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五”藍圖為中外合作提供新機遇

本報記者 白云怡 謝文婷

編者的話：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明確了未來五年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指導方針和主要目標。在本期“環球對話·海外學者談向新的中國”報道中，《環球時報》記者對世界銀行前經濟學家姆旺吉·瓦奇拉進行了專訪。在采訪中，這位知名經濟學家肯定了中國經濟的韌性與強勁的創新能力，并認為中國將國家規劃與市場機制相結合的經驗為其他發展中國家提供了借鑒參考。他還表示，中國正在從“世界工廠”轉變為“全球創新設計者”，而“十五五”藍圖將為中國與其他全球南方國家在工業化、數字化等領域進行合作創造新機遇。

“這些成果更多體現的是中國的創新能力，而非簡單模仿”

環球時報：在您看來，“十五五”規劃建議有哪些新亮點？

瓦奇拉：我認為，中國的“十四五”規劃注重鞏固多年來出口驅動型增長的成果，同時通過刺激國內消費、擴大社會保障體系、推動綠色發展，把中國經濟的增長動力更多地依托于相對穩定的群體——中國國內消費者。

“十五五”規劃建議又展現出了一些新動向，更加強調“科技自立自強”，著力推進能源、食品、醫藥、半導體和航運等關鍵領域的發展，從而減少受制于人的風險。與此同時，這份藍圖也很注重持續完善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在復雜外部環境下提升中國經濟體系的韌性與安全性。

環球時報：您認為中國在科技創新領域的投入能在多大程度上帶動未來幾年的經濟增長？哪些領域或技術最可能成為中國新的增長引擎？

瓦奇拉：多項研究報告顯示，中國眾多行業都高度重視培育新質生產力，并努力把科技突破轉化為可落地的產品和應用。研發投入可作為判斷中國政策和產業優先方向的一個參考指標。

我注意到，根據國家統計局等中國政府部門發布的數據，2024年中國研發投入居前的五個行業包括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電氣機械和器材制造業，汽車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以及通用設備制造業。這些重點行業整體反映出中國對創新能力建設的高度重視和持續投入，而創新正是提升產品競爭力、保持制造業優勢的關鍵因素。從中長期看，上述這些行業都有望逐步成長為支撐中國經濟增長的新引擎。

環球時報：您如何評價中國的創新能力？一直以來，西方有觀點認為“中國善于模仿，而美國善于創新”，且美國的體制比中國“更激勵創新”。您認同這種觀點嗎？

瓦奇拉：歷史經驗表明，每個國家在工業化的早期階段，模仿和借鑒幾乎都是不可避免的過程。無論是他國曾經借鑒中國的造紙術，或者獲取高質量絲綢的制作技術，還是中國在工業化初期學習和引進其他國家的汽車制造經驗，情況都大致相同。

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一些西方國家基于一種并不成立的假設，即認為自己在創新方面擁有“先天優勢”或壟斷地位，指責中國“模仿”或“抄襲”。在某種程度上，這或許反映了這些西方國家對他國發展成果的不適應甚至貶低的心理。

現實告訴我們，中國在科學和技術領域已經取得了不少原創性突破，這些成果更多體現的是中國的創新能力，而非簡單模仿。

在我看來，由于一些政治因素，有些人夸大了美式創新體制（主要依托大學和私營研究機構推動前沿創新）和中式創新體制的差異。事實上，美國許多在關鍵技術領域處于領先地位的高校和研究機構高度依賴聯邦政府的長期資助和項目支持。在運行方式上，它們與中國的科研體系并不存在本質差別。換言之，在實際操作層面，兩種模式的界限并沒有外界想的那么清晰。

“追求科技自立自強，是應對這一挑戰最穩妥的路徑”

環球時報：您如何評估“十五五”期間中國經濟的增長前景？面對地緣政治變化、供應鏈重塑等全球不確定性，您如何評價中國經濟的韌性？

瓦奇拉：本月10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將2025年中國經濟增速預期上調0.2個百分點至5%，這一調整主要是因為中國近期推出的一系列刺激國內消費的宏觀政策舉措，以及貿易戰階段性降溫。
IMF的這一判斷再次表明，即便面臨貿易摩擦帶來的壓力，中國經濟依然展現出較強韌性。事實上，過去幾年，在應對新冠疫情帶來挑戰的過程中，中國經濟的韌性已得到充分驗證。

IMF建議中國繼續推動經濟向消費主導型增長模式轉型，減少對出口和投資的依賴。同時，該組織還建議中國持續強化社會保障體系、引導家庭儲蓄向更有效配置轉化。據我觀察，這些措施已經在逐步落實中，并成為支撐中國經濟韌性的重要因素。希望中國保持既定方向，同時加快步伐。

環球時報：有分析認為，中國正從“傳統制造優勢”向“先進制造驅動”的方向轉變。您認為，這種轉變在未來五年將如何影響中國的經濟？要在升級傳統制造業與發展先進和高端制造業之間保持平衡，您有哪些建議？

瓦奇拉：在過去這些年里，中國經濟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在傳統制造業領域形成的比較優勢，但隨著機器人研發技術不斷提高，制造業對勞動力的需求不僅可能減少，也會在結構和技能要求上發生變化。

要適應這種生產方式的變化，教育和培訓體系勢必需要進行相應調整，而這一過程很難在短時間內完成，很可能會超過五年。在未來五年內，先進制造業帶來的直接回報，例如明顯的成本下降，恐怕會比較有限。正如當年的數字化轉型一樣，先進制造業要全面釋放其經濟效益，往往需要更長時間。

環球時報：近年來，一些西方國家加大了對中國的科技封鎖。您怎么看這對中國和全球科技創新體系的影響？

瓦奇拉：限制技術獲取自然會對開放和全球化產生負面影響。要解決這一問題，沒有捷徑可走，只能靠勤奮努力。追求科技自立自強，是應對這一挑戰最穩妥的路徑。中國對科技的持續投入，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基于這樣一種信念：沒有任何國家或民族能夠壟斷創造力。所以，也許在現實層面，對技術的限制會產生意外的效果——推動全球創新體系的發展，這一規律長期存在。

“中國在國家規劃與市場驅動之間實現了一種較為合理的結合”

環球時報：相比西方強調的“完全靠市場調節”，您認為中國制定五年規劃同時結合市場機制的實踐，對其他經濟體有哪些意義？

瓦奇拉：市場驅動型的治理更適合目標不明確或分散的情況。它鼓勵多樣化目標和私人利益的追求，強調個人主義，這既可能帶來建設性的創新，也可能產生破壞性。因此，在某些情境下，市場驅動型治理可能消耗大量資源、人力和時間，但它同時也能激發驚人的創造力。

目標導向、集中管理的治理模式，則在實現明確的共同目標（如應對生存性威脅）時非常高效。它可以集中力量，優先考慮公共利益而非私人利益。事實上，在美國歷史上，經濟也并非完全依賴市場機制。

不過，這兩種治理方式并非水火不容。實際上，無論政府形式如何，它們通常會在一個國家中并存。能夠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的國家無疑更具優勢。中國在國家規劃與市場驅動之間實現了一種較為合理的結合，因此吸引了許多國家，尤其是非洲國家，前來研究借鑒中國的經驗。

環球時報：在您看來，中國的“十五五”規劃建議具有哪些全球價值？

瓦奇拉：我認為，中國的“十五五”藍圖將把發展重點從勞動密集型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更加注重創新、綠色轉型以及社會包容。

這一轉型強調發展新質生產力，涵蓋人工智能、生物技術、清潔能源和先進半導體等領域的技術和人才，這是對中國在全球環境下所面臨挑戰的回應。通過推動國內創新，這一轉型有望將中國從“世界工廠”逐步轉變為“創新設計者”。

在全球層面，這一變化的價值首先將在中國周邊地區產生較為明顯的影響。在這一地區，中國已和一些本地投資者合作，生產了大量消費品。中國注重發展新質生產力，將為其他全球南方國家加快工業化進程創造新的機會。

不過，其他全球南方國家能否像中國一樣實現向新質生產力的躍遷仍存在不確定性。它們能否跳過勞動密集型增長階段，直接進入高技術和高附加值生產階段？我打一個問號。比如，即便在一些國家使用人工智能等技術來監測作物健康、提高產量，這也不能改變一個現實：把這些產出轉化為最終消費品，仍需要在工廠進行加工。以非洲東部和中部的礦產資源為例，這些原材料仍需開采和加工，才能變為消費品。這說明在全球南方，工業化仍是滿足經濟和社會發展需求的關鍵環節。盡管工業化充滿挑戰，但它仍然是實現自立和可持續發展的必要路徑。

?從這個角度來看，“十五五”藍圖對新質生產力的重視，不僅有助于促進中國自身的創新和高質量發展，也將為中國與其他全球南方國家在工業化、數字化以及綠色發展等領域的合作提供新機遇，為推動各國加強團結與合作注入新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