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9月18日的清晨,開封城籠罩在一片綿綿秋雨之中。八點半,開封博物館像往常一樣打開大門,工作人員馬海娟和崔巧玲走進寂靜的展廳,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然而,眼前的景象讓她們瞬間魂飛魄散——展廳內一片狼藉,八個原本陳列著珍貴文物的展柜空空如也,玻璃碎了一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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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一夜之間,六十八件明清時期的國寶級文物,如同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就是后來震驚中外、被稱為“中國文物被盜第一案”的開封“9·18”大案的開端。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批失竊文物的估值竟高達六億元人民幣,其案件規模之大,甚至被國際刑警組織列為當年世界十大文物案件之首,國外媒體更將其與盧浮宮《蒙娜麗莎》失竊案相提并論。
消息如同炸雷般傳開。開封市公安局刑警支隊隊長張天增率隊火速趕到,隨后,時任開封市公安局長武和平也冒雨抵達現場。這位土生土長的開封警察,看著眼前狼藉的現場,內心受到巨大震動。現場勘查結果令人心驚:共計六十九件文物被盜,其中包含了三十七件瓷器、三十二件玉器,國家一級、二級文物就占了五十九件。案犯手法專業,留下的有效線索極少,只有幾樣產地分散的普通工具。壓力如同沉重的烏云,籠罩在每一個辦案人員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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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和平局長做出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決定。在緊急會議上,他面對上級和同事,斬釘截鐵地立下軍令狀:“破不了案,我自動辭職!”這句擲地有聲的誓言,不僅是對自己的鞭策,也點燃了整個專案組的斗志。一個市級博物館為何有如此多珍寶?這還得從歷史說起。開封博物館的前身乃是河南省博物館,后者在1961年遷往鄭州后,留下了豐厚的家底。作為“八朝古都”,開封博物館的館藏堪稱“富可敵國”,其中不乏天下僅存的孤品。此次失竊的明代宣德青花瓷、清雍正釉里紅扁瓶等,件件都是無價之寶。
案件迅速上報至公安部,一個由精兵強將組成的“9·18”專案指揮部在博物館內成立。就在案發兩天后的晚上,開封市民在電視上看到了罕見的一幕:武和平局長親自出鏡,手持一塊案發現場遺留的紅色平絨布,向全市人民通報案情,并懸賞五萬元征集線索。這種通過電視直播發動群眾的做法,在當時可謂開創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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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破工作如同大海撈針。最初的線索零碎而渺茫:有包公湖漁場的工人在案發凌晨,看到過一輛白色桑塔納轎車停在附近;博物館工作人員回憶,案發前曾有兩位自稱“武漢大學教授”的年輕人多次來館參觀,但對所謂參加的“學術會議”,警方核實后發現子虛烏有。與此同時,鄭州市金水公安分局提供了一條關鍵信息:此前鄭州發生了一起白色桑塔納轎車被盜案,而盜車案中出現的幾名可疑青年,使用的化名竟與出現在開封博物館的“參觀者”高度吻合。省公安廳領導敏銳地指出:“桑塔納轎車可能就是突破口!”兩案并偵,迷霧似乎被撕開了一道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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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查方向直指武漢。為了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摸清嫌犯底細,開封市公安局民警王偉做出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決定。他與同在公安局工作的妻子李靜萍,帶著年僅五歲的女兒,以“走親訪友”的名義,前往武漢進行秘密偵查。一家三口,便衣出行,日夜在街頭巷尾尋覓那輛掛著特殊軍牌“K43-1008”的白色桑塔納。功夫不負有心人,11月底的一天,王偉夫婦終于在武漢海關附近發現了目標車輛,并拍下了駕駛者的照片。照片傳回指揮部,確認此人正是化名“唐國強”的案犯之一。
武漢警方立即部署三千警力全城布控。車輛被扣,線索如串珠般被連接起來。通過被抓獲的涉案人員彭堅的交代,警方得知,以劉農軍為首的四名主犯已攜大部分贓物逃往廣州。一場橫跨數省的千里大追捕就此展開。在公安部的協調與各地警方通力合作下,1993年1月,首犯劉農軍在青島落網,當時他正準備攜妻逃往委內瑞拉。隨后,文西山、劉進、李軍等主犯相繼在吉林、廣州等地被擒。更令人欣慰的是,被盜文物歷經周折,從廣州的文物販子手中追回五十五件,另九件流至澳門的珍寶,也在當地警方協助下成功追回。至此,震驚全國的“9·18”大案全面告破,失竊文物全部完璧歸趙。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1993年8月9日,開封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這起驚天大案作出一審判決。法院查明,劉農軍、劉進、文西山、李軍四人結伙流竄多省,盜竊大量文物、字畫及車輛,并將珍貴文物偷運出境,其行為均已構成盜竊罪和盜竊珍貴文物出口罪,且數額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四人被認定為重大盜竊集團的主犯,劉農軍系首要分子。最終,四人被數罪并罰,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其余為犯罪提供幫助、窩贓的從犯,也分別被判處六年至八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劉農軍等人不服上訴,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于同年9月15日作出終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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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9月18日,恰是案發一周年之際,劉農軍、劉進、文西山、李軍四名主犯在開封被執行槍決,受到了法律最嚴厲的制裁。這一天,公安部為專案組記集體一等功,以電視劇形式再現破案過程的《“9·18”大案紀實》也在博物館院內開機。該劇后來以其獨特的紀實風格榮獲大獎,而武和平局長本人更是“本色出演”,他的名字也隨著案件的成功偵破傳遍全國。
時光荏苒。當“9·18”大案逐漸沉淀為共和國刑偵史上的一個傳奇注腳時,誰也不曾料到,在三十多年后的2025年,另一樁圍繞國寶名畫的離奇事件,會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再次刺痛公眾對文物安全的神經。
這一次,舞臺從開封換到了南京,對手從明火執仗的江洋大盜,變成了迷霧重重的內部流程。事件的核心,是一幅名叫《江南春》的明代古畫,作者是“明四家”之一的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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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5月,北京一場藝術拍賣的預展上,一幅明代仇英《江南春》圖卷驚現于世,估價高達8800萬元人民幣。然而,這幅畫本該屬于國有——它記錄在南京博物院1959年的捐贈清冊上。那一年,近現代收藏大家龐萊臣的子孫龐增和,懷著滿腔愛國熱忱,將家族“虛齋舊藏”中的137件(套)珍貴古畫無償捐贈給了南京博物院。時隔六十六年,當捐贈人龐增和的女兒、年逾七旬的龐叔令女士費盡周折,終于在法院調解下得以查驗這批捐贈品時,卻震驚地發現,包括《江南春》在內的五件藏品早已不翼而飛。
面對質疑,南京博物院在2025年12月17日發布情況說明稱,這五幅畫作早在1961年和1964年,就分別經過兩批知名專家鑒定為“偽作”。并于上世紀90年代“依照《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進行了處置”——具體方式是“劃撥、調劑”給了原江蘇省文物總店。一份銷售清單顯示,名為《仿仇英山水卷》的畫作于2001年4月16日被某位“顧客”以6800元的價格買走。
從6800元到8800萬元,從“依規處置的偽作”到拍賣市場矚目的焦點,巨大的反差讓事件陷入重重迷霧。捐贈方完全無法接受“偽作”的說法,認為這損害了家族的聲譽。公眾的疑問則更多:即便真是偽作,處置前為何不告知捐贈人后人?所謂的“劃撥、調劑”,流程是否完全合法合規?為何處置記錄如此模糊?更重要的是,2025年出現在拍賣會上的《江南春》,與2001年以6800元售出的那幅畫,是否是同一幅?它又是如何從文物商店流入了私人藏家之手?
目前,事件已引發國家文物局和江蘇省文旅廳的高度關注并介入調查。捐贈人后代龐叔令女士也已對南京博物院提起訴訟,要求返還畫作并說明去向。一切真相,仍有待法律的進一步審理與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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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1992年,武和平局長那句“破不了案,我自動辭職”的誓言,氣壯山河,展現的是守護國寶的決絕擔當。而今天,《江南春》的迷局拷問的則是:我們是否有同樣堅決的決心,去厘清內部管理的“糊涂賬”,去守護那份捐贈者托付的、比文物本身更珍貴的信任?
文物安全,從來不止于高墻和警鈴。它既需要雷霆手段震懾外部的覬覦之手,更需要陽光透明的制度,來約束可能的內部分歧與疏忽。開封案的槍聲早已遠去,但它和《江南春》的謎霧共同告訴我們:守護民族的文化根脈,是一場永不能松懈的、內外兼修的征程。
如今,當人們漫步在開封博物館新館明亮的展廳,欣賞那些歷經劫波卻光彩依舊的國之瑰寶時,或許已很難想象,三十多年前那個雨夜曾發生的驚心動魄的故事。但歷史不會忘記,那一夜博物館里的暗影幢幢;不會忘記,那位公安局長破釜沉舟的誓言;更不會忘記,那些為守護民族文化遺產而默默奉獻、甚至不惜以家庭為代價深入虎穴的無名英雄。這起新中國最大的文物盜竊案,不僅是一部波瀾壯闊的破案傳奇,更是一曲獻給忠誠與責任的深沉贊歌,它時刻警示世人:國之珍寶,不容覬覦;歷史記憶,必須由我們共同守護。而這份守護,需要正義的利劍,也需要制度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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