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河南桐柏山區大雪紛飛。在一處背風的山坳中,有七個人圍坐在快要熄滅的篝火旁。他們武器只有三支破舊的老套筒步槍和一把膛線快磨平的手槍。帶頭的漢子叫周駿鳴,他當過兵,打過游擊。現在看著微弱的火苗,又望了望身旁幾位剛聚攏過來的農民兄弟,他心里明白:眼下沒有別的出路,只有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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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沒有想到,他們這簇微弱的火苗,只用了三年就燃成了一支一千七百多人的新四軍主力團。更讓人意外的是,1955年秋天全軍授銜時,憑著資歷和戰功本應列入將官名單的周駿鳴,只等來一張“暫緩授銜”的通知。二十年的槍林彈雨,為何換不來一顆將星?這得從他更早的經歷說起。
周駿鳴1901年生于河南確山,從小就看到窮苦人受到欺壓。1925年,“五卅慘案”的消息傳到中原,點燃了他心中的火種。兩年后的1927年4月,確山起義打響,這是我黨在河南最早組織的農民武裝。周駿鳴帶領赤衛隊,扛著土炮、梭鏢和大刀,一舉攻入縣城。
起義成功后,他們建立了工農政權。但好景不長,同年7月,國民黨軍隊反撲,起義失敗。槍聲漸漸停歇,隊伍被打散。周駿鳴帶著十幾名堅定的同志,背上剩下的槍,轉身鉆進南邊的桐柏山。從平原退入深山,他認準了一個道理:手里有槍,心里才踏實,腳下才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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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日子異常艱苦。但這支鄂豫邊紅軍游擊隊就此成立,周駿鳴擔任隊長。剛開始總共只有七個人,為了隱蔽,他們平時分散活動,靠砍柴、挖藥材換糧食糊口。他們定下“三打三不打”的規矩:只打小股民團、下鄉收稅的和禍害老百姓最兇的;敵情不明不打、地形不利不打、可能傷亡過大也不打。
第一仗,他們選在老虎尾巴的稅所。天還沒有亮就摸進去,站崗的團丁還在瞌睡就被繳了槍。得來的糧食和鹽,他們悄悄分給村里最窮的幾戶,還特意在布袋口扎上不同顏色的布條。
老鄉們心領神會,知道是“自己人”送來的。靠這一點一滴積攢的信任,隊伍才有了能藏身的“堡壘戶”,能在山洞里存下應急糧。1936年3月,他們在龍王廟被民團包圍,趁著山霧彌漫,抓住野藤從后山懸崖滑下脫險。到年底清點人數,隊伍已擴大到七八十人。
轉眼進入1937年,全國形勢大變。盧溝橋事變爆發,全面抗戰開始,國共再次合作。次年1月,周駿鳴接到命令,率領已發展到三百多人的隊伍前往確山竹溝鎮集結整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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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判并不順利,對方不愿意給正式番號。周駿鳴毫不退讓,把隊伍幾年來的活動軌跡、作戰經歷一一擺上桌面。最終,這支從山溝里走出來的隊伍,被編入新四軍第四支隊第八團。1938年3月8日,八團在竹溝誓師東進抗日,開赴皖東前線。
平原作戰和山里截然不同,缺乏山林掩護,鬼子的騎兵和汽車說來就來。周駿鳴讓大家一起想辦法:他們在村外高坡豎起“消息樹”,鬼子一來就放倒;又在田埂地頭挖“蛤蟆蹲”掩體,人蹲在里面,抓住時機突然開火。
1938年夏天,在安徽全椒青龍廠,他們打了一場漂亮伏擊,消滅一小隊日軍,繳獲一個擲彈筒。隊伍越戰越強,到1939年春天,八團已擁有三個滿編營和直屬隊,成為一千七百多人的主力團。
隊伍壯大了,必須打硬仗立威。皖東的來安城成為八團的試刀石。城內駐有日軍一個中隊,工事堅固。
1939年9月,周駿鳴決定攻打來安。首戰,他派一個營猛攻西門,制造主攻假象,誘使城內日軍主力增援。與此同時,真正的主力從東南角悄悄架云梯登上城墻。等日軍察覺,突擊隊已砸開偽縣衙門大門。
這一仗速戰速決,繳獲槍械后迅速撤離。等滁縣日軍援兵趕到,八團早已撤回鄉下根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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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軍隨后增兵加強守備。周駿鳴改變戰術。同年11月,他派部隊松松地圍住來安,故意留出缺口,主力則埋伏在滁縣到來安的公路兩側。
滁縣日軍果然出來增援,一頭扎進伏擊圈。埋伏部隊馬上開火,城內部隊同時向外攻擊,里外夾擊下,日偽軍丟下一百多具尸體。這就是“二打來安”。
第三次在1940年1月。此時日軍戒備極嚴。周駿鳴選擇夜襲。突擊隊員口里銜著竹片防止出聲,從城墻根一處廢棄水道潛入。戰斗在日軍司令部附近驟然打響,異常激烈。
天亮前,八團帶著新繳獲的一門九二式步兵炮撤離。這門炮后來跟隨他們南征北戰。“三打來安”戰術靈活、戰果扎實,八團威名徹底傳遍皖東。
然而,新的考驗有時比打仗更復雜。隨著新中國建立,戰爭年代的特殊環境成為過去,許多歷史舊事也被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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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新中國成立已三年,全國開展干部歷史審查。此時周駿鳴在華東軍區任副參謀長,他的個人檔案被調出仔細審查。其中兩件早年的事被重點標注,需要重新核查。
第一件發生在1934年,紅軍處境最艱難的時期。當時擔任游擊隊負責人的周駿鳴,為解決部隊給養,扣押了一名當地士紳。轉移途中遭到民團襲擊,交火中該士紳被流彈擊中身亡。當時有旁證說明情況危急,屬于意外流彈。但在和平年代的審查中,此事被重新提出,需要明確性質和責任。
第二件在1947年中原突圍最緊要的關頭。當時擔任中原軍區參謀長的周駿鳴,在部隊被打散、突圍沒有希望的情況下,下令燒毀了一大批機密文件。這在當時是為了防止文件落入敵人手中的緊急措施。但在如今的審查標準下,這一決定也需要重新評估。
周駿鳴多次撰寫材料說明當時情況,許多老戰友也出面作證,描述當年面臨的生死壓力。然而,戰爭年代特殊環境下的事件,放在和平建設時期的標準下衡量,變得復雜難斷。
1955年秋,全軍授銜評定進入最后階段。論資歷,周駿鳴是紅軍時期的干部;論戰功,他白手起家帶出一個主力團;論職務,他是正軍職。按常理,授予少將或中將是順理成章的事,最初預授名單也有過他。
但組織上對他歷史問題的審查結論先一步確定。負責同志找他談話,正式傳達決定:因一些歷史問題還需要清查,本次授銜暫緩。“暫緩”二字,背后的含義大家都明白,實際上成為了最終結果。
談話后不久,后勤部門按早期擬定名單準備的方案,仍把一套新將官禮服送到周駿鳴處請他試穿。周駿鳴默默接過那身厚呢制服穿上,站在鏡前看了一會兒。他靜靜看罷,平靜地脫下衣服,仔細撫平褶皺,按原折痕疊整齊,放回盒子,那晚,他書房的燈亮到深夜。
授銜雖然擱置,但工作不能停。周駿鳴主動向組織提出去農業口。1960年,他前往北大荒,與墾荒官兵、知識青年同住在臨時挖的“地窩子”里,同吃凍土豆,用人拉犁杖開墾黑土地。春播后,他常蹲在田埂上看麥苗,一看就是半天。看到綠油油的苗齊刷刷長出,臉上皺紋才舒展開,露出些許笑容。
1991年,周駿鳴卸任河南省政協副主席職務,經組織批準離休。2000年,中央批準其享受省長級醫療待遇。
晚年,組織考慮他住房老舊,想給他調換。他擺手拒絕,說老房子住慣了,挺好。他那間樸素的客廳墻上,掛著一張舊地圖,圖上用紅鉛筆標出一條從河南桐柏山到安徽來安城的彎曲線,那是他和隊伍一步步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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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周駿鳴在北京逝世,享年102歲。告別儀式依照他生前意愿,播放了一首桐柏山區老歌。歌聲蒼涼如山風,吹過漫長歲月。
周駿鳴去世后,子女在筆記本里找到一行字:“七個人起家,帶出一個團。這輩子,對得起這身軍裝。”沒有署日期和姓名。字跡很深,紙背可以摸到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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