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北京禮部衙門前的會試榜單前人潮漸散,浙江會稽學子羅萬化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反復搜尋,終于在二甲下游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 會試第三百五十一名。
這一年的會試共錄取四百人,由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徐階與禮部尚書殷士儋主持考評,考題涵蓋《四書》義、經史時務策等三場考核,羅萬化的答卷雖通過了基本篩選,卻遠未進入考官眼中的優等生行列。
此時的羅萬化已三十有二,早在嘉靖四十三年便中了舉人,本以為此次會試能有所斬獲,卻只落得個中下游名次。據《羅氏通譜》記載,他少年時在臥龍山苦讀,對王陽明學說鉆研甚深,甚至有 “樓傾而目不瞬” 的專注典故,但科場之上,這樣的定力尚未轉化為亮眼的排名。
同期錄取的考生中,福建人田一儁以會試第一名的成績拔得頭籌,而后來成為內閣首輔的沈一貫僅列會試第四名、三甲第五十六名,誰也未曾料到,這個三百五十一名的考生將在半月后改寫榜單格局。
按照明代科舉慣例,會試錄取者將參加三月十五日的殿試,由皇帝親自主持策問,最終確定一甲三名(狀元、榜眼、探花)及二甲、三甲名次。
羅萬化的會試成績僅夠保證殿試資格,想要躋身一甲,無異于癡人說夢。當時的輿論焦點全在會試前列的考生身上,沒人會過多關注這個來自浙江的二甲下游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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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二年三月初十,殿試讀卷官名單正式公布,陣容堪稱豪華:少師兼太子太師徐階、武英殿大學士陳以勤、太子太保張居正等十位重臣組成評卷團隊。
三月十四日夜,內閣向隆慶帝呈報的擬錄取名單中,一甲前三名依次為李長春、王家屏、田一儁,均為會試排名靠前、答卷無可挑剔的考生。
羅萬化的試卷因“字跡多有涂抺”,雖被納入二甲候選,卻連十七份備選卷都未進入。此時的他已做好了接受二甲出身的準備,按照慣例,這個名次大概率會被授予地方官職或翰林院庶吉士,與 “狀元” 這一科舉最高榮譽毫無關聯。
當晚,讀卷官之間曾有簡短議論,據《國榷》記載,張居正審閱羅萬化試卷時曾言:“其論雖切,卷面潦草,恐非天子門生之儀。” 而陳以勤則補充道:“觀其‘貴谷重農’之論,亦有可取之處,奈何排名過次。”
最終,這份帶著涂改痕跡的試卷被歸入 “散卷” 堆中,等待著二甲末位的最終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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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日清晨,皇極殿內燭火通明,隆慶帝朱載坖身著龍袍端坐御座,接過內侍呈上的十七份擬選試卷。
接連翻閱幾份試卷后,隆慶帝的臉色逐漸沉了下來。當讀到最后一份擬選試卷時,他直接擲回案上,對侍立一旁的徐階說:“此等言論皆老生常談,未見安邦之策,難道天下學子竟無真知灼見?”。
在場的讀卷官皆面露惶恐,徐階連忙奏請:“尚有散卷未閱,容臣等再擇呈上。” 隆慶帝揮手道:“不必,朕親自看。”
堆積如山的散卷中,隆慶帝隨手抽出一份,正是羅萬化的答卷。開篇那句 “臣聞帝王之涖天下也,必安攘并舉,而后可成天下之至治;必明斷并行,而后可收天下之實功” 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繼續讀至 “欲驅天下之民皆力于本,其道無他,唯貴谷粟而已矣” 時,隆慶帝不禁點頭,再看到 “重將帥、先決戰、先理財” 的御邊之策,更是龍顏大悅。
盡管試卷上有多處涂改痕跡,隆慶帝卻毫不在意,指著答卷對群臣說:“此卷所言,切中時弊,遠勝前呈諸卷。朕取士為求治國之才,豈以卷面瑕疵論英雄?”。
張居正當即奏對:“陛下圣明,選材當觀其本。” 這場意外的翻閱,徹底改變了羅萬化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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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二年三月十八日,皇極殿傳臚大典如期舉行。當鴻臚寺官員高聲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羅萬化” 時,階下的四百名貢士一片嘩然。
原本擬為狀元的李長春被調整至二甲第一名,王家屏、田一儁緊隨其后,而會試三百五十一名的羅萬化則站到了御座前的最高位置。
隆慶帝親賜羅萬化狀元及第,黃鳳翔、趙志皋分獲榜眼、探花。據《明穆宗實錄》記載,當日詔書明確寫道:“二甲前三名羅萬化、黃鳳翔、趙志皋,才識卓異,特擢一甲,賜進士及第。”
這一調整打破了明代殿試 “會試高排名優先” 的慣例,成為科舉史上罕見的 “逆襲案例”。
而內閣首輔徐階在當日的日記中寫道:“上以實學取士,不拘常格,天下幸甚。” 這場由皇帝親自主導的榜單反轉,不僅讓羅萬化一夜成名,更成為隆慶朝求賢若渴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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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當時 “四方浮墮者眾,未盡歸農” 的現狀,他提出 “貴谷粟” 之策,認為 “谷賤故民棄農,當復本色之兌,重農桑之勸”,與隆慶帝正推行的重農政策不謀而合。
在軍事防務方面,他直指 “屯政之廢久矣,豪右侵吞,兵丁怠惰”,建議 “履畝而正界,間歲而代耕”,主張清丈土地、整頓屯田,這一觀點后來被張居正納入萬歷朝改革措施。
策論結尾處 “天下之事非知之難而行之難,人君之道非求言之貴而用言之貴” 的論述,更被隆慶帝圈點批注 “此言甚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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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萬化的逆襲并非孤例,隆慶二年戊辰科本身就以 “人才濟濟” 著稱。該科進士中先后走出趙志皋、沈一貫、朱賡三位內閣首輔,于慎行、張位等六位大學士,堪稱 “大明第一榜”。
而羅萬化的經歷更凸顯了明代殿試 “天子親裁” 的特殊性 —— 皇帝有權突破考官擬定的排名,直接選拔心儀人才。
《國榷》在隆慶二年三月條下明確記載:“上閱卷不悅初擬,取散卷得羅萬化,擢第一。” 這一記錄與《明穆宗實錄》的記載相互印證,證實了事件的真實性。
此外,羅萬化后來的仕途也未辜負這份信任:他歷任翰林院修撰、國子監祭酒,最終官至禮部尚書,在 “爭國本” 事件中堅持 “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展現了策論中 “明斷” 的品格。
羅萬化的故事,正是明代科舉 “兼顧才學與時務” 特點的生動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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