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瓦貓 “躍入”生活

本報記者 張 馳

張航制作的瓦貓作品。 張 航供圖

蘇龍祥正在制作瓦貓。 云南省文化和旅游廳供圖

瓦貓博物館內，小學生正在體驗制作瓦貓。 瓦貓博物館供圖

張航在“心房瓦貓博物館”內整理瓦貓。 新華社記者 王冠森攝

晨霧散去，陽光灑落老屋的屋脊，其上，端坐著一只灰撲撲的“貓”。這只“貓”可不一般，它已在屋脊上蹲踞數十年，守護著家宅的平安。

瓦貓是云南傳統民居上特有的裝飾，以虎為原型塑造，多由陶土燒制或石材鑿制而成，常立于屋脊正中，具有鎮宅納福的美好寓意。

近年來，云南瓦貓制作技藝傳承人結合時代審美不斷推陳出新。一只只形態各異的“文創瓦貓”不僅成為新晉網紅伴手禮，也帶動當地民俗文化傳承發展。

屋脊上的守望

走進云南昆明龍泉古鎮的一座“一顆印”(中國傳統合院式民居建筑形式)院落，迎面可見一只威武兇猛的瓦貓正俯視著大門。這里是位于盤龍區的龍泉古鎮博物館群落瓦貓博物館(以下簡稱“瓦貓博物館”)，收藏著來自云南各地的瓦貓。

“在屋脊正中安放瓦貓是云南農村地區的一種民俗，瓦貓又稱‘瓦虎’，蘊含‘守護家宅’與‘祈愿吉祥’的希冀。”瓦貓博物館館長洪海波介紹，瓦貓造型從虎而來，這一點可以從部分地區瓦貓頭頂的“王”字看出。“人們將瓦貓安置在民宅屋頂、飛檐或門頭的瓦脊上，這很像是一只老虎站在最高處，為人們看家護院。”洪海波說。

在云南，瓦貓主要流傳于昆明、麗江、大理、玉溪、曲靖、楚雄、文山等地，制作材料為常見的陶土或石頭。洪海波介紹，早期，瓦貓主要是由匠人在趕集時制作銷售，這也使得瓦貓表現出就地取材、內涵豐富的特點：大理瓦貓造型夸張，雙耳中間多了犄角，呈“仰天大吼”形態，看起來威嚴兇猛；而文山等地的瓦貓則更多由石頭鑿刻而成，表情模糊但十分傳神，造型更為古樸寫意。

瓦貓的造型并無固定形態，也沒有絕對的制作標準。瓦貓博物館收藏有近400尊瓦貓。其中，有的瓦貓牙齒不似同伴一樣尖利，而是方正整齊，看上去更溫和憨厚；有的瓦貓身披魚鱗或頭頂兩只犄角；有的瓦貓背后被匠人添了一雙翅膀；更有的瓦貓，無法看出形似何物，反而激發觀眾的無限遐想。

不同的瓦貓也被賦予不同的名稱：“鎮脊虎”“向吉虎”“石貓貓”“四不像”……“看多了瓦貓，會發現每一只都自有其神韻，充滿寫意之美，可以說是‘千貓千面’。”洪海波說。

充滿想象力的云南瓦貓，為傳承創新提供廣闊的空間。2022年，昆明瓦貓等被列入云南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名錄。截至目前，全省共有各類瓦貓項目非遺代表性傳承人20余人。

指尖上的傳承

今年51歲的蘇龍祥已經做了30多年泥塑，是家里第四代泥塑和面塑傳承人，被大理市喜洲鎮的鄉親們親切地稱為“泥人蘇”。在他的瓦貓小院里，擺滿了祖輩從各地收來的不同年代的瓦貓泥塑。

“早期的瓦貓造型較為簡單，我父親在制作瓦貓時，為瓦貓增添了花紋，以此讓作品更具藝術感。”蘇龍祥告訴記者，在幾十年的創作過程中，他一共做出了數百種形態的瓦貓，最小的只有2—3厘米高，最大的高度近4米。

獨立創作近2.3萬件作品，開發項鏈、戒指、冰箱貼、茶具等200余種瓦貓文創，帶出200余名學徒……30余年間，蘇龍祥傾注了大量心血。他收集整理了許多關于瓦貓的文字資料，包括“瓦貓報恩”的故事，以及當年村民們“請瓦貓”的民俗流程，只為“讓這門古老技藝得以薪火相傳”。

昆明，明亮的工作室里，一張寬大桌子上散落著許多工具。90后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張航正面對桌上一只迷你瓦貓沉思。幾筆勾勒間，瓦貓的眼睛赫然成型，瞬間神采煥然。

張航本科學習設計，云南瓦貓曾是他的畢業論文選題。2012年，他在課堂上偶然接觸到了瓦貓，立刻被這種藝術形式所吸引。“我覺得瓦貓有一種獨特的‘丑萌’感，就開始從工藝美術的角度去研究瓦貓。”大學畢業后，張航決定把瓦貓作為自己的事業，向云南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羅愛軍拜師學藝。

然而，剛開始上手制作時，盡管已經運用了自己所學的各種美術技巧，嘗試使用了多種原材料，張航總覺得自己做的瓦貓還不夠傳神。沮喪的張航跟師傅求教，得到的答案是“去看看那些‘老瓦貓’長啥樣”。

為了真正理解瓦貓，張航一頭扎進昆明的老城區、拆遷工地，走進多地的古村古鎮，收集了大量瓦貓實物和照片，漸漸理解了材料、工藝與造型對瓦貓神韻的影響。“比如呈貢地區的‘罐子貓’，因為以陶土為原料、以陶罐制作工藝為基礎，展現出對稱和精致的美感。而大理等地用泥巴捏出來的瓦貓，造型則更加夸張質樸。”張航說。

在調研中，張航也發現，隨著城鎮化建設的推進，老房子越來越少，瓦貓的“家”正在消失。2021年，他成立“心房瓦貓博物館”，把在各處收集的瓦貓集中展示，同時也從形態各異的瓦貓中尋找創新的靈感。

在工作室內，張航制作的一系列迷你瓦貓靜靜陳列：長手長腳，立正昂頭的是“夏虎”；身體伏地，尾巴高翹的是“守虎”；以瓦片為底，融合錘紋、榫卯結構等古老元素的是“印技”系列……

“讓云南瓦貓傳承下去，需要在理解傳統的基礎上對工藝、造型和產品功能進行創新，推動瓦貓形象IP化，以此促進非遺的價值轉化與創新發展。”張航說。

可帶走的祝福

“這個太可愛了，我要帶一個給我女兒，她肯定喜歡!”“這個瓦貓香插好有感覺，放在書房里，感覺就像把云南的云霧帶回家了。”在云南大理舉辦的2025非遺品牌推廣周活動中，幾名游客正在瓦貓館挑選著各式各樣的文創產品。

近年來，隨著云南多地日益注重保護和傳承瓦貓制作技藝，一批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得到認定。另一方面，隨著游客對文創產品的需求不斷多元發展，云南瓦貓逐漸“敲開”文旅深度融合的大門，“變”出多樣姿態。

大學時學習美術、雕塑的熊媛媛，畢業后自學瓦貓制作，創立了自己的文創品牌。為了做出新意，她將繪畫與瓦貓相結合。果不其然，熊媛媛精心繪制的野生菌瓦貓在文創集市和社交平臺上出圈了。

“野生菌也是云南的一個代表。我把這些云南元素都結合在一起，讓瓦貓更可愛、更生動，也更能代表云南。以前，游客來云南會帶鮮花餅、普洱茶；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會選擇買一只這樣的瓦貓。”熊媛媛說。

在喜洲鎮匠志集民藝中心文創區，迷你瓦貓擺件、瓦貓咖啡杯、瓦貓香插等陶藝文創產品琳瑯滿目，占據一整面墻。另一邊，融合大理白族扎染技藝的瓦貓掛飾和以瓦貓為主體的祈福冰箱貼同樣受到年輕游客熱捧。

“這些產品有創意，又方便攜帶。我把它們帶回家，希望瓦貓可以守護我的生活。”來自江西的游客王女士說。

從2023年的1000余件，到2024年突破1萬件，再到今年的2萬余件，瓦貓博物館文創產品的銷量連年走高。產品種類也從最初的20種增至160余種。“千變萬化的瓦貓文創正成為年輕人追捧的文化潮品。”洪海波說。

可購買，更可體驗。

在瓦貓博物館，古色古香的“一顆印”院落不僅是展廳，也是瓦貓制作課程的教授場所。在這里，來自盤龍區不同小學的學生們可以在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的指導下，揉捏陶土，制作屬于自己的瓦貓。“每一只瓦貓都是獨一無二的，制作過程本身也有助于激發孩子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洪海波說。

每當看到體驗者在自己的工作室制作出造型各異的瓦貓，張航總是非常開心，并幫體驗者拍照留念。“親手制作的成就感，是購買任何成品都無法替代的，也希望大家能在專注的制作過程中，感受到瓦貓技藝所傳遞的追求本真、順其自然的理念，體會到云南非遺的獨特魅力。”張航說。

現在，許多中小學也把瓦貓制作納入美育課程，張航常常走入校園，為孩子們講述瓦貓的“前世今生”。張航說，在孩子們期盼的目光中，他汲取到了更多傳承非遺的力量。

從玉龍雪山下到蒼山洱海畔，從校園和博物館到文創展會，一只只“守護神獸”正帶著美好祝愿，“躍下”屋檐，“躍入”生活，解鎖傳統文化與時代浪潮結合的新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