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直上》

小佳著，果麥文化，太白文藝出版社2025年7月版。

推薦語

脫口秀演員小佳的首部散文集《蜉蝣直上》，讓我們得以窺見他與疾病抗爭、頑強又樂觀的生活實相。他的幽默與清醒令人感佩，相信這部真誠之書將在普通人中收獲巨大共鳴。

當小佳在舞臺上說出“我們都有病，只不過我的更明顯一點”時，觀眾記住的是那個用幽默消解苦難的喜劇人。他的首部散文集《蜉蝣直上》，讓我們得以窺見聚光燈背后，一個閩南青年未經修飾的生命本相，他以幽默和清醒并存的姿態，完成了一部對自我與世界的雙重凝視的真誠之書。

作為脫口秀演員的跨界寫作，《蜉蝣直上》呈現出一種珍貴的“素人質感”，這種質感來自未經文學范式修飾的、直接來自生命經驗的真誠。小佳沒有科班文學訓練的背景，以“只想當嚴肅作家的喜劇演員”自居，而“素人寫作”的一個鮮明特質便是“肉身在場的真實”。

《蜉蝣直上》由小佳親身經歷的故事構成:被同學搶走早餐、被班主任以單詞“disabled”舉例的少年，因父親家暴而害怕地躲進衣柜的場景；父親葬禮上，那句“該把我爸照片P老一點，不然顯得英年早逝太可憐”的黑色幽默，都以不加修飾的真實直擊人心。作為　“少數群體”的小佳并沒有陷入自怨自艾的敘事陷阱。他寫童年的恐懼——擔心被拋棄而不敢多吃一碗綠豆冰；寫青春的創痛——因身體差異承受的異樣目光與校園霸凌；寫親情的重量——與父親復雜的情感以及猝不及防的永別。小佳將個人經歷作為切口，折射出關于親情、校園霸凌、社會偏見等普遍關注的議題，讓每個讀者都能在他人故事里看見自己的影子。這些記憶不是作為“素材”被征用，而是作為生命本身被鄭重地攤開、審視與接納。

書中最為動人的，正是這種“接納”的過程。小佳沒有將自己包裝成一個“悲劇英雄”，而是誠實地展現了一個敏感、脆弱、自尊心強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在脫口秀與寫作中，找到與自我和解的方式。聊起銷售經歷，他調侃“每個人畢業都該做銷售，能快速明白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談及人生困境，他用“六七月臺風天過后的霉味”比喻成長的酸澀。這種幽默是歷經苦難后的通透與釋然。正如賈行家所言，小佳“又認命又反抗，又逃離又走過去直面；又輕盈跳脫，又一直沉入水底，直到眼淚和大笑連為一體”。當他終于能以玩笑的口吻說起曾經的創傷時，那不是遺忘，而是將痛苦內化為生命經驗的一部分，這種情感演進真實而緩慢，卻很有力量。他的文字也因此獲得了一種苦澀卻堅韌的質地。

有人說，脫口秀演員寫書屬于“降維打擊”，這話也許夸張了，但在小佳的文字里，你的確可以見識到“脫口秀演員跨界寫作”的職業優勢。脫口秀的核心訓練是“在日常中捕捉真相”——演員需在幾分鐘內用尖銳洞察擊中觀眾，舞臺上的“正確”是開放、坦然，是不避諱、不矯飾、不怕冒犯與被審視。當這份能力從舞臺延伸到文學中，便化作了一種“向下扎根”的觀察視角和毫無保留的自我袒露，這也是非虛構文學的精髓——舞臺上容不得虛假情緒，文學寫作中也拒絕矯飾。

比如，他寫道自己在嘗到名氣的甜頭后，心態也悄然改變。品牌方安排頭等艙、豪華酒店，他從很不好意思逐漸理直氣壯。他直言自己的“劣根性”，也一直在警醒自己:“別亂了陣腳，如果一直處在高位，就說不了人話。”他不回避自己的脆弱與敏感——童年時因身體缺陷產生的羞恥感，成長中難以停止的自我懷疑，面對他人審視時的掙扎；也不掩飾對身邊人的深情——聰慧彪悍的二姑、勇敢的女性朋友們、記憶中的阿嬤阿公，還有與父親猝不及防的永別。當他寫下“一個人死了，就會活得非常體面”，那種對生死的通透與悵然；當他回憶起因字跡特殊高考失利的遺憾，那種藏在驕傲背后的無奈，都讓讀者看到一個立體而真實的靈魂。

在社會議題的探討上，《蜉蝣直上》還延伸出一個現代社會的心靈困境:我們往往更在意他人的評價，而非自己的內心。小佳以自身經歷為證——從童年時因身體缺陷被標簽化，到入行時被質疑“話都說不清楚還做脫口秀”，他回應道:“可能你覺得循規蹈矩才是正確的，而與世界法則不同的存在就該消失，也許這就是生活中很少看到特殊群體的原因。”這句話既是自我辯護，也是對社會偏見的溫和抗議。他通過自己的故事告訴我們，特殊群體不需要憐憫，而需要平等的機會與尊重；社會的進步，恰恰在于允許不同形態的生命綻放光彩。他的人生始終在與外界的偏見對抗。

對于每一個曾因他人目光自我攻擊、因外部標準自我妥協的人來說，《蜉蝣直上》都是一本值得一讀的書。小佳的故事也讓我們看到，每個人都有需要克服的困境，都有藏在心底的隱痛，但正是這些不完美構成了生命的完整。這種情感溫度超越了個人體驗的范疇，升華為對所有普通人的理解與共情——因為無論我們是否面臨身體的缺憾，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背負著“被社會定義”的枷鎖。

正如書名“蜉蝣直上”本身的隱喻。蜉蝣壽命極短，在水底蟄伏數年，只為躍出水面的片刻絢爛。這像極了書中每個人的生命狀態——看似平凡沉寂，卻都在默默用力，等待綻放的時刻。“像蜉蝣一樣，活著就好。”我們不會因為別人爛掉，我們可以為自己而活，書寫自己的劇本。　(朱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