從即刻起,我便將他調(diào)入你的倉曹,任‘督糧校尉’一職,專門負(fù)責(zé)巡查、驗(yàn)收所有供給‘虎豹騎’的馬料。你,可有異議?”
“督糧校尉”!
這四個字一出,比之前的“大功于社G”還要震撼!
一個卑賤的馬夫,一躍成為掌管核心軍需的校尉,官階連升何止三級!這在等級森嚴(yán)的漢末軍中,簡直是天方夜譚!
劉馥的冷汗“唰”地一下又冒了出來。他哪里敢有異議?他此刻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司空這是在敲山震虎!他把這根“釘子”安插到自己身邊,就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他連忙道:“司空英明!李……李校尉確是合適人選,下官絕無異議!”
崔琰再也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沉聲道:“司空!此事萬萬不可!馬夫便是馬夫,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如何能擔(dān)此重任?況且,其有偷盜前科,品行不端,若委以重任,恐難服眾,更會敗壞軍中法紀(jì)!請司空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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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擲地有聲,代表了當(dāng)時所有士大夫階層的正統(tǒng)觀念。
曹操轉(zhuǎn)過頭,看著這位以正直聞名的下屬,臉上依舊掛著那莫測的笑容。
“崔大人,我用人,唯才是舉,不問出身。我看中的,是他那份能辨別好壞的‘眼力’,和那份敢于‘以身試法’的膽氣。”他加重了“眼力”和“膽氣”兩個詞的讀音,意有所指。
“至于法紀(jì)……”曹操的眼神陡然一寒,“在我軍中,最大的法紀(jì),就是打勝仗!任何有利于打勝仗的事,就是天條!任何有損于打勝仗的人,無論官階多高,背景多深,都得死!”
這番話殺氣畢露,讓整個馬廄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崔琰感受到曹操話語中不容置疑的意志,心中一凜,只能躬身退下,不再言語。
曹操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最后,他走到了李三的面前。
此刻的李三,已經(jīng)從巨大的震驚中稍微回過神來,他意識到,自己的命運(yùn),似乎發(fā)生了一場翻天覆地的改變。但他不明白為什么,心中充滿了惶恐和不安。
“李三。”曹操看著他,緩緩說道,“從馬夫到校尉,一步登天。往后,會有無數(shù)人羨慕你,嫉妒你,也會有無數(shù)人想看你的笑話,甚至……要你的命。”
李三打了個寒顫。
“你怕嗎?”曹操問。
李三咬了咬牙,抬起頭,看著曹操的眼睛。他雖然是個小人物,但也明白,這是自己這輩子唯一的機(jī)會。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小人不怕!只要能讓馬兒們吃上好料,讓司空的大軍打勝仗,小人萬死不辭!”
“好!”曹操的眼中,終于流露出一絲真正的欣賞。這個小人物身上,有一股他最喜歡的狠勁和韌性。
他俯下身,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在李三耳邊低語。
“這個‘督糧校尉’,不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摹D愕搅藗}曹,不必理會那些官場規(guī)矩。你的任務(wù)只有一個:給我查!不管是誰,送了禮,你照收;誰來威脅,你記下。你要裝成一個小人得志、貪得無厭的蠢貨,讓他們放松警惕。把所有喂到你嘴邊的魚餌,都給我吞下去。”
李三聽得心驚肉跳,他不懂什么叫“魚餌”,但他聽懂了曹操的意思。
曹操直起身,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恢復(fù)了正常的大小,卻帶著一股令人膽寒的狂傲和霸氣。
他對著所有人,特別是對著面如土色的劉馥,大笑著說出了那句狂言:
“此人,偷我一袋米,卻為我揪出了一條蛀空大軍的巨蠹!功過相抵,尚且有余!傳我口諭,馬夫李三,即刻起,官升三級,任督糧校尉!即日上任!”
(05)
曹操的這道命令,如同一陣狂風(fēng),在短短半個時辰內(nèi),就席卷了整個官渡大營。
從高級將領(lǐng)的營帳,到普通士兵的火堆旁,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奇聞。一個偷軍糧的馬夫,不僅沒被砍頭,反而一步登天,成了掌管馬料的校尉。這簡直比袁紹七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還要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軍中的反應(yīng),正如曹操所料,也如崔琰所擔(dān)心的那樣,分化成了截然不同的幾種。
底層的士兵們,大多是羨慕嫉妒恨。他們每天喝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餓得前胸貼后背,聽說有人偷了他們保命的口糧去喂牲口,居然還能加官進(jìn)爵,心中的憤懣和不平可想而知。
“憑什么?咱們在前線賣命,連頓飽飯都吃不上,他一個馬夫偷糧食喂畜生,倒成了官了?”
“司空的腦子是怎么想的?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看這世道,真是黑白顛倒了。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偷的奴才有官做!”
流言蜚語如野草般瘋長,軍心浮動,怨氣滋生。
而中層的軍官和官吏們,則更多的是鄙夷和觀望。他們自詡為軍中棟梁,靠著戰(zhàn)功和資歷一步步爬上來,如今卻要與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品行不端的馬夫?yàn)槲椋匀皇切母邭獍粒话賯€看不上。在他們眼中,李三不過是走了狗屎運(yùn),是司空一時興起立的“典型”,一個笑話而已。他們等著看,這個連公文都看不懂的“李校尉”,如何在這個位置上出乖露丑。
至于以崔琰為首的少數(shù)清流派官員,則是痛心疾首。他們認(rèn)為曹操此舉嚴(yán)重破壞了法度的嚴(yán)肅性,是“以私廢公,以奇亂正”,長此以往,軍紀(jì)將蕩然無存。崔琰甚至連夜寫了一封奏疏,懇請曹操收回成命,但奏疏送上去后,便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然而,在這片喧囂和質(zhì)疑的聲浪之下,一股看不見的暗流,卻在倉曹衙署內(nèi)部,悄然涌動。
劉馥回到自己的官署時,天已經(jīng)快亮了。他遣散了下人,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帥案后,背心早已被冷汗?jié)裢浮K溃懿龠@一手,名義上是提拔李三,實(shí)際上是把一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李三這顆釘子,扎得太狠,太準(zhǔn)了。
“督糧校尉”,專門負(fù)責(zé)“虎豹騎”的馬料。這正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他不是傻子,他當(dāng)然知道那批霉?fàn)€的草料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敢查,也不能查。因?yàn)轫樦@條線摸下去,會牽扯出一個他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那個人,不僅在朝中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更重要的是,他還掌握著劉馥自己貪墨軍需的把柄。他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原本,這件事天衣無縫。用劣質(zhì)草料替換優(yōu)質(zhì)草料,賺取其中的差價,神不知鬼不覺。反正馬又不會說話,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一切都將死無對證。就算有幾匹馬病死了,也可以推脫給水土不服或是戰(zhàn)時勞累。
可誰能想到,一個卑賤的馬夫,竟然用“偷軍糧”這種最極端的方式,把這個蓋子給揭開了!
更讓他恐懼的是曹操的態(tài)度。曹操非但沒有深究,反而用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將李三提拔了起來。這說明什么?說明曹操已經(jīng)洞悉了一切!他根本不是要查“霉?fàn)€草料”這件事,他是要借著這件事,釣出后面的大魚!
而李三,就是那個最扎眼的魚餌。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了劉馥的思緒。
“進(jìn)來。”他沉聲說道。
一個身材微胖、留著山羊胡的中年文士走了進(jìn)來,他是劉馥的心腹幕僚,姓張。
“大人,都聽說了?”張幕僚壓低聲音,臉上滿是憂色。
劉馥疲憊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昨夜馬廄發(fā)生的事情簡略說了一遍。
張幕僚聽完,倒吸一口涼氣:“司空好毒的手段!他這是要把那個李三,放在火上烤,也要把我們逼到墻角啊!”
“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劉馥煩躁地一揮手,“關(guān)鍵是,該怎么辦?那個李三明天就要來上任了。他現(xiàn)在是司空面前的紅人,我們動他不得,可若是不動他,任由他查下去……”
張幕僚眼珠一轉(zhuǎn),湊到劉馥耳邊,低聲道:“大人,既然動他不得,何不拉他下水?”
“什么意思?”
“這個李三,不過是個馬夫出身的泥腿子。一朝得志,必然是小人嘴臉。他不是愛財嗎?不是想當(dāng)官嗎?我們就給他!給他錢,給他女人,給他權(quán)力!把他喂飽了,讓他跟我們變成一樣的人。只要他收了我們的好處,就等于上了我們的船。到時候,他是告發(fā)我們,還是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我想,他一個聰明人,應(yīng)該知道怎么選。”
劉馥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暗了下去:“可……萬一這是司空的計策,他就是故意讓李三來收錢的呢?”
張幕僚陰陰一笑:“大人放心。這件事,不必我們親自出面。倉曹里,那些平日里伸手撈油水的倉吏、管事,多如牛毛。他們比我們更怕這個‘李校尉’來查賬。只要我們稍加暗示,他們自然會懂得怎么去做。就算將來東窗事發(fā),也是他們辦事不力,賄賂上官,與我們何干?我們只需坐山觀虎斗,看這個李校尉,到底有多少成色。”
劉馥沉思了許久,終于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就按你說的辦。去,把管著馬料倉庫的錢倉吏給我叫來。我要……親自‘提點(diǎn)’他幾句。”
一場針對新任“督糧校尉”李三的無形大網(wǎng),就這樣悄然張開。而此刻的李三,正被兩名兵士“護(hù)送”著,離開了那個他待了五年的馬廄。他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校尉鎧甲,腰間佩著長刀,整個人都顯得局促不安。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匹名叫“照夜青”的戰(zhàn)馬,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自己踏上的,究竟是一條通往榮華富貴的青云路,還是一條萬劫不復(fù)的黃泉道。他只記得司空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
“把所有喂到你嘴邊的魚餌,都給我吞下去。”
李三上任的第一天,就在自己的新官署里,收到了一份“賀禮”——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和錢倉吏那張諂媚的笑臉。當(dāng)天深夜,他輾轉(zhuǎn)反側(cè),最終還是按照曹操的密令,通過秘密渠道,將錢袋和發(fā)生的一切,呈報了上去。
然而,第二天他等來的,不是曹操的下一步指示,而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錢倉吏,被人發(fā)現(xiàn)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舌頭伸出,死狀凄慘。旁邊留下一封血書,上面只有八個字:
“背主求榮,不得好死!”
(06)
錢倉吏的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倉曹衙署乃至整個曹營中層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聚焦到了新上任的督糧校尉——李三身上。
昨天,錢倉吏剛?cè)ソo他送了禮;今天,錢倉吏就吊死在了房梁上。這世上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一時間,各種猜測和流言甚囂塵上。
“聽說了嗎?那個李校尉,是個白眼狼!錢倉吏好心去巴結(jié)他,他轉(zhuǎn)頭就把人給賣了!”
“可不是嘛!他這是想踩著別人的尸體往上爬,拿錢倉吏的命,去向司空表忠心呢!”
“這種人最是陰毒!表面上是個馬夫,心比蛇蝎還狠。以后誰還敢靠近他?”
“那血書上寫的‘背主求榮,不得好死’,我看,罵的根本不是錢倉吏,而是那個李三!”
一夜之間,李三從一個“走了狗屎運(yùn)的小人”,變成了一個“陰險毒辣的告密者”。他在倉曹衙署里,被徹底孤立了。官吏們見到他,都像躲避瘟疫一樣,遠(yuǎn)遠(yuǎn)地繞開。沒有人跟他說話,沒有人給他好臉色,遞送給他的公文,都像是扔垃圾一樣扔在他的桌案上。
李三坐在自己那間空蕩蕩的官署里,感受著四周投來的冰冷和敵意的目光,后背一陣陣發(fā)涼。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馬夫,哪里見過這種陣仗?他按照司空的吩咐去做了,為什么會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那個活生生的人,昨天還對自己點(diǎn)頭哈腰,今天就成了一具尸體。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想不明白,司空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這是對他的考驗(yàn)?還是說,自己已經(jīng)成了司空棋盤上的一顆棄子?
就在李三心神不寧、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劉馥出面了。
他親自來到李三的官署,屏退了左右,臉上帶著一副“推心置腹”的沉痛表情。
“李校尉,節(jié)哀。”劉馥嘆了口氣,仿佛在為錢倉吏的死而惋惜。
李三猛地站起身,手足無措地躬身行禮:“劉……劉大人。”
劉馥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錢倉吏的事情,我已經(jīng)上報了司空。司空的意思,是定性為畏罪自盡,此事……就到此為止了。”
“到此為止?”李三愕然。一條人命,就這么輕飄飄地揭過去了?
劉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語氣變得語重心長起來:“李校尉,你還年輕,有些事情,不懂其中的關(guān)節(jié)。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以為,你把錢倉吏送的錢袋上交,是立了功嗎?”
他搖了搖頭,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你錯了。你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也是把你自己往絕路上推啊!你想想,錢倉吏為什么給你送錢?他怕你!可你把錢交上去了,上面的人會怎么想?他們會想,這個李三,油鹽不進(jìn),是個硬骨頭,非要置我們于死地不可!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了。”
劉馥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像是在傳授某種秘而不宣的生存法則:“錢倉吏的死,就是他們給你的一個警告!他們殺不了你,因?yàn)槟闶撬究沼H點(diǎn)的校尉。但他們可以殺一個錢倉吏來‘殺雞儆猴’!他們是在告訴你,這條船上的人,誰要是敢背叛,就是這個下場。同時,他們也是在告訴所有人,誰要是敢跟你李三沾上關(guān)系,也會不得好死!”
這一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從李三的頭頂澆下,讓他從里到外涼了個透。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被孤立的原因。他也終于明白了那封血書的真正含義。
“那……那我該怎么辦?”李三的聲音帶著顫抖,他是真的怕了。
劉馥看到火候已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自己人”的口吻:“李校尉,你是個聰明人。司空提拔你,是看重你的能力。但怎么用這個能力,是一門學(xué)問。官場之上,光有能力是不夠的,還要懂得‘和光同塵’。”
他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個新的錢袋,比錢倉吏送的那個,還要大,還要沉。
“這里面,是五百金。不是我給你的,是‘大家’湊的一點(diǎn)心意。”劉馥將錢袋塞進(jìn)李三的手里,“這錢,不是賄賂,是‘潤筆’的費(fèi)用。以后,你看賬本的時候,筆下留三分情面;驗(yàn)收糧草的時候,眼睛睜一只,閉一只。大家相安無事,一起發(fā)財,豈不美哉?”
他盯著李三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李校尉,你是想當(dāng)一個被人唾罵、孤立無援、隨時可能橫尸街頭的‘孤臣’,還是想當(dāng)一個有錢有勢、朋友遍天下、安安穩(wěn)穩(wěn)享受榮華富貴的‘能臣’?你自己選。”
說完,劉馥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李三手里攥著那個沉甸甸的錢袋,感覺像攥著一塊烙鐵。他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劉馥的話,像魔鬼的低語,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誘惑,又都浸透了毒藥。
他想起了慘死的錢倉吏,想起了同僚們冰冷的眼神,想起了自己那個還在鄉(xiāng)下、等著他出人頭地接濟(jì)的年邁母親。
他真的動搖了。
當(dāng)晚,他沒有再向曹操呈報。他抱著那個錢袋,在黑暗的官署里坐了一整夜。天亮的時候,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倉曹的官吏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位總是板著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李校尉,仿佛變了一個人。他開始對人笑臉相迎,說話也客氣了許多。當(dāng)有人試探性地邀請他去酒樓喝酒時,他猶豫了一下,竟然答應(yīng)了。
在酒桌上,李三表現(xiàn)得像一個真正的“小人得志”。他大口喝酒,大聲說笑,對同僚們的恭維來者不拒。酒過三巡,有人再次塞給他一個錢袋,他半推半就,最后還是揣進(jìn)了懷里。
消息很快傳到了劉馥的耳朵里。劉馥和張幕僚對視一眼,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看來,這小子開竅了。”張幕僚撫著胡須,得意地說道。
劉馥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的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到底是泥腿子出身,見識短淺,給點(diǎn)甜頭就忘了自己是誰了。把他喂飽了,以后就是我們的人了。”
他們以為,已經(jīng)成功地將這顆釘子,變成了自己人。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李三揣著錢袋、醉醺醺地離開酒樓后,他拐進(jìn)了一個無人的小巷。巷子深處,一個戴著斗笠的黑衣人,早已等候多時。
李三將懷里的兩個錢袋,連同白天在酒桌上聽到的所有人的名字、職位、談話內(nèi)容,一并交給了黑衣人。
“告訴司空,魚兒……開始咬鉤了。”李三的眼神,在醉意朦朧的掩蓋下,清明如鏡。
錢倉吏的死,確實(shí)嚇到了他。但更讓他清醒。他明白,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要么,徹底倒向劉馥那邊,成為貪腐集團(tuán)的一員,然后祈禱曹操永遠(yuǎn)不會發(fā)現(xiàn);要么,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相信曹操,賭上自己的性命,完成這個任務(wù)。
他選擇了后者。因?yàn)樗涣瞬懿僭谒呎f的那句話。那句話里,不僅有命令,還有一種信任。一種梟雄對小人物的、不合常理的信任。
黑衣人接過東西,點(diǎn)了點(diǎn)頭,如鬼魅般消失在巷子的陰影里。
李三整理了一下衣冠,臉上再次掛上那副又貪又蠢的笑容,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向自己的住處走去。從今天起,他要演好這個“被拉下水的督糧校尉”。他知道,這出戲,才剛剛開始。
(07)
接下來的半個月里,李三徹底活成了倉曹官吏們希望他成為的樣子。
他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貪官”。
每日上任,他不再是第一個到,最后一個走。而是踩著點(diǎn)來,喝杯茶,翻兩頁無關(guān)緊要的文書,便開始呼朋引伴,或者干脆溜到營外的酒肆里去尋歡作樂。對于驗(yàn)收馬料的本職工作,他更是敷衍到了極點(diǎn)。手下的倉吏們送來什么賬目,他看都不看就蓋上大印;運(yùn)來的糧草,他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瞥一眼,捏一捏最上面的一層,只要不是發(fā)霉得太過離譜,便揮手放行。
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大。一開始,還只是收些金銀,后來發(fā)展到對送禮者挑三揀四。字畫、古玩、美姬……只要是他看上的,第二天就會有人乖乖地送到他的府上。他的“校尉府”,很快就變得門庭若市,送禮的隊(duì)伍有時甚至能排到街口。
李三的“墮落”,讓劉馥和他的心腹們徹底放下了心。在他們看來,這個馬夫出身的暴發(fā)戶,已經(jīng)被金錢和權(quán)力腐蝕得不成樣子,徹底淪為了他們的同類,甚至比他們還要貪婪。他現(xiàn)在是這條貪腐鏈條上最顯眼也最牢固的一環(huán),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劉馥甚至開始“重用”李三。他把一些更核心、更敏感的賬目,也交給李三來“審核”。這既是一種試探,也是一種捆綁。李三在這些賬目上蓋的印越多,就陷得越深,越不可能回頭。
而李三,則將這場戲演得淋漓盡致。他每日醉生夢死,荒唐無度,在人前,他是一個被欲望沖昏頭腦的蠢貨;但在人后,在每一個深夜,他都會將白日里收到的所有“禮物”,聽到的每一句“醉話”,看過的每一本“假賬”,都分門別類,整理成冊。
那些金銀財寶,他分文未動,全部封存在密室里,每一筆都注明了來源和時間。那些字畫古玩,他讓曹操派來的“影衛(wèi)”(那些暗中保護(hù)他的黑衣人)拓印了仿品擺在明面上,真品則早已送出。那些被送來的美姬,他好吃好喝地供著,卻從未碰過分毫,只對她們說,等風(fēng)頭過去,就送她們回家,或者給她們一筆錢,讓她們嫁人。
他像一個最精明的獵人,偽裝成遲鈍的獵物,耐心地收集著一張張指向蛛網(wǎng)核心的證據(jù)。
他發(fā)現(xiàn),這張貪腐之網(wǎng),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復(fù)雜得多。劉馥,確實(shí)是其中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diǎn),但他之上,還有一個更隱秘、更龐大的存在。所有貪墨來的錢款,大部分都會通過幾家看似普通的糧商,流向一個共同的目的地——冀州。
冀州,那是袁紹的大本營!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李三不寒而栗。他意識到,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軍中貪腐了,這很可能是通敵!他們不僅僅是在掏空曹軍的糧草,更是在用曹軍的錢,去資助曹軍的敵人!
怪不得,那批霉?fàn)€的草料會如此精準(zhǔn)地送到“虎豹騎”的馬廄。他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賺那點(diǎn)差價,而是要從根本上,廢掉曹操最引以為傲的王牌部隊(duì)!
這個發(fā)現(xiàn)太過重大,李三不敢有絲毫怠慢。他立刻通過最緊急的渠道,將這個情報送了出去。
此時,官渡前線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最膠著、最殘酷的階段。曹軍糧草將盡,士氣低落,全靠曹操的個人威望和鐵腕手段在強(qiáng)撐。每一天,都有無數(shù)的士兵在饑餓和絕望中死去。
曹操的中軍大帳內(nèi),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眾將領(lǐng)一個個面帶憂色,愁眉不展。
“主公,軍中存糧,最多還能支撐三日!再不想辦法,大軍就要不戰(zhàn)自潰了!”夏侯惇急切地說道。
“袁紹在營前筑起高壘,深溝固守,我軍屢次沖鋒,都無功而返,傷亡慘重。如此消耗下去,不等糧盡,我們就先沒人了!”曹仁也附和道。
帳內(nèi)一片唉聲嘆氣。
曹操端坐帥位,面沉如水,一言不發(fā)。他的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擊著案幾。他也在等,等一個機(jī)會,一個能一舉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契機(jī)。
就在這時,一名親衛(wèi)匆匆入帳,呈上一卷密封的竹簡。
“司空,影衛(wèi)密報。”
曹操展開竹簡,狹長的眸子飛快地掃過上面的蠅頭小字。他的臉上,一直緊繃的線條,忽然間,舒展開來。
他慢慢地站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笑意。
“三日……足夠了。”他喃喃自語。
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如電,掃過帳下眾將。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充滿了壓抑許久的殺伐之氣,“明日清晨,召開最高軍議!所有文武官員,無論職位高低,全部到場!我有……天大的‘喜訊’,要向諸位宣布!”
眾將聞言,皆是一愣。在這等山窮水盡的時刻,何來“喜訊”?
但他們看到曹操眼中那熟悉的、狼一般的神采時,心中又不由自主地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們知道,他們的主公,這個總能化腐朽為神奇的男人,似乎又找到了破局的棋子。
他們不知道,這枚棋子,此刻正在倉曹衙署里,將一本剛剛“審核”完畢的假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他的臉上,掛著憨厚而貪婪的笑容,嘴里還在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
決戰(zhàn)的時刻,就要到了。
(08)
第二天清晨,官渡大營的中軍寶帳內(nèi),氣氛莊嚴(yán)肅穆,卻又暗流涌動。
曹營所有的文武百官,數(shù)百人,濟(jì)濟(jì)一堂。從夏侯惇、曹仁這樣的宗室重將,到荀攸、郭嘉這樣的頂尖謀主,再到崔琰、劉馥這樣負(fù)責(zé)后勤的文官,甚至連李三這個小小的“督糧校尉”,也破天荒地??????????????????在隊(duì)列的末尾。
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疑惑。大戰(zhàn)在即,軍情如火,司空召集如此規(guī)模的軍議,所為何事?他口中的“天大喜訊”又是什么?
曹操端坐于帥案之后,一身黑色甲胄,目光如炬,不怒自威。他沒有急于開口,而是讓目光緩緩掃過帳下的每一個人,仿佛要將所有人的表情都刻在心里。
當(dāng)他的目光掠過劉馥時,劉馥的心不由自主地一緊,連忙低下頭。而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隊(duì)列末尾、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李三身上時,他微不可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諸位。”曹操終于開口,聲音雄渾,響徹整個寶帳,“今日召集大家來,是要宣布一件關(guān)乎我軍生死存亡的大事。”
帳內(nèi)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曹操話鋒一轉(zhuǎn),臉上忽然露出笑容:“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表彰幾位‘有功之臣’。”
他將目光投向了劉馥。“劉倉曹。”
“下官在!”劉馥心中一突,連忙出列。
“自我軍與袁紹對峙以來,糧草緊張,全賴你與倉曹上下官吏,宵衣旰食,勉力支撐。你,有大功!”曹操的語氣充滿了贊賞。
劉馥受寵若驚,又有些惴惴不安,連忙謙辭:“此皆司空洪福,下官不敢居功。”
“誒,有功便是有功!”曹操擺了擺手,又看向了崔琰,“崔大人,你負(fù)責(zé)督查軍紀(jì),使得我軍雖處困境,卻軍容不墜,同樣功不可沒!”
崔琰為人耿直,只是躬身道:“分內(nèi)之事。”
曹操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三的身上。這個動作,讓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
“李三。”
“小……小人在!”李三緊張地出列,在數(shù)百道目光的注視下,他感覺自己的腿肚子都在打轉(zhuǎn)。
“你新任督糧校尉一月有余,將‘虎豹騎’的馬料管理得井井有條。我聽說,你不僅讓馬兒們都膘肥體壯,還和倉曹的同僚們打成了一片,讓他們對你‘贊不絕口’啊。”曹操的話語中,帶著一絲玩味。
劉馥的后背瞬間就濕了。他聽出了曹操話里的弦外之音。
李三則按照事先的演練,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惶恐模樣,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都……都是劉大人和各位同僚提攜,小人……小人不敢當(dāng)。”
“哈哈哈!”曹操大笑起來,“好一個不敢當(dāng)!你不僅當(dāng)?shù)茫遥疫€要再賞你!”
他話音一落,對帳外喝道:“來人,把給李校尉的賞賜,抬上來!”
兩名親衛(wèi)應(yīng)聲入內(nèi),吃力地抬著一個巨大的木箱,重重地放在了帳中。
箱蓋打開,滿箱的金銀珠寶,在帳內(nèi)燈火的映照下,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睜不開眼。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如此重賞,前所未聞!
曹操指著那箱財寶,對李三笑道:“這些,都是賞你的!不僅如此,我還要再升你的官!從今日起,你便是我?guī)は碌摹O(jiān)軍御史’,有權(quán)監(jiān)察全軍所有糧草、軍械的調(diào)度!位在劉馥、崔琰之上!”
轟!
這個任命,如同一道炸雷,在所有人耳邊響起。
一個馬夫,一個月的時間,從校尉到監(jiān)軍御史,連升數(shù)級,位同九卿!這已經(jīng)不是破格提拔了,這是神話!
崔琰臉色鐵青,他覺得曹操已經(jīng)瘋了。
而劉馥,在聽到這個任命的瞬間,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他終于明白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曹操根本不是在賞賜李三,他是在把李三捧到最高處,然后,讓他來審判自己!
“怎么?李御史,還不快謝恩?”曹操看著面無人色的李三,催促道。
李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他不是裝的,他是真的被曹操這驚天手筆給嚇到了。他知道好戲要開場了,而自己,就是那個拉開大幕的人。
“謝……謝司空……天恩……”
“起來吧。”曹操扶起他,然后,用一種冰冷的、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diào),緩緩說道:
“李御史,你新官上任,我便交給你第一樁案子。”
他指著那滿箱的金銀珠寶。
“你來告訴大家,這些錢,是從哪兒來的?”
(09)
曹操的這個問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整個中軍寶帳,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從那箱耀眼的財寶,轉(zhuǎn)移到了李三那張慘白的臉上。
劉馥的身體已經(jīng)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身后的幾名倉曹官員,更是面如死灰,幾欲癱倒。他們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封賞大會,這是一場審判!
李三跪在地上,抬起頭,迎向曹操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他從懷中,顫顫巍巍地掏出了一本冊子。
這本冊子,是他這一個月來,用血和汗,用無盡的恐懼和偽裝,記錄下來的罪證。
“啟稟司空!”他的聲音,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馬夫,也不再是那個囂張跋扈的校尉,而是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和嘶啞,“這箱財寶,并非司空賞賜。而是……而是下官這一個月來,收受的所有賄賂!”
“嘩!”
帳內(nèi)一片嘩然。
李三沒有理會眾人的驚愕,他打開冊子,用盡全身力氣,高聲念道:
“建安五年九月初三,收錢倉吏(已故)紋銀一百兩,贓物在此!”他指著箱子里的一個錢袋。
“九月初八,收倉曹主簿王楷‘前朝玉璧’一對,贓物在此!”
“九月十二,于‘迎仙樓’赴宴,收押糧官趙奇黃金五十兩……”
“九月十五,收糧商‘張氏米行’掌柜張恒所贈‘江東美姬’兩名,現(xiàn)安置于……”
李三的聲音,在巨大的寶帳內(nèi)回蕩。他每念出一個名字,一個日期,一筆款項(xiàng),隊(duì)列中便有一個官員的臉色白上一分。那些被點(diǎn)到名字的人,渾身篩糠,汗如雨下,仿佛已經(jīng)被凌遲處死。
劉馥站在隊(duì)列前方,聽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聽著那一筆筆他心知肚明的款項(xiàng),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通,這個他以為早已被腐化、被掌控在股掌之間的蠢貨,怎么會……怎么會把一切都記錄了下來?
這根本不是一個馬夫能做到的!這背后,一直有一雙眼睛,一雙司空的眼睛,在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李三一直念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將冊子上記錄的數(shù)十人,數(shù)百筆骯臟的交易,全部公之于眾。
當(dāng)他念完最后一個字,整個寶帳內(nèi),已經(jīng)跪倒了一片。那些被點(diǎn)到名的官員,無不匍匐在地,磕頭如搗蒜,哭喊求饒。
“司空饒命!司空饒命啊!”
曹操冷冷地看著這幅丑態(tài),臉上沒有一絲波瀾。他等到李三念完,才緩緩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劉馥。”
劉馥身體一震,知道逃不過了,他像一灘爛泥一樣癱跪在地:“下官……下官有罪。”
“你有罪?你何止有罪!”曹操猛地一拍案幾,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顫,“你身為倉曹主官,非但不思為國分憂,反而結(jié)黨營私,貪墨軍資,動搖我軍之根本!你可知罪?”
“下官……知罪。”
“你以為,你只是貪了些錢財嗎?”曹操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雷霆之怒,“李御史,把你最后的發(fā)現(xiàn),告訴他!”
李三再次高舉手中的冊子,翻到最后一頁。
“經(jīng)查,劉馥等人貪墨之軍資,通過冀州糧商張恒等人之手,大部分都秘密流入了袁紹軍中!他們用我軍將士的血汗錢,去資助我們的敵人!其罪,名為貪腐,實(shí)為通敵!”
“通敵”二字一出,如平地驚雷,炸得整個寶帳嗡嗡作響。
夏侯惇、曹仁等將領(lǐng)勃然大怒,紛紛拔出佩劍。
“反了!真是反了!”
“殺了這群國賊!”
“請主公下令,將這些叛徒千刀萬剮!”
群情激奮,殺氣沖天。
劉馥聽到“通敵”二字,徹底崩潰了。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活路。他猛地抬起頭,用怨毒無比的眼神死死盯著李三,嘶吼道:“是你!是你害了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曹操冷哼一聲:“死到臨頭,還敢猖狂!來人!”
“在!”許褚跨步而出,聲如洪鐘。
“將劉馥、王楷、趙奇……所有名列此冊之人,全部給我拿下!驗(yàn)明正身后,就地正法!傳首三軍,以儆效尤!”
“是!”
許褚大手一揮,如狼似虎的親衛(wèi)沖入人群,將那些癱軟在地的貪官污吏一個個拖了出去。一時間,哭喊聲、求饒聲、咒罵聲不絕于耳,但很快,便被帳外傳來的慘叫和刀鋒入肉的聲音所取代。
濃重的血腥味,順著風(fēng),飄進(jìn)了寶帳之內(nèi)。
帳內(nèi)剩下的官員們,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看著端坐于上的曹操,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恐懼。
這位主公的手段,實(shí)在是太可怕了。他用一個最卑微的馬夫,布下一個驚天大局,談笑間,便將盤踞在軍中深處的毒瘤連根拔起。這份心機(jī),這份隱忍,這份狠辣,簡直非人!
曹操處理完叛逆,臉上又恢復(fù)了平靜。他走到驚魂未定的李三面前,親手將他扶起。
“李三,你做得很好。”他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溫情,“你沒有辜負(fù)我的期望。”
然后,他轉(zhuǎn)向帳下所有文武,朗聲道:“諸位都看到了。我軍之中,有蛀蟲,有叛徒!但幸好,我們也有像李三這樣,忠勇無畏的義士!”
他頓了頓,聲音再次變得高亢激昂:
“現(xiàn)在,我來宣布那個‘天大的喜訊’!”
他從帥案上拿起另一份密報,高高舉起。
“就在昨夜,袁紹的謀士許攸,因其家人在冀州犯法被審,與袁紹決裂,連夜棄暗投明,前來投奔于我!”
“他帶來了一個足以決定此戰(zhàn)勝負(fù)的絕密情報——袁紹的全部糧草,都囤積在一個叫‘烏巢’的地方,且守備松懈!”
這個消息,比剛才的“通敵”大案,還要震撼百倍!
帳內(nèi)先是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fā)出驚天的狂喜!
“烏巢!”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郭嘉、荀攸等謀士眼中精光爆射,他們瞬間就明白了這意味著什么。
曹操振臂高呼,意氣風(fēng)發(fā),一掃連日來的陰霾:“眾將聽令!今夜,我將親率五千精騎,火燒烏巢!留曹洪、荀攸守備大營!”
“此戰(zhàn),若能功成,袁紹七十萬大軍,將不戰(zhàn)自潰!”
“此戰(zhàn),便是我們所有人的……生機(jī)所在!”
他的聲音,充滿了無窮的感染力,點(diǎn)燃了帳內(nèi)所有人的熱血。
“愿為主公效死!”
“踏破烏巢!活捉袁紹!”
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響徹云霄。
李三站在人群中,看著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他終于明白了。從他偷那一袋米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個男人的算計之中。
清除內(nèi)患,整肅軍紀(jì),提振士氣,迎接決戰(zhàn)的契機(jī)……所有的事情,都通過他這顆小小的棋子,完美地串聯(lián)了起來。
而現(xiàn)在,棋局的最后一手,即將落下。
官渡的風(fēng),將要掀起燎天的大火。
(10)
烏巢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沖天的火光,將官渡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當(dāng)曹操率領(lǐng)著疲憊但興奮的“虎豹騎”返回大營時,袁紹的軍心,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糧草被焚,后路被斷,七十萬大軍,頃刻間土崩瓦解,兵敗如山倒。
官渡之戰(zhàn),這場決定了中國北方未來百年格局的曠世之戰(zhàn),以一種誰也未曾預(yù)料到的戲劇性方式,落下了帷幕。
曹操,以絕對的劣勢,上演了中國戰(zhàn)爭史上最著名的一次以少勝多、以弱勝強(qiáng)的驚天逆轉(zhuǎn)。
戰(zhàn)后的論功行賞大會上,曹操大封功臣。夏侯惇、曹仁等宗室將領(lǐng),許褚、張遼等沙場猛將,郭嘉、荀攸等頂尖謀士,都得到了豐厚的賞賜。
在大會的最后,曹操將目光投向了隊(duì)列末尾的李三。
此刻的李三,已經(jīng)換回了一身干凈的布衣,他安靜地站在那里,仿佛又變回了那個不起眼的馬夫。經(jīng)歷了這一個多月的生死浮沉,他的身上,少了幾分小人物的惶恐,多了幾分歷經(jīng)風(fēng)雨的沉靜。
“李三。”曹操開口。
“草民在。”李三出列,平靜地跪下。他自稱“草民”,而非“臣下”,這讓在場的許多人都感到了意外。
曹操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
“此次官渡大勝,你當(dāng)居首功。”曹操的聲音,不容置疑,“若非你,我軍內(nèi)患不除,士氣不振;若非你,我甚至可能撐不到許攸來投的那一夜。說吧,你想要什么賞賜?黃金?官爵?還是良田美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三身上。這是一個真正的一步登天的機(jī)會。只要他開口,封侯拜將,也不是不可能。
李三抬起頭,看著高坐之上的曹操,緩緩地?fù)u了搖頭。
“啟稟司空。草民既無領(lǐng)軍之才,也無安邦之能。草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聽從司空的號令,演了一場戲而已。真正的功勞,都在司空您的神機(jī)妙算。”
他頓了頓,聲音誠懇地說道:“草民斗膽,不求任何官爵賞賜。草民只想……回去,繼續(xù)當(dāng)一個馬夫。”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放著潑天的富貴不要,卻要回去當(dāng)一個卑賤的馬夫?這人是傻了,還是瘋了?
就連郭嘉、荀攸這樣的智者,眼中也閃過一絲不解。
曹操凝視著李三,良久,忽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個只想當(dāng)馬夫的李三!世人皆求功名利祿,唯你反其道而行之。你不是傻,你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
曹操站起身,走下帥階,親自將李三扶起。
“你很清楚,你‘督糧校尉’和‘監(jiān)軍御史’的身份,是我手中的一把刀。如今,案子結(jié)了,刀,也該入鞘了。你若繼續(xù)身居高位,必將成為眾矢之的,日后死于黨同伐異,也未可知。你選擇急流勇退,回到你最熟悉的地方,這才是大智慧。”
他拍了拍李三的肩膀,眼神中充滿了真正的欣賞。
“好,我允了你。不過,功,不能不賞。”
曹操沉吟片刻,下令道:“傳我將令,賜李三黃金千兩,良田百畝,布帛千匹。免其終身徭役。官,我就不給你了。但我封你一個‘御馬監(jiān)大使’的虛銜,不入官秩,不受管轄,只對我一人負(fù)責(zé)。從今往后,我所有的御用寶馬,都由你一人照料。你的俸祿,比照兩千石的郡守!”
這個賞賜,再次讓眾人震驚。
這看似是讓李三回去當(dāng)馬夫,實(shí)際上,卻是給了他一個超然于所有官僚體系之外的、最貼近權(quán)力核心的特殊身份。他沒有實(shí)權(quán),卻無人敢惹。他沒有官位,卻享受著高官的待遇。這既是保護(hù),也是一種無言的信任。
“草民……謝司空隆恩!”李三再次跪下,這一次,是真心實(shí)意地磕了一個響頭。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他把性命交給了這位梟雄,而這位梟雄,也給了他一個最妥帖、最安穩(wěn)的結(jié)局。
歷史升華
多年以后,當(dāng)曹操已經(jīng)成為北方的絕對霸主,權(quán)傾朝野之時,他偶爾還會去自己的御馬苑里,看望那個已經(jīng)略顯老態(tài)的“御馬監(jiān)大使”。李三依舊像當(dāng)年一樣,沉默寡言,只是專心致志地伺候著那些神駿的寶馬。兩人之間,沒有太多的話語,只是一個眼神的交匯,便能讀懂彼此心中的千言萬語。
“馬夫升官”的傳奇,在民間被演繹成無數(shù)個版本,有人說曹操慧眼識珠,有人說李三走了狗屎運(yùn)。但很少有人能真正看透這背后的權(quán)謀與人性。曹操所“賞”的,從來不是李三的偷竊行為,而是他那份在絕境中不惜一切代價解決問題的“擔(dān)當(dāng)”,以及那份對本職工作近乎偏執(zhí)的“忠誠”。他用一場驚世駭俗的“破格”,撬動了一場關(guān)乎生死存亡的內(nèi)部清洗,這正是《孫子兵法》中“以正合,以奇勝”的極致體現(xiàn)。
在那個英雄輩出、人命如草芥的時代,一個人的命運(yùn),往往就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而曹操的偉大與可怕之處,便在于他總能從最微不足道的地方,發(fā)現(xiàn)足以顛覆全局的力量。那個在深夜馬廄里,用士兵口糧喂馬的瘦削身影,或許只是歷史長河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但它卻實(shí)實(shí)在在地,撬動了官渡之戰(zhàn)的勝負(fù)天平,也改變了整個三國的走向。這,或許就是歷史的偶然,與梟雄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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