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大校張鐮斧：《錢學森》中張工農(nóng)原型，自學成才的航天功勛

1960年7月16日，酒泉靶場烈日炙烤戈壁，一紙加急電報打亂了原本周末的寧靜——“蘇方專家全部撤離，后續(xù)圖紙、材料中止供應，即刻應對”。站在試驗塔旁的張鐮斧摘下作訓帽，眉心緊鎖。這一年，他剛從軍事學院提前結業(yè)兩月，還沒來得及把厚厚的導彈教材翻完一遍，就被任命為二一一廠廠長兼國防部五院一分院副院長，直接頂?shù)阶钋熬€。

很多人以為他會先開個動員會或者寫報告，結果當天傍晚，他穿著舊軍裝鉆進了總裝車間。有人認出了這位“新同事”，小聲嘟囔：“廠長怎么像學徒？”張鐮斧沒回應，順手抄起扳手跟鉗工一起拆發(fā)動機噴口。十幾分鐘后，他抹著滿臉機油對工程師王守信問：“缺失的冷卻管我們能不能用國產(chǎn)不銹鋼管替代？壁厚加0.2毫米，燒蝕率有沒有把握？”這一句把幾個技術骨干問愣了，隨即有人驚訝地笑出聲——廠長不是外行。

其實兩年前，張鐮斧還是華東野戰(zhàn)軍第九縱隊的作戰(zhàn)參謀。解放戰(zhàn)爭尾聲，雙堆集阻擊戰(zhàn)中，整團只剩下不到三百人，他抱著爆破筒在機槍口下反復沖鋒，臉和右臂被炮彈皮撕開。醫(yī)療隊縫合時，他嘶啞地說：“疼是疼，別擋我指揮。”從尸山血海里爬出的戰(zhàn)將對“困難”兩個字向來嗤之以鼻，這種經(jīng)歷成為他后來破解技術瓶頸時的底氣。

取名“鐮斧”源于1939年太行山一次夜談。老紅軍高農(nóng)斧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小子文化不高，可腦子活。黨旗上的鐮刀斧頭代表工農(nóng)，把它刻進名字里，一輩子別忘跟誰走。”從那天起，張繼唐變成了張鐮斧，字面意思恰好與《錢學森》里“張工農(nóng)”不謀而合。

跳回到缺圖紙的1960年。導彈燃料泵聯(lián)試卡在密封環(huán)材料。蘇聯(lián)專家留下的方案需要進口鎳基合金，現(xiàn)在徹底斷供。張鐮斧把材料所、工藝所和一車間的代表拉到食堂，扒拉著花卷就開會。他指著黑板畫的簡易截面圖：“咱們用國產(chǎn)20號鋼外鍍一層鉻，試壓指標估計差5%，但我們加一道工序高頻淬火，再試。”技師猶豫：“萬一泄漏呢？”張鐮斧放下筷子：“真泄漏，你們扣我帽子。”一句半玩笑的話，把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三周后，改進件通過極限試驗，大量節(jié)約外匯，型號進度被硬生生拉了回來。

與此同時，他把部隊多年積累的“夜間行軍制”搬到工廠。每晚九點，測試車間燈火通明，輪休表像作戰(zhàn)態(tài)勢圖一樣貼滿墻。有人不理解：“是不是太拼了？”老兵出身的工人回答：“搶攻階段，哪能慢？”值得一提的是，張鐮斧并非簡單號召加班。鍋爐壞了、幼兒園缺教具、家屬生病，他都盯到細節(jié)。車間小伙子們私下議論：“有他頂著，心里踏實。”

1960年11月5日，東風一號在酒泉點火。指揮所里的張鐮斧攥著秒表，全程緊盯示波器。火箭脫架后28秒，一道白色尾焰拖向高空，所有人屏住呼吸。終端數(shù)據(jù)回傳成功，誤差僅比蘇方提供的理論值大0.3%。現(xiàn)場沸騰，錢學森握住張鐮斧的手低聲說：“老張，真行。”張鐮斧咧嘴一笑，卻沒有多話，因為很快他又要為下一枚改進彈檢查閥門。

后來，“八年四彈”規(guī)劃出爐，他主抓生產(chǎn)與供應。那幾年，他常年奔走在北京三營門、湖南洪源、貴州遵義之間，檢查廠房、催交材料、安排轉(zhuǎn)業(yè)軍官上崗。“走進群眾”成了他的口頭禪。某次深夜，他在設備庫和保管員討論替代潤滑油的配方，外頭零下二十度，他的軍大衣卻解開了一半。“老張又忘了自己是領導”——這是同事們的調(diào)侃，卻也道出了他對身份的淡薄。

1970年4月24日，“東方紅一號”升空。總裝廠食堂里的黑白電視機剛播出升軌曲線，掌勺師傅激動得把勺子摔進鍋里。鏡頭里沒有張鐮斧，但一枚四級火箭的后端發(fā)動機噴管正是他當年拍板換用國產(chǎn)鈦合金方案的成果。幾年后，長征二號發(fā)射，他是首任總指揮。看著火箭推入云層，他記了個數(shù)：“六十七秒，過最大氣動壓。”沒人知道他在默念什么，只看到他摘帽敬禮。

低調(diào)貫穿始終。張鐮斧家的孩子直到八十年代才弄明白父親究竟干了什么。一次聚餐，他舉起一瓶五十年代的茅臺，輕聲對老同事說：“盧慶駿把這酒留給我，我留給大家。”桌邊新來的研究生聽完愣住，才發(fā)現(xiàn)眼前這位花白頭發(fā)的老人正是航天一線的指揮者。

1984年，他獲航天部突出貢獻一等功；第二年拿到國家科技進步特等獎，這在行政管理干部中幾乎絕無僅有。當媒體想采訪時，他婉拒，只留下一句話：“一個兵能做到的，就是把陣地守住。”

2007年春，張鐮斧將保存多年的資料移交檔案館，自嘲“也算把自己的零件歸位”。第二年，老人因病離世，眾多曾在車間與他握扳手、在戰(zhàn)場與他搶高地的朋友拄著拐杖前來吊唁。無聲的悼念勝過千言萬語——那是對一位自學成才、從戰(zhàn)火走向星空的大校最樸素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