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江之畔的金陵故都,南京博物院的飛檐斗拱間,無聲隱藏著一部中國文物的顛沛史。這座“中國三大博物館”之一的文化殿堂,其命運與歷任掌舵者的人生軌跡深度交織,而一幅仇英《江南春》的跌宕沉浮,正是這段歷史最尖銳的注腳——核心人物的抉擇與境遇,最終寫就了文物的榮枯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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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從首都底蘊到護寶圣地,南博本是文化淵藪
1927年北伐勝利后,南京成為中國政治經濟文化中心,這份首治地位讓它天然承載起文化傳承的使命。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華北危急,為避免國寶遭戰火劫掠,故宮博物院牽頭啟動文物南遷。1933年日軍攻占山海關、熱河的緊張局勢下,故宮博物院將最精華的藏品分五批共計13,491箱緊急南運,從北平經平漢、隴海、津浦鐵路秘密運抵上海,存入法租界的倉庫。在蔡元培、傅斯年、李濟等學界巨擘倡議下,國立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在南京成立,并在朝天宮修建庫房,于1936年底將存滬文物全部運抵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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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抗戰爆發后,這批文物雖再度西遷避禍,卻在文博工作者的舍命守護下幾無損毀,分別保存于貴州安順、四川樂山和峨眉山。1947年抗戰勝利后,三路文物全部集中到重慶,隨后東歸南京。1948年底至1949年初,內戰爆發,國民黨政府從南京庫房中挑選了2,972箱文物(約占南遷文物總數的22%),分三批運抵臺北。留在南京的11,178箱文物,在建國后大部分于1950年代北返北京故宮,但仍有一部分留存南京博物院,形成了“一宮文物分藏兩岸三地”的現狀。從民國時期的國立中央博物院到新中國的南京博物院,這里始終是中華文明的重要“保險箱”,匯聚了從遠古石器到明清瑰寶的文化精華。
二、江浙文脈歸藏,藏品在時代浪潮中擴容
新中國成立后,首都定于北京,但南京地處江浙滬明清文化核心區的地理優勢未減,反而迎來了文物征集的特殊浪潮。明清以來,江南地區私人收藏蔚然成風,“虛齋”龐萊臣等收藏大家的藏品堪稱當世頂尖。然而,特殊歷史時期的政治沖擊,讓許多私人收藏家不得不選擇“無償捐贈”,將畢生所藏托付國家。
1950年代風起云涌的土地改革、私營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等運動,使得大型私營企業和地主階層成為改造對象。擁有巨額財富和大量藏品的舊式家族面臨巨大壓力,“主動”將藏品捐贈或出售給國家,成為保全家族和文物的一種普遍選擇。在這一時代潮流裹脅之下,龐增和也不得不持續捐贈,他不僅捐贈給自己居住的城市蘇州,也將大量書畫、古籍捐獻給上海博物館、南京博物院等機構,以獲得“愛國捐獻”的庇護。包括一批137件虛齋舊藏捐予南博,其中就包括后來引發風波的《江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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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文革十年的特殊背景,紅衛兵抄家沒收的大量文物被集中收歸國有,南博作為江蘇文博重鎮,自然成為這些藝術精華的主要接收地。加上考古發掘的新獲與機構合并的整合,短短數十年間,南博館藏從數萬件躍升至四十余萬件,涵蓋瓷器、書畫、銅器等各類珍品,成為名副其實的文化寶庫。
三、制度真空下,文物尊嚴淪為權力附庸
海量文物的涌入,卻遇上了文物管理制度的先天不足。建國初期,文博領域的法規體系尚未健全,文物征集、保管、處置的流程缺乏明確規范,權力高度集中在少數人手中,為亂象滋生提供了土壤。
彼時,“借走不還”成為常態,不少權貴以“鑒賞”為名長期占用館藏珍品,最終不了了之。1964到1984年,姚遷任職南博院長期間,多位江蘇省級老干部以私人觀賞為由,從南博借走大量珍貴館藏字畫,且借后長期占用拒不歸還。姚遷將每一筆借調信息都詳細記錄,還屢次主動上門催討,始終強調“文物是國家的,不能長期放在個人手里”。他這種堅守文物公有屬性的較真態度,徹底得罪了這批手握權力的權貴遭惡意誣陷,再被《光明日報》不實報道施壓,最終以自縊以證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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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地博物館“監守自盜”時有發生,個別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之便,將真品偷梁換柱。“貍貓換太子”的戲碼屢見不鮮,以假換真后,珍貴真品流入黑市,而庫房中留存的贗品卻被當作“館藏”蒙混過關。承德外八廟管理處文保部主任李海濤,借職務之便,在1993-2002年的10年間監守自盜259件文物,由其以假換真流入文物拍賣市場的珍貴藏品終被識破而獲死刑。
這些亂象的核心,在于權力缺乏有效制衡,文物的文化價值被漠視,淪為少數人謀取私利的工具,無數國寶在暗箱操作中失去了應有的尊嚴與歸宿。
四、院長命運沉浮,寫就文物榮枯悲歡
一座博物館的品格,往往由院長的素養與風骨定義。南博歷任院長的人生軌跡,恰是文物命運的“風向標”,有人為護寶獻身,有人卻讓文物蒙羞。
南博的學術根基,由民國時期的精英奠定——傅斯年以史學泰斗之姿搭建建制,李濟以考古之父的嚴謹規劃館舍,蔡元培以學界領袖之力爭取資源,他們“以學術立館”的理念,為南博埋下了專業基因。新中國成立后,首任院長徐平羽搭建起機構框架,而曾昭燏作為我國首位女考古學家,以專業嚴謹主持文物鑒定,立下“文博人不私藏古董”的鐵規,卻因政治運動不堪侮辱而跳樓自殺;繼任者姚遷為捍衛國家文物得罪權貴也蒙冤自縊身亡。這兩位院長的自殺,不是個人的悲劇,而是為守護文化尊嚴捐身的縮影,他們以生命捍衛了文物的神圣。
然而,這份專業傳承在后來逐漸斷裂。梁白泉主政后期,開啟館藏“清庫調劑”口子,為文物外流埋下隱患;非文博科班出身、有著特殊軍旅履歷的徐湖平,更是成為時代悲劇的制造者。1997年,他以南博常務副院長身份簽字,將標注“偽作”的《江南春》劃撥給自己兼任法人的江蘇省文物總店,2001年該畫以6800元賤賣給“顧客”,2025年卻以8800萬估價現身拍賣場。他無書畫鑒定能力卻手握處置大權,以“沒經手”甩鍋,無視捐贈人信任與文物價值,讓國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尊嚴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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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文化賡續,容不得精英斷層與治理缺位
仇英《江南春》的命運轉折,從不是孤立事件,而是南博歷任院長專業傳承斷裂、權力與責任錯配的必然結果。從民國精英奠定的學術根基,到曾昭燏、姚遷以生命護寶的風骨,再到后期非專業管理者的權力濫用,南博的變遷折射出一個深刻道理:民族文化的賡續,從來不是被動的留存,而是主動的守護。
一個民族的文化血脈,需要精英群體的專業堅守來維系,需要健全的制度來保障。南博的教訓告訴我們,文化傳承容不得治理缺陷的長期存在,更不能容忍專業精神的失落。唯有正視歷史中的制度漏洞,堅守“以學術立館、以專業護寶”的初心,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才能避免文物蒙羞的悲劇重演。
文化的生命力,藏在每一件文物的尊嚴里,更藏在守護它們的人的良知與專業中。承認缺陷,彌補短板,方能讓千年文脈在歲月長河中真正安身立命。
作者 | 吳必虎 豆包
編輯 | 周晴
圖源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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