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范式依賴，做有問題意識的研究

在中國，越來越多的學者和研究生，正試圖用自己的眼光和方法，理解中國社會與文化的真實情境。怎樣避免照搬照抄西方范式？如何讓研究扎根于中國經驗？陳向明教授的《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

這本書不僅是一本系統梳理質性研究理論與方法的入門讀物，更是一份“研究者自覺”的呼喚。這本書以中國的教育研究為例，強調“本土化”探索的重要性，從實際出發，結合真實案例，為本土學者搭建起理論與實踐的橋梁。

《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

一

作者簡介

陳向明教授

陳向明，女，1953年生，博士學位，教授。曾任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育與人類發展系系主任，英國牛津大學、日本名古屋大學、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訪問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學研究方法、課程與教學、跨文化人際交往和比較教育學。

二

閱讀隨筆（篇一）

《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

陳向明老師三十年學術生涯的方法論結晶

胡 艷

如果說陳向明老師不是中國質性研究的第一人，恐怕學界就沒有人敢稱自己是第一人了。最近，陳向明老師推出了一本新書《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匯集了她從哈佛畢業回國后30年間深耕質性研究、教授質性研究方法的體驗和心得。

作為一個在國內90年代中期中國教育史專業畢業的博士生，我并沒有受過很好的研究方法的訓練。后來轉到教師教育領域，更凸顯出我在研究方法方面的短板。改革開放后，隨著中西學術交往日益密切，我國學術界受西方范式的影響也越來越深。一篇論文如果沒有研究方法的指導，就談不上真正的科學研究的論文。但當時，所謂科學的研究方法主要指量化、實驗的研究方法。為此，我不得不學習這些研究方法。也許是自己的學科背景的原因，當然也是自身在統計學、線性代數等數學基礎的薄弱，我始終對量化研究方法持敬而遠之的態度。而質性研究方法在讀陳老師《王小剛為什么不上學了——一位輟學生的個案調查》的文章而映入眼簾。在這篇文章里，研究者（陳老師）將自己作為“研究工具”， 通過實地體驗、開放式訪談、現場觀察和實物分析等方式，與被研究者互動，進而對其行為（王小剛輟學）與意義建構的解釋性理解。這種方法突破了傳統量化研究將研究者置身事外的“客觀”立場，強調研究者的主觀參與和反思性。我對這樣的研究充滿了興趣，似乎也因此找到了我在研究方法方面的“救星”。之后，就在陳老師《質的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旅居者和外國人》這兩本書的指導下，學著做質性研究。

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起，陳老師就在國內致力于質性研究。她在北京大學開設了國內最早的質性研究課程，同時自身開展一系列的質性研究的實踐探索。在這個過程中，她逐漸發現這個源自西方學術概念的質性研究要在中國扎根，必須有一個中國化的過程。由此，她開始了質性研究中國化的探索之旅。《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就是她近30年努力探索后的理論反思和經驗總結。

近些年，教育學部很多學生的學位論文都在做質性研究。近些年，我也邀請陳老師來到北師大教師教育研究中心博士生課堂，教博士生做質性研究。在這個過程中，陳老師用“平等共生、做中學、慢反思、重情境”的方式帶著學生學習，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陳老師這本書，也是她這個教學方式的再現。

這本書分四部分。第一部分為“質性研究的前生今生”。她詳細介紹了質性研究作為一種研究方法論，其產生的哲學背景、理論淵源以及在社會科學研究中的地位、作用。這部分內容使我（包括讀者）對質性研究的緣起、發展有了清晰的認識，也跟民族志、田野調查等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建立了聯系。同時，認識到研究者個人在研究中的作用；認識到“研究不僅是一種意義的表現而且是一種意義的創造”；這讓我過去在研究中追求客觀性、真實性和確定性而帶來的困惑得到了澄清。這部分里，她用娓娓道來的平實語言，用具體的研究事例，豐富的經典文獻，幫助研究者重新理解“理解”和“解釋”，理解研究方法、理論及研究問題之間的關系、質性研究中的嚴謹性等等問題；她還通過“迷思與澄清”，讓從事質性研究的學者在研究過程中產生的很多困惑提供了清晰的解答。陳老師是我所見的少數能把艱澀的學術問題用清晰明白的語言呈現的學者。

第二部分為“質性研究的實操探索”。這部分內容是陳老師和團隊在過去25年的實踐里用質性研究方法開展研究的實操探索。她以“做中學”的方式，從研究問題的提出、研究對象的選擇、資料的收集與分析，到研究結論的得出，逐步深入，全面展示了質性研究的完整操作流程。在這部分里，她用具體的案例，手把手地教初學者怎么開展質性研究。她以“如何理解‘學困生’的學習數學的體驗”這一案例，教初學者如何撰寫研究問題，設計訪談提綱，開展訪談，以及如何填寫基礎摘要單、如何撰寫備忘錄，如何利用進行類別法和情景法分析資料；內容非常具體并有實操性（參見下表、下圖），包括質性研究概念框架的形成、扎根理論的本土運用等，都有具體的實操案例和為何所以然的理論解釋，令讀者一目了然，應用性很強。

表格-形成類屬

圖表-“學困生”的數學學習體驗

第三部分為“質性研究的實踐運用”。這部分內容主要是面向一線教師的。針對中小學教師對“研究”望而生畏、漠視研究、不會研究的普遍現象，陳老師秉持著教師應該是“研究者”，可以通過自己的研究改善自己的工作，促進自身發展這一理念，教老師們如何把日常面臨的教育教學問題、困惑“研究化”，通過行動研究、案例研究、敘事探究等幫助教師解決日常工作中的問題，促進教師專業學習與專業發展。比如，她通過“小學教師教研活動中如何合作的”研究案例，教一線教師系統地收集資料、分析問題產生的原因并嘗試加以解決——這種接地氣且實操性很強的研究不僅讓一線教師掌握了研究的基本范式，也提升了教師自我發展的能力。這種實踐導向的研究，打破了一線教師與高校研究者的隔閡，打破了中小學日常教育教學與所謂高深的象牙塔研究之間的壁壘，讓教師成為研究者，成為知識的創造者。

第四部分，質性研究的教與學。這部分主要探討在中國的歷史、社會、文化背景下如何開展質性研究的教與學的問題。她承認，質性研究作為一種方法類知識，存在“學難以被教、做難以被學的悖論”。基于長期的教學經驗，陳老師認為，“學‘做’質性研究需要通過‘做’的過程，而不是通過直接‘告訴’來學習如何做”“學生仍是最主要的自我教育者”。此外，做質性研究要求研究者在行動中反思。因為“質性研究不僅僅是一種技術性實踐，更是一種反思性實踐，具有自反省、不確定性、權力關系和價值承載等特點”。因此，教師在輔助學生的最好方式是袒露自己內心和不確定性，以及自己的思維過程。這些坦誠的教學方式讓大學教師醍醐灌頂，理解了過去教學中存在的問題，也幫助學生勇敢地面對質性研究中遭遇的困難。她所提出的“浸潤-反思”式學習的教法，以及教學流程示意圖、“浸潤-反思”式學習內在結構示意圖，讓質性研究的教學得以有效開展。

個人認為，這本書最大的特點是把深奧的西方學術界抽象、普適的理論用平實的語言，以教師、研究者日常教育教學和研究中的困惑和問題為案例，教讀者理解和掌握質性研究的思想精髓、操作流程，以及背后的哲學基礎。讓研究成為教師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成為解決問題的手段，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點綴。

閱讀隨筆（篇二）

求真唯實，懷仁抱樸：

一本質性研究本土化探索的集大成之作

董江華

我是在并不清楚質性研究為何物的時候被它深深吸引的。記不清是在圖書館網站上搜索哪方面的文獻資料時，目光不經意間就被一篇論文抓住了，一口氣讀完文章。已經關了網頁，又忍不住再次打開，仔細看了一眼作者的名字——陳向明。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篇充滿現實關懷、想象力與洞察力的論文是出自一位將質性研究系統性引入中國，并持續進行中國本土化探索的先行者之手，心里暗暗驚嘆，竟然會有這樣邏輯嚴謹、思路清晰又如此真實、生動、引人深思，對人的生存處境充滿關懷的學術論文！這篇論文是陳老師1996年發表在《教育實驗研究》第一期的“王小剛為什么不上學了？”一文。

2005，我還在華東師大讀碩士的時候，當時大家談及質性研究方法，必會提到一本因為封皮為綠色，故此被同學們戲稱為“綠寶書”的著作。后來了解到，這本出版于2000年的著作，緣起于1995年陳老師回國后，首開國內高校開設質性研究方法課程之先河，在北京大學教育學院開設了質性研究課程。由于當時國內沒有可用的教材，陳老師又不贊成照搬西方。為便于質性研究的教與學，于是撰寫了《質性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一書。此書一經出版，迅速成為學習者口耳相傳，人手一冊的必備著作，獲得過全國教育圖書獎等眾多獎項，目前已經再版二十次。《質性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一書出版至今已有25年。然而，一位今年（2025年）正在備考博士的朋友告訴我，其中一門科目涉及到質性研究方法，她所申報的這所國內頂尖綜合性大學所指定的書目，依然是出版于2000年的《質性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一書。陳老師學術研究后勁兒之大略見一斑。

這種學術研究的后勁兒從何而來？以我有限的理解：一是源自老師對于中國教育的深愛。因熱愛而自覺擔負起服務祖國教育的責任。出國之時便立志學成之后，一定要回來服務祖國教育的她，回國伊始，就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引介西學提升我國教育研究的人文性與科學性、關注貧困地區基礎教育發展、賦能中小學教師專業成長等重要議題的教學、研究及培訓中。今天，質性研究方法因其長于呈現復雜社會情境中人的生存境況，見微知著，呈現個體與社會結構之間的張力，凝練行動者的實踐智慧，為教育及社會改進提供洞見，成為社會科學研究領域與定量研究、思辨研究并立的三大研究取向之一，為很多研究者所喜愛。老師在質性研究領域三十年的深耕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二是因為陳老師始終秉持扎根中國教育大地做研究的學術取向。我國廣大的教育田野是陳老師質性研究的源頭活水。誠如朱熹在《觀書有感二首·其一》中所言：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1995年6月,剛回國不久的她參與了世界銀行在中國資助的“中國貧困省基礎教育重讀、輟學研究”扶貧項目中一個技術援助子項目。作為課題的國家級協調機構，北京大學“重讀、輟學課題組”負責課題的總體設計、研究工具的選擇和制定以及課題總結報告的撰寫。那篇影響深遠的《王小剛為什么不上學了》正源自她所在的課題組和西北某省教育科學研究所的研究人員到該省一個縣進行的預調查定性研究部分的一個個案報告。《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一書的內容或源于教學中的探索反思、或源于研究開展的心得，一以貫之體現出陳老師及其團隊“文章不寫半句空”的學術風格。

如果希望系統了解2000年《質性研究方法與社會科學研究》出版后至今，陳老師及其團隊在質性研究方面的實踐探索與理論推進，《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無疑是最佳選擇。為幫助更多讀者了解質性研究，利用這種方法開展對中國問題的研究，2025年10月，陳老師將她與團隊在2000年之后，做質性研究和教質性研究方法的思考集結出版。于是，就有了眼前的這本《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

本書由四個部分組成：

第一部分題為“質性研究的前世今生”，由1-6章組成。以中國質性研究者的視角，呈現了質性研究在西方和中國本土的發展狀況、理論基礎及中國教育質性研究合法性的初建、本土發展和理論自覺，同時澄清了當前中國質性研究領域存在的八個迷思。

第二部分題為“質性研究的實操探索”，由7-12章組成。主要論及質性研究的基本操作程序、概念框架的形成，尤其深入呈現了扎根理論在中國的本土運用、文獻閱讀、實操案例及最新進展。

第三部分題為“質性研究的實踐運用”，由13-17章組成。論述了以行動研究、案例研究、敘事探究及敘事行動研究促進教師學習與專業發展的重要意義與價值，及開展研究的路徑與方法探索。

第四部分題為“質性研究的教與學”，由18-20章組成。呈現了基于長期的教學及培訓，對質性研究教學思考的逐步深入與本土化探索成果。

《質性研究的本土探索》是陳老師繼2000年出版《質性研究與社會科學研究》之后，質性研究本土化探索的集大成之作。本書系統呈現了21世紀以來,老師與團隊在質性研究的教學與研究領域的實踐探索與理論深化的成果，為中國學者立足本土、面向世界，進行教育學自主知識生產，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思想體系。它所呈現的，是一條中國學者扎根教育田野，從借鑒吸收到自主創新，建構中國本土教育理論的探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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